176 舊人相逢
出了小樹林中,楚盛衣不敢耽擱,忙朝着歐陽世家去。一路上,有人見他行色匆匆,暗自猜測在歐陽世家之後,仗劍宮是否也出了事。楚盛衣卻不知這些,不多時,便到了歐陽世家。
歐陽念聽下人來報,看向剛從仗劍宮暫住行館回來的羅景天和相子寒,問道:“楚盛衣怎會來?”
羅景天心中驚疑不定,說道:“難道是仗劍宮那邊答應的事情有變?”
相子寒道:“請來一問便知。”
歐陽念點頭道:“弘兒,你去迎一迎。”
歐陽弘面色不豫,待要說話,歐陽念已嘆了口氣,“今時不同往日,歐陽家怎敢再端着武林第一世家的架子?速去!將人請進來。”
“是。”歐陽弘抿着嘴去了。
屋內歐陽念嘆了口氣,對羅景天和相子寒二人苦笑道:“若我不在了,我這幾個兒子,瞧着竟沒一個能撐起門楣來。”
羅景天見他神色黯然,安慰道:“大公子只是缺些歷練……”
“弘兒驕矜,易與人結怨;瑞兒衝動,易受人挑唆;賢兒,仁善,卻資質不佳,哎……”歐陽念搖頭打斷他,“羅老弟也不用安慰我。我只求自己能活着看到歐陽家第三代出個人傑,不墮了歐陽家百年的威名。”
羅景天唏噓不已,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十年前與歐陽世家決裂的歐陽雲。那樣一個驚才絕艷的男人,卻因戀上自己的族妹不容於世。若是歐陽世家有他,又何愁將來?
屋外腳步聲響起,是歐陽弘請了楚盛衣來。
兩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後。歐陽弘走到門前,停住腳步,手臂一抬,對身後的楚盛衣不冷不熱道:“賢侄,裏面請。”
歐陽弘覺着自己身為前輩卻要去迎個後生晚輩,心中十分憋屈,便表現得十分冷淡。楚盛衣卻是性子真的冷淡,一路過來,一句客氣話也沒說,默默跟着他到了歐陽念門前,見他請自己進去,對他微微點頭,也不啰嗦,抬腳便進了去。
這小子好生無禮!歐陽弘咬牙暗恨。
屋中歐陽念、羅景天、相子寒只見那聞名江湖的少年人不急不緩、不卑不亢地走到三人近前,躬身施了一禮,“歐陽前輩、羅莊主、相神醫,晚輩楚盛衣拜見。”
歐陽念上下打量了他,呵呵笑道:“赤松兄有個好徒兒啊。”
羅景天身子往前傾了傾,問道:“楚少俠前來,可是赤松先生有事?”
相子寒“嘖”了一聲,對羅景天如此沉不住氣有些不以為然。
楚盛衣思索片刻,慢慢說道:“半個時辰前,晚輩遇到了一個怪人。”
屋內三人對視一眼,一時間覺得楚盛衣來得有些蹊蹺。羅景天道:“怪人?”
楚盛衣一開口便石破天驚,“這人自稱聶道天,他道自己是打傷歐陽前輩的人。”
“什麼?!”歐陽念大吃一驚。
“啊呀,你竟遇到了他?”羅景天盯着他神色震驚。
相子寒上下打量他,問道:“你可還安好?”
相子寒多年前曾救過他的性命,此時其他不問,又是先關心他的安危,楚盛衣回答時聲音中便帶了絲旁人難以察覺的感激,“無事。”
歐陽念對他能從聶道天手中全身而退感到不可思議,問道:“那人是何模樣?”
楚盛衣便將聶道天的模樣描述了一番。
歐陽念聽完閉着眼睛,身子往後重重一靠,道:“是他,是他。”
羅景天沒忍住,問道:“楚少俠,他竟沒有為難你么?”
楚盛衣心道:“那人哪裏沒有為難?長樂都被他帶走了。”但他卻不願說雲長樂合了聶道天眼緣之事,只怕給她帶來麻煩。
他沒想好要怎樣回答羅景天,不覺間,臉上微微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此時,相子寒突然說道:“我方才聽你說那人自稱聶道天?”
“是。”這個問題他答得十分爽快。
相子寒捻須搖頭,喃喃說道:“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羅景天遲疑道:“相兄好似知道些什麼?”
相子寒沉默片刻,道:“想必各位都知道梅木夫人此人?”
十年前梅木夫人從歐陽世家帶走了蓮生,這十年來她雖然沒有再出現在大熙,但誰也忘不了當年她是如何狡詐又強橫。
相子寒也不待他們回答,便說道:“據我所知,這聶道天正是梅木夫人的師傅。”
“什麼?”歐陽念、羅景天同時驚問道。這實在是太過離奇,讓人無法相信。
“梅木夫人的年紀少說也有五十了吧?可聶道天看起來也不過四十來歲……他、他怎麼可能是梅木夫人的師傅呢?”歐陽念與聶道天比拼內力,被聶道天打成重傷,歐陽世家慘遭重創。聶道天什麼模樣,他怎麼會記錯?
“相兄如何得知?”羅景天問道。
相子寒道:“十多年前,老夫從一個友人口中聽說過有關梅木夫人一派的事情。這派很是奇特。”他便把那徒弟勝過了師傅才算出師的規矩講了一遍。
若是雲長樂或是梅木夫人在,定能猜到相子寒說的那人便是相子寒的師兄房海寧。
羅景天滿臉的不可思議,喃喃道:“以弒師為尋常,真是罔顧倫常,罔顧倫常!”
相子寒冷靜道:“也並非都如此。路行歌也是那派中人,他那一脈師徒情分深厚,與梅木夫人那一脈決然不同。”
歐陽念沉聲問道:“相兄,那個聶道天果真是梅木夫人的師傅?”
相子寒道:“老夫沒見着他,不敢妄斷。但梅木夫人的師傅確是聶道天。”
羅景天道:“歐陽兄說,他看起來四十上下。難道真有如此神奇的駐顏之術?”
相子寒點頭道:“他們那派的功夫十分詭奇。聶道天極少在大熙盤桓。有關他的傳說多是由海外傳來。”他嘿然笑道:“羅兄可別不信。梅木夫人與路行歌是何等樣人還用老夫多說嗎?聶道天若能教出梅木夫人這樣的徒弟,難道還會弱嗎?”
歐陽念沉着臉點頭,道:“我雖沒與路行歌交過手,但若論內力,那聶道天應該不弱於他。”他深吸了口氣,“當今天下,三掌之內便能將老夫傷得如此之重的,怕不會超過三人之數。”他並未自大到說“能傷到老夫”,而是說“傷得如此之重”,在座幾人倒也認同。
羅景天此時便問楚盛衣道:“還不知楚少俠為何要打探聶道天此人呢。”
羅景天對這位在江湖中聲名鵲起的仗劍宮弟子早有耳聞,聽說他性格冷淡,幾乎不主動找麻煩。按說聶道天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也無過節。他卻專程趕到歐陽世家打探此人,羅景天心眼不少,暗自猜測楚盛衣還隱瞞了一些消息。
楚盛衣道:“此次護山之戰,歐陽前輩與家師調換出戰次序,是因前輩受了重傷。既然歐陽前輩受傷之事已經牽連到了仗劍宮,那位傷人者晚輩自然想知道是誰、有什麼目的。”
聽他這麼說,歐陽念的臉色便有點不好。他無奈與赤松子調換了出戰順序,卻並不願意楚盛衣這樣理直氣壯地過問歐陽世家的事情。
相子寒道:“赤松先生在備戰了吧?盛衣是否擔心聶道天所圖並非歐陽世家,而是三大護山高手呢?”
他這話顯然是為楚盛衣解圍,或許是看在多年前的香火情上,他對自己救助過的少年,仍是極為維護的。
楚盛衣也很給他面子,便道:“是。”
歐陽念的臉色這才好了些,只是歐陽世家被聶道天單槍匹馬挑了,始終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他苦笑,“聶道天口口聲聲道,他要尋雲長樂。”
“他要尋雲長樂?”楚盛衣突然覺得荒唐又可笑,聶道天竟連自己要尋的人也認不出么?他曾聽雲長樂提過聶道天一二,卻沒想到此人竟是糊塗得厲害。
羅景天在一旁道:“說來歐陽家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無論他們心中如何不甘,卻都不敢說雲長樂的不是。她是皇帝親口敕封的公主,誰敢輕易招惹呢?
楚盛衣問道:“他為何要找雲長樂呢?”
歐陽念實在是很不願意與楚盛衣再提此事,沒好氣道:“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聶道天腦袋不清楚,自然說不出個所以然,雙方三言兩語不和便動起手來。歐陽念覺得真是冤!
楚盛衣沉吟片刻,起身告辭。
相子寒對歐陽念、羅景天二人道:“我也要出去走走,便送送楚少俠吧。”
楚盛衣遲疑了片刻,與他一同往外走去。
兩人路過一池荷花,相子寒停下腳步,溫聲問道:“盛衣,這段時間在外,一行可還順利?”
楚盛衣怔忪了一瞬,腦中閃過的是一路上與雲長樂相處的畫面,驚覺這段路途是如此動人心魄,他的心情也前所未有地大起大落,但卻覺得如此甚好,想到“以後”,竟覺得有了盼頭。
“還好。”他一如既往地不喜多言。
相子寒看了看四周,移動腳步,離得他近了些,輕聲問道:“梅木島,如何?”
楚盛衣好似猜到他會問這問題一般,垂了頭道:“見過了梅木夫人。”頓了頓,“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相子寒盯着他,“不提是什麼意思?”
“放下。人總得往前看,向前走。”
“呵呵,呵呵,”相子寒涼涼一笑,“盛衣啊盛衣,你可還記得你這名字的由來?你可還記得你三叔的話,即便楚家只剩最後一人,也要報當年被董氏滅族之仇?”
“三叔是三叔,我是我。”他蕭索道,“如今楚家只剩我一人了。我想為自己做一次主。”
相子寒怒極了,“你這逆子。你還記得你三叔是怎麼死的嗎?十年前在行宮中,我隱瞞了身份,想方設法收下了你,你楚氏一門才沒死絕。你三叔的死,你就忘記了嗎?你……”
“我記得!”楚盛衣打斷他,“三叔欲禍亂大熙江山,讓大熙與永國交戰。若事成,兩國生靈塗炭,卻只為報我楚氏滅族之仇。小時候我不明白,但現在我卻知道,這是不對的。”他痛苦地說到。
相子寒冷笑,“當年楚家三位義兄弟是多麼的不凡,但因董氏的猜忌,楚家家破人亡。如此血海深仇,如何不報?”
楚盛衣搖頭道:“你不明白。”
相子寒冷嘲道:“事發時,你還沒出世。到底是誰不明白?”
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兩人對視一眼,不再說話,轉頭望去,只見一個歐陽家的子弟從不遠處的廊下跑過,臉上竟帶了興奮歡喜之色。
相子寒見那人朝着歐陽念的住處方向跑去,暗道:“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楚盛衣卻心念着雲長樂被聶道天帶走之事不願耽擱,說了聲,“我走了。”氣得相子寒怒瞪向他。
楚盛衣神色複雜地看向他,輕聲說道:“我真有事。楚家的事我以後慢慢再解釋。世叔,你……你別再為我們楚家謀劃了,也不要再做那些不好的事了。你信我一回,我們真的錯了。”
相子寒愕然看向他,只見他飛快地轉身往外走去,已來不及再攔住他了。
楚盛衣心情沉重地往外走去,這世道對他來講,似乎總是如此艱難。
“雲山竹海的人真的與人打起來了?”
“梅木夫人被抓了?”
“別亂說!剛不是說被抓了,是為了換雲長樂……”
“哪個雲長樂?那個長樂公主嗎?”
“你們在說什麼?”楚盛衣猛地停住腳步,愕然看向邊說著話邊從外面進來的幾個歐陽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