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孩童與女高中生與名偵探
繁華的銀座,一間裝潢高雅的店鋪前停着幾輛警察,紅藍兩色的警燈閃爍不息,穿着制服的警察們已經在店鋪前拉上了封鎖線,這無不昭示着這裏剛剛發生了一起惡性案件。
琴酒站在店鋪靠門口的位置,目光陰暗不明。
就不久之前,那個混蛋小鬼莫名其妙地跟那個穿校服外套的青少年忽然原地開始討論起福爾摩斯之後,店鋪內的一個導購忽然發現一位顧客進更衣室很久了還沒有出來,她盡職盡責地去查看顧客的輕快的時候,就發現鮮血正從更衣室的門縫下面緩慢地流出來——他們就晚離開了這個店鋪這麼幾分鐘,然後店裏就發生了一起密室殺人案,這到底是什麼鬼運氣?
導購小姐發出尖叫聲后,那個高中生就跟忽然發現身後擺着一條黃瓜的貓一樣原地跳起來,立刻把福爾摩斯討論拋之腦後,衝過去查看屍體。
他未免也太過熟練了,熟門熟路地暴力拆開了被反鎖着的更衣室門(那個黑頭髮的年輕姑娘拆開的),熟門熟路地要求大家不要破壞犯罪現場(那扇門不就是你指使那姑娘拆開的嗎?),熟門熟路地指揮大家說“都不要離開等警方來”。
媽的,琴酒的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觸碰着伯雷塔冷冰冰的金屬擊錘以追尋內心的平靜。
而事情則向著最糟糕的紡線疾馳:十幾分鐘之後兩輛警車拉着警笛開上步行街的街道,一個身材胖胖的警官進門后扯着大嗓門說“工藤老弟你也在這兒啊”之類的話,他們遇上了最糟糕的情況,即被當做犯罪嫌疑人或者目擊證人被堵在了一家面積不大的店鋪里,現在這家店裏還塞着三四個警察、十好幾個鑒證科人員、甚至還有個高中生名偵探!
為什麼梅洛這小鬼出門買個衣服都能碰見高中生名偵探啊?
現在,那個什麼高中生名偵探正和警察一起檢查犯罪現場的情況——為什麼同樣在案發時身處現場附近,別的顧客和導購要被當做嫌疑人排查,這個小鬼就能參與警方調查?如果這小鬼本人就是殺人兇手,豈不是能順風順水地逃過懷疑了?
而被當成隱藏的犯罪嫌疑人的琴酒呢,現在正非常、非常的不爽,他真的討厭這種被一群警察包圍的感覺。此時此刻他正默默地磨着后槽牙,瘦削的面頰上肌肉綳得緊緊的,陰沉得看上去就不像是個好人。
就在這檔口,梅洛開始旁若無人的拉他的袖口。
“黑澤,黑澤。”那小孩一邊拽琴酒的袖子一邊說。
琴酒不想理他,說白了他們兩個沒能及時離開服裝店不都是梅洛的錯,更進一步地說,如果梅洛不非得提議要來給琴酒買衣服,這堆破事都不會發生。如果這小孩是琴酒的手下,事後八成會被罵得狗血淋頭、甚至臉上會挨上一拳,但是他卻是Boss派來的欽差大臣……於是琴酒只能忍住,現在這時候不理他已經是琴酒能做出的最大的抗爭了。
但是這小孩還沒完沒了,更用力地拉他的袖子:“黑澤!”
梅洛的聲音已經提高到不遠處做痕迹檢驗的人員開始頻頻往這邊看的程度,琴酒嘆了口氣,就地半蹲下看着這小屁孩的眼睛,面色十分不善:“又怎麼了?”
那邊那個小偵探時不時還往他們的方向看兩眼呢,在這一干執法人員地注視之下,梅洛光明正大地伸手環住琴酒的脖子,用那種小孩子茫然無措的焦急語調說:“黑澤,我害怕。”
琴酒:“……”你害怕個鬼。
這小孩肆無忌憚地往他懷裏鑽,有一條細細的手臂環在脆弱的脖頸上的感覺簡直怪異極了,琴酒簡直想把身上的小孩甩下去。然後這孩子還在他耳邊小聲指手畫腳:“至少擁抱我一下啊,笨蛋。咱們現在最好表現得像是第一次見到凶殺案的普通小孩和普通社員一點,那個高中生偵探已經在不斷看咱們了。”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真正的十歲小孩不會在殺人案前保持鎮定,真正帶着社長的孩子出來逛街的倒霉社畜也不會在兩個人一起捲入殺人案的情況下無動於衷。琴酒真討厭這個主意,但是在四周都是警方的時候也並沒有其他好選擇。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好在在長發的遮蓋之下不太明顯。下一秒,他的一隻手環過梅洛的腿彎,就這麼抱着梅洛站了起來。這臭小鬼順勢把臉埋在他的頸間,真好像被那些血腥味嚇着了似的——媽的,琴酒的落在他後背上的那隻手甚至還能感覺到他在微微地發顫,真是個演技派。
“一會兒那些警察肯定得來詢問你,他們可能覺得你的嫌疑挺大的。”梅洛埋在琴酒肩膀的衣料之間,含含糊糊地說著。
“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嫌疑。”琴酒皺着眉頭同樣小聲回答道。
“因為這群人里你長得最像壞人吧,而且案發時間左右,你也剛好在更衣室那個方向哦。”這氣人的小鬼這樣指出。
琴酒對這個答案嗤之以鼻:“那些警察都是一群蠢貨。”
“是啦,”梅洛說,他湊近琴酒的耳邊,呼吸輕柔地拂在琴酒的耳廓上,就好像一隻暖融融的小動物,“畢竟真正的兇手是那個穿藍色上衣的導購呀。”
琴酒沒太想到梅洛會用這種理所應當的語氣把兇手的身份直接指出來——尤其是在在場的警方人員也毫無頭緒的情況下。琴酒的目光瞬間投向那個穿藍色上衣的導購,那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纖細的姑娘,正和其他導購小姐一樣露出一臉驚恐,看上去確實不像是會策劃出一樁密室謀殺案、並且在死者胸口殘忍地捅了十幾刀的類型。
所以他最後還是問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很多徵兆,”梅洛在琴酒耳邊低聲說著,“她臉上那種故作鎮定的、欲蓋彌彰的神情,右手食指指根處那道淺淺的割傷,黑色裙子下擺那點奇怪的污漬,最重要的是她頭上那枚金屬發簪——長度和粗細剛好能用來從門縫伸進門內去反鎖住那扇更衣室的門……等一會兒那個小偵探發現密室殺人的原理之後,就很容易把她查出來了。”
在他不緊不慢地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琴酒感覺到了一種無法描述的怪異感:這孩子有的行為舉止確實算得上幼稚,比如說忽然跟別人爭論福爾摩斯什麼的;而他一板一眼地談工作的樣子也勉強可以解釋為早慧……但是現在,他談論這場凶殺案的時候所用的那種語氣太鎮定、太嫻熟了,琴酒不相信這其中的某些判斷是一個十歲小孩在十幾分鐘之內能做出來的事情。
琴酒想着這些問題,微微地垂下了眼睛。在組織里,他並不是熱愛去探知“為什麼”的那類人,琴酒是冷酷無情的執行者,上級下達命令之後他會去毫不猶豫地執行,背後的其他原因則與他無關,但是就算是站在這樣的立場上的琴酒,也覺得這個孩子身上有太多令人感覺到不協調的地方了,可是……
自然,Boss本人是不會屈尊對這些問題作出回應的。
工藤新一併沒有感覺哪裏不對。
或者換句話說,工藤新一和他身邊的人往往不會覺得哪裏不對:工藤新一不會覺得毛利蘭能一拳打碎電線杆有哪裏不對,毛利蘭不會覺得自己的青梅竹馬一出門就遇到殺人案哪裏不對(最多的時候他們曾在一天之內解決了三起殺人案),而目暮警官也不會覺得自己在破案這份本職工作上求助於一個父親是推理小說家的高中生有什麼不對。米花町的日常永遠這樣平靜地、溫馨地、不斷向前運轉着,像油一般滑,自然規律一樣順理成章。
今天這起案子也沒有什麼不對——發生在換衣間裏的密室殺人案。一間服裝店裏發生個把殺人案又有什麼值得震驚的呢?至於密室殺人就更沒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了,“平成年代的福爾摩斯”工藤新一解決的百分之七十的案子都是密室殺人。
在尖叫聲響起之後工藤同學馬上進入工作狀態,毛利蘭幫他打開密室的門之後照例發出一聲小小的尖叫。
或許我們不應該對“尖叫”這事進行什麼妄自揣測,但是在跟着自己的青梅竹馬調查了沒有一百件也有五十件案子之後,小蘭見過的屍體可能已經比一般老警察要多了,在這種情況下,很難不懷疑她每次見到屍體的時候發出的尖叫聲只是例行公事。
就這樣,高中生偵探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唯一讓他有點在意的是那兩個人,也就是那個一身黑衣的長發男人和他身邊的那個小孩。
原因無他:首先那個黑衣男人長得真的太不像是好人了,其次……憑什麼說福爾摩斯不喜歡艾琳·阿德勒啊!他爸爸都是認為福爾摩斯喜歡艾琳·阿德勒那一派的!!
名偵探在店鋪里兜兜轉轉,很快破解了更衣室密室之謎,這次製造密室的手段非常簡單,甚至沒用上魚線和膠帶。接下來,只要詢問過各位在場的人,從中尋找到兇手犯案時留下的證據就行了。這年輕人對做這一切熟門熟路:他從來都是福爾摩斯“趴在地上尋找證據”那一派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那類熱衷於跟嫌疑人談心的偵探的路數並不適合他。
工藤新一很快跟店裏的幾個顧客和導購小姐談完,心裏默默地圈出了幾個最值得懷疑的犯罪嫌疑人——順帶一提,是三個人——最後只剩下了那個瞧上去很不好惹的長發男人,還有被他抱着的那個小孩。
工藤其實不太情願去跟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談,無他,對方長得實在是……很有攻擊性。可惜知難而上也是偵探的職責,最後他還是走過去,用那種謹慎的語氣問道:“先生,我能問問你關於這起案子的一些問題嗎?”
長發男人轉向他的方向,大半遮蓋在長長的銀髮下的那雙眼睛裏寫滿可以被理解為“那我還能說不嗎”之類的厭煩情緒。
但是他至少沒有掉頭就走,於是工藤新一乾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問道:“請問您的名字是什麼呢?還有,是因為什麼原因來這家店裏購物的?”
“黑澤陣。”對方冷冰冰地吐出這幾個音節,顯然不願意多說。
工藤的第一個反應其實是:沒想到這個一副明顯的外國人長相的傢伙還有個日本名字。
與此同時,被黑澤陣抱着的那個小孩在黑澤的懷裏蠕動了一下,半轉過身看向工藤的方向,這孩子估計受了驚嚇,眼圈現在有點紅紅的。
“黑澤是我爸的公司里的員工。”這小孩承擔起了黑澤顯然不願意做的自我介紹工作,他絲毫不見外地把手伸進黑澤的大衣里,一通摸索之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工藤新一,“喏,這個是他的名片。”
名為黑澤的男人顯然在他熟門熟路地做出了這一通操作的時候僵硬了一瞬間,而工藤則結果那張以黑色為底色的名片一看:上面果真寫着“黑澤陣”這個名字,下面是一家位於東京的安保公司的名字,還有一行公司的聯繫電話。
……這倒是能解釋一些事情,比如說面前這個黑澤高大的身材、兇惡的目光,還有,嗯,胸肌的曲線什麼的。
但是工藤還是覺得這番說辭里有哪裏特別不對勁,他想了想,然後問:“那麼,黑澤先生跟自己社長的孩子來這家男裝店幹什麼呢?”
沒錯,想想就很奇怪!一個公司社員帶着社長的孩子去遊樂園或者童裝店工藤還勉強能夠理解,但是這家店是專門賣男裝的,怎麼想聽他們這對組合出現在這裏都很奇怪。
難不成這人是兇手,然後是專門帶一個一看就人畜無害的小孩來放鬆警方的注意……
工藤正在胡思亂想,而那小孩緊接着給出了非常離譜的答案;他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是來給黑澤買衣服的呀。”
“呃,但是為什麼要——?”為什麼要和你父親的員工一起來買衣服?
小孩一眨不眨地盯着工藤新一看了兩秒,然後開口說出了工藤作為一個十七歲高中生想都沒有想到過的答案。
“因為我爸爸喜歡黑澤呀。”他睜着那雙天真無邪的淺琥鉑色眼睛說道,“我想讓黑澤穿得漂亮一點,這樣他們可能很快就可以親親了。”
工藤新一:“……???”
男同性戀的世界對於一個高中生偵探來說可能太過詭譎,這年輕的偵探在接受了過大的信息量之後繼續問了琴酒幾個問題,都是關於“你大概什麼時候去的試衣間”、“去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不對的聲音”之類的問題,但是問的時候目光也很是空洞。琴酒隨便敷衍了他一下,這個剛剛窺見了成年人世界的殘酷真相的高中生就渾渾噩噩地點點頭,飄一樣地離開了。
琴酒還聽見跟他同來的那兩個女生坐在供顧客休息的沙發那邊問他說:“新一!你怎麼了?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的樣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工藤新一還能說什麼呢?工藤新一吞吞吐吐地說沒什麼,而琴酒只能按住被自己抱着還試圖到處亂看的梅洛的頭,把他按住,然後很不滿地說道:“你剛才在說什麼鬼話?”
“我正在試圖解釋你為什麼會跟一個十歲小孩逛男裝店,我覺得我解釋得很成功。”梅洛鎮定地回答,但是琴酒總覺得他心裏有個地方在壞笑。
“所以你也知道拖着我來逛商店這事本來就很奇怪嗎?”琴酒譏笑着反問道。
“我並不覺得。”梅洛微微一挑眉,“而且我也並沒有全對那個小偵探說謊——我也很喜歡黑澤,並且想讓黑澤穿得漂亮一點。”
琴酒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兩秒鐘。
然後他鎮定地蹲下,把梅洛放在了地上。
“自己站着吧。”他說,嘴角挑起一道冷酷的弧線,“我看你一點也不害怕。”
梅洛盯着他看了兩秒鐘,然後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
“唉,好不容易能在周末出來逛街,結果又碰見凶殺案了。”鈴木園子在自己的好朋友耳邊抱怨道,“你說工藤怎麼這麼招凶殺案啊?”
“也不能用‘招’這個詞吧,哈哈。”小蘭乾笑了兩聲,試圖安慰一下園子。
但是,在園子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慢慢地、焦躁地揪住了衣角——事情又發展成了這樣!新一本來就經常不去上課,一周里至少有三次警車開到米花高中門口請他去幫忙破案,周末就更忙了,經常一個電話打過去對方就所自己正在案發現場。好不容易這個周末大家都沒什麼事,在約好一起來銀座購物……結果才沒逛了兩家店就又發生了殺人案!等到案子推理出結果過,新一肯定會去警局幫忙繼續做筆錄,剩下的時間可能就只能她跟園子一起玩了。
小蘭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自私,發生了這樣的殺人案是誰也不想看到的結果,無論遇到這樣的事情的是新一還是爸爸,當然都應該留下等到事情完全解決,如果小蘭自己有這樣的推理能力,可能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跟新一一起出來玩一次,忽然遭遇了這樣的事件,她也感覺到意思委屈,眼睛好像有點酸酸澀澀的。
她在心裏胡思亂想,難免有點走神。然後,她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沙發往下陷了一點。
她轉過頭一看,是之前一直跟那個面色兇惡的男人待在一起的小孩,他可能是在店裏等得有點累了,現在坐在沙發上面,微微垂着頭,眼圈和鼻頭都有點紅紅的。
這個年齡的小孩遇到凶殺案肯定是會很害怕的,小蘭想着,於是忍不住開口去哄那孩子,說:“小朋友,你有點害怕是嗎?不要害怕,很快事情就能被解決了。”
“我沒有害怕。”小孩咬了一下下嘴唇,嘴硬地反駁道,“我就是……想回家,我想我爸爸了。”
小蘭因為這孩子委屈巴巴的樣子感覺心都要軟了,她把聲音放得更柔了一些:“看見那個和我一起來的大哥哥了嗎?他是個很厲害的偵探,他很快就能找到兇手,然後你就能回家啦。”
這小孩抽了下鼻子,微微點點頭。他沉默了兩秒鐘,然後小聲問:“大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毛利蘭。”小蘭微笑起來,忍不住摸了摸這個小孩柔軟的頭髮,“你呢。”
“……梅洛。”小孩低聲回答道,顯得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梅洛醬,我叫鈴木園子哦!”園子熱情地從小蘭身後探出來湊熱鬧,“是這個小蘭姐姐的好朋友。”
梅洛點點頭,他想了想,然後忽然毫無徵兆地問道:“這麼說,那個偵探大哥哥就是蘭姐姐的男朋友嗎?”
小蘭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才十歲的小孩會這麼說,她愣了一下,然後臉騰的一下紅了。“當然不是!”她手忙腳亂地解釋道,“新一是——新一隻是我的好朋友而已!我們只是青梅竹馬!”
“關係超級親近的青梅竹馬。”園子嬉皮笑臉地在小蘭身後補充。
梅洛看上去若有所思,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這樣呀……這樣就可以解釋了。”
“解釋什麼?”園子好奇地問道。
“嗯,就是,因為蘭姐姐提到那個大哥哥的時候顯得很親密的樣子,但是那個大哥哥卻經常忽略蘭姐姐的感受嘛,”梅洛一板一眼地回答,他這樣的年齡說出這種話當然顯得幼稚可愛,但是其中的內容卻沒那麼可愛了,“剛才發現有人死了的時候,我聽見蘭姐姐你發出了尖叫聲吧?但是我看那個大哥哥完全沒有顧及到蘭姐姐受驚嚇的感受,馬上就去查看犯罪現場了哦。還有,今天你們一起出來玩,我聽見那個大哥哥一直在談論關於他看的小說的事情,但是看蘭姐姐的表情,其實你對推理小說並不感興趣吧?那個大哥哥完全沒注意到呢。”
小蘭完全沒想到眼前這樣一個小孩都能說出這種直指問題核心的話——他話語裏提及的某個部分正好擊中她心中最不安的那個部分:也就是說,她內心當然要對自己誠實,她會承認自己確實很喜歡工藤新一,但是對方也懷抱有同樣的感情嗎?對方像是一陣猛烈的、熱情的、席捲而過的旋風,匆匆而來,然後留下一片狼藉,並且從不駐足察看。工藤新一往往對這些細膩的感情表現出並不上心的樣子,這是否說明他的心中本就沒有“那種”感情呢?
小蘭的目光中掠過一絲陰霾,然後她蒼白地笑了笑,解釋道:“不是的,新一的性格就是那樣啦,男孩子——”
“‘男孩子都沒有那麼細心’什麼的,是嗎?”小孩仰起頭問道,他是怎麼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顯得那麼天真無邪的?“我覺得不是哦,因為我也是男孩子,但是我也能注意到現在蘭姐姐並不開心呢。我爸爸告訴我說,對於與自己關係親密的人的心思並不上心的男人分為兩個類型:其一是他們根本抹不下面子表達自己的感情,反而認為這種愚蠢的行為是所謂的‘男子漢氣質’的體現;其二是——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關心着他們的那個人哦。”
琴酒完全搞不懂梅洛到底在幹什麼。
他把這小孩放下了,這孩子嘆了口氣,然後就跟那兩個女高中生坐到一起去了。沒過一會兒,琴酒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聊起了那種只有小女生會在開睡衣派對的時候聊的話題。
這小孩到底在幹什麼?琴酒放下自己完全搞不懂梅洛的心中所想,無論是忽然跟別人爭論推理小說劇情還是忽然跟小女孩聊戀愛心緒。
結果這小屁孩和對方還聊得津津有味的,以至於那個高中生偵探開始說推理結果的時候三個人看都沒往那個方向看一眼。而那個高中生偵探嘛,就是有點才能就會忍不住在喜歡的姑娘面前顯擺的毛頭小子,就好像孔雀開屏一樣,結果自己的推理那兩個女孩都沒來聽,那男孩推理的過程中還忍不住往那兩個女孩的方向看了好幾眼。
推理的過程自不必說:嫌疑人有三個人,這少年偵探很容易就從中找出了真正的兇手——順便一提,就是那個女導購;兇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訴說自己的犯罪動機(“他甩了我!”女導購說),然後被警察銬起來帶走;那個胖胖的警察拍着偵探的肩膀欣慰地說著“工藤老弟真是幫大忙了”……然後所有的人終於能走了。
到這時候,那小屁孩還在跟高中女生們依依惜別。
“梅洛醬回家的時候要注意安全啊!”梅洛向琴酒的方向走過來的時候,那個黑髮姑娘還這麼叮囑着。
琴酒繃著臉看着這麻煩的小孩走過來,然後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習慣性地伸出手。
梅洛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你管別人叫‘大姐姐’的樣子簡直噁心極了。”在他們走出門的時候,琴酒忍不住挖苦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越來越習慣把這個只有十歲出頭的小孩當一個成年人來看待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但是能輕易讓人敞開心扉。”梅洛平靜地回答,一邁出店門,他的語調里那股甜膩的、撒嬌一樣的味道就消失了。
陽光正均勻地灑在銀座的街道上,警方的封鎖線之外,步行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太陽正升到天幕的最高處,差不多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
琴酒皺起眉頭來,問:“這麼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梅洛停頓了一下,“這麼說吧,你覺得那個高中生偵探怎麼樣?”
“一個把殺人案當過家家玩的無聊小鬼。”琴酒毫不客氣地評價道。
梅洛微微地點點頭,然後伸出另一隻手在自己頭上比劃了一個奇怪的動作:“那麼那個黑頭髮的女孩呢,就是那個頭上長着角的。”
……什麼叫頭上長着角的啊!
但是琴酒大概明白他在說誰,他皺着眉頭想了想,然後只能說:“沒什麼印象。”
“嗯,”梅洛頷首,“但是貝爾摩德對他們兩個的印象很好。之前在一個任務里,貝爾摩德恰好跟他們產生了一些交集……她跟我提過這件事情,但是現在看來,一個人就算是在某一方面有着出色的品格,也不可能是處處完美的,不知道貝爾摩德有沒有意識到這個道理。”
琴酒忍不住又看了這個小孩一眼:梅洛提到貝爾摩德的那種語氣太過隨意而熟稔了,但是又不是那種充滿尊重的熟稔(這可能至少能說明梅洛並不是貝爾摩德生的)……或許他們兩個的關係比琴酒能想像得還要密切地多。那也真奇怪,貝爾摩德的交友圈終歸也相當有限,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日本,琴酒怎麼也想不到對方是怎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跟一個小孩發展出深厚的關係的。
而梅洛可能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者是並不在乎他究竟在想什麼。梅洛繼續說:“總之,如果你以後再見到那兩個高中生,最好不要把他們卷進什麼事件里。如果他們出了什麼三長兩短,貝爾摩德可能是會傷心的——而她不開心的時候,會變成一個非常任性的傢伙。”
在這一刻,琴酒忽然覺得這段話的怪異之處在哪裏了:這並不像是在談論和自己年齡相仿或者比自己年長的親人和朋友,倒像是一個遲暮老人在充滿懷念地談論起自己的後輩,在談論着尚未出巢的雛鳥。
琴酒腦內的思緒混雜成一團,在這個處處都透着不協調的小孩子的身上,他似乎抓住了什麼……一絲非常細微的線索,但是他並沒能看清楚那真相最終的形態,這一時的頓悟最終從他的指縫之間溜走了。
這個時候梅洛已經轉移了話題,談着午飯和網絡上推薦的、銀座附近的著名餐廳什麼的。琴酒並沒有太認真聽,與此同時,他的手機又一次發出了一聲收到郵件的提示音。
他一隻手牽着梅洛,另一隻手掏出手機,又一封Boss的郵件在手機屏幕上彈了出來。
Boss:收到了信用卡的賬單。那個品牌的男裝很適合你。以後可以多買幾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