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棋局外的來客
日本,東京,豪華酒店之內在入夜後依然熱鬧,窗外的寒氣絲毫不會入侵到燈火輝煌的廳堂之內。這棟富麗堂皇的建築物里正在舉行一場酒會,舉辦方是國內製葯企業巨頭。
琴酒站在會場邊角一個足以縱覽全局的位置,無聊地搖晃着手中的酒杯。香檳是一種純粹又迷人的金黃色,而他身上那身萬年不變的黑色風衣倒是和酒會內其他西裝革履的賓客格格不入。
他對這場酒會沒什麼興趣:這場酒會的主辦方與組織有合作關係,因此自然給組織內的人士送去了酒會的請柬。琴酒的任務是來會場保護組織一位受邀參加酒會的科學家——那傢伙乏味至極,是個滿腦子研究、說話都說不利索的傢伙,但是無疑所有科研人員都是組織的重要資源,把琴酒派來表示組織算是相當重視這個科學家了。
那科學家有個明面上的身份,是個什麼什麼研究所的創辦人,現在正有一群人殷勤地圍着他說話。琴酒離他不算近,因為在這種公開場合讓人看見這位前途無量的科學家和一個穿着打扮就像□□的人湊在一起終歸是不太好。
……總之,這就是那種最無聊的保護任務。他、伏特加和龍舌蘭負責場內近距離的監視,基安蒂和科恩正負責巡查酒店周圍的制高點;據那邊傳回來的彙報說,附近適合狙擊的地點都沒有隱藏狙擊手,這樣倒是不用擔心酒會主辦地點的那些巨大的落地玻璃了。至於室內的部分,這次酒會的安保十分嚴格,進場之前所有賓客都用金屬探測儀仔細檢查過,應該沒有人夾帶槍械或者刀具進來。
在這個任務基本上不可能出差池的情況下,緊繃著神經監視一位科學家的一舉一動就變得十足無聊了。琴酒的小心謹慎不允許自己對人物目標的安危放鬆警惕,但是隔着十幾米的距離看着那傢伙一邊(可能是因為社交恐懼)拚命灌酒一邊結結巴巴地回答那些對他熱情洋溢的賓客的提問真是一種煎熬。
……而且那傢伙也喝太多了,琴酒看着他一杯一杯地給自己灌香檳,開始擔心這人之後會吐在自己的保時捷上。
那位科學家喝得滿臉通紅,好像只有這麼幹才能讓一個研究型人才鼓起和大家說話的勇氣。他搖搖晃晃地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回身邊侍者的的托盤上,侍者很有眼力見地立刻又遞給他一杯新的酒。
那個侍者穿着那種中規中矩的黑西裝、打着領結,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多歲。他的長相是毫無特色的黑髮黑眼,面貌比“周正”略微偏上一些,算不得英俊,但是倒是可以稱之為儒雅,總體來說還是那種很容易令人遺忘的長相。
這個侍者之前在熱情地與科學家搭訕的人群里藏得很好,對方要拿新酒的時候才適時地湊上前來,和所有的侍應生一般很懂得察言觀色,本來並沒有什麼出奇的。但是出於某種直覺——我們可以稱之為曾經渾身浴血之人的直覺——琴酒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那個“平平無奇”的侍者身上,他身上似乎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引起了琴酒的注意。
與此同時,科學家把酒杯湊在嘴邊喝了第一口,托着盛着好幾個空杯子的托盤的服務生轉身欲走,而總感覺有哪裏不對的琴酒穿過交談着的人群向著他需要保護的任務目標走過去。
然後,或許是托盤裏的杯子太多、或者科學家周圍的人有些擁擠的緣故,那個侍者的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與科學家發生了一下輕輕的碰撞,手中的托盤差點翻倒。
他手忙腳亂地穩住自己手裏的托盤,一邊道着歉一邊轉身退出人群,沒有察覺到異樣的人們滿不在乎地繼續進行自己口中的話題,但是卻有幾個女士在幾秒鐘后發出了一聲尖叫——
琴酒已經推開有些擋路的人衝到了他的目標面前,而科學家則一臉驚恐地張大眼睛,眼球凸出的樣子顯得分外猙獰。他手裏的香檳杯啪地一聲摔碎在地面上,整個人踉蹌了幾下,緩緩地跪倒在了的地上。
他身上穿着的晚禮服潔白的前襟上正不斷地溢出鮮血,這顏色在布料上顯得異常刺目。一把刀子正正地插在這個科學家的胸膛上,那是典型的野戰刀的制式,也不知道那個殺手穿着服務生的制服是怎麼把它藏在身上的。
琴酒大略地一眼掃過去,首先就發現以這個出血量來說,這個科學家八成是撐不到救護車來了;其次,他看見那把刀皮革製成的刀柄上大概刻着這麼一個縮寫:“Ca.B.”。
但是這些現在已經來不及細看了,倒在地下的科學家可以交給伏特加他們來處理,現在重要的是那個殺手——會場面積很大,人又很多,從他下手的地點跑到緊急出口那邊這麼也不可能太快,琴酒擠過人群的時候恰好看見那個人穿着黑色制服的背影在會場盡頭一閃而過。
這樣倒是還有追上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他們需要抓住這個殺手、從他嘴裏撬出些有用信息來:那個科學家對組織確實非常重要,但是有關此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大部分人也只認為他是那個實驗室的主管而已,而那個明面上的實驗室的項目不涉及到任何黑色勢力的利益,按理說他不會因為一個實驗室主管的身份被謀殺才對……是因為有人看穿了他是組織的一員嗎?
琴酒向著緊急出口的方向急奔而去,以上種種想法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那個科學家一死,這個任務就板上釘釘的失敗了,事後難免會遭到朗姆的一番冷嘲熱諷,Boss那邊也不知道會怎麼看……唯一的挽回方法就是抓住那個殺手了,如果他能給出的信息更有價值的話……
與此同時一聲槍響,宴廳的落地窗應聲而碎,會場裏爆出一陣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大概是在外面制高點的基安蒂他們動手了。狙擊槍的子彈險險擦着那個殺手的肩膀飛過去,並沒有打中;下一秒,這人就衝進了緊急出口的那扇門裏,路上還撞翻了一個驚慌失措的侍者。
琴酒衝進緊急出口的時間也不比那個殺手晚了十幾秒,但是等他一頭扎進這片黑暗的時候,眼前就只剩下一道空空蕩蕩的走廊,甚至連腳步聲的回蕩都沒有醫生,那個殺手就好像融化進了黑暗裏似的,就這樣消失了。
一個穿黑色西裝、打着領結的黑髮男人腳步急促地穿過黑暗的小巷,一邊走一邊小聲咒罵著什麼。
以他的年齡來說,“攀着大樓外部觀景電梯的電梯井徒手下七樓”這種活動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到底是誰把這個宴會地點定在酒店的七樓的啊……這個男人一邊走一邊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黑色馬甲和領結,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全塞進小巷的垃圾桶里:這些東西等過幾個小時遲早是會被警方的人或者FBI發現的,但是也無所謂了,總不能一點破綻也不賣給他們……
接着,他弄亂了自己被髮膠一絲不苟地順在腦後的頭髮,接着從臉上揭下來幾塊類似於特效化妝用的假體一類的東西。這些東西一從他的臉上去掉,他的面孔就魔術一般變得和剛才不同了:之前他的面孔偏於圓潤,兩頰的皮膚因為年紀增大而微微下垂,但是等把偽裝去掉之後,就可以看出這個人分明有一張瘦削的、稜角分明的面孔。
他眉弓和顴骨的弧度非常的冷厲,眼窩很深,嘴唇很薄,看上去多少帶着點外國血統。最重要的是,他這張臉看上去非常、非常的年輕,頂多有二十多歲,像是處於剛剛大學畢業、走上社會的青年的那個階段。
這個人繼續扯掉自己的領結、鬆開領口和袖口的扣子,幾秒鐘之後就把自己打理成了一個因為加班而衣衫凌亂的、疲憊的上班族。
同時他已經一步從那條沒有監控的黑暗小巷裏邁了出來,街邊停着一輛黃色的德·托馬索跑車,就光明正大地停在明晃晃的禁停線上。
黑髮的男人挑了下眉,直接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下一秒,車子流暢地發動起來。
開車的是個穿着火辣的黑色皮衣、一頭金色捲髮的美人,順帶一提,在東京這種地方遇上一個穿着緊身衣的外國人真的很怪,感覺就好像穿越進了什麼超級英雄漫畫裏。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對着後視鏡給自己摘隱形眼鏡,一邊摘一邊說:“這裏是禁止停車的,莎朗。”
他把隱形眼鏡摘下來,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睛——他的眼睛並沒有帶着隱形眼鏡的時候那樣黑,而實際上是一種非常淺的淡褐色,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倒有點像是金色的;這樣就顯得他的瞳仁有點過於黑、過於明顯了,看上去令人感覺有點不協調。
莎朗·溫亞德,或者也可以被稱為貝爾摩德,一邊開車一邊評價道:“您剛剛殺了個人,現在就不必糾結交通規則的問題了吧?”
她說完這句話,沉默了兩秒,然後又說:“但是,又何必呢?如果那個人真的有倒向FBI方面的打算,直接讓琴酒殺了他不就行了嗎?反正琴酒本來也是干這個的。”
“那多沒意思呀,”被貝爾摩德用敬稱稱呼的這個男人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懶洋洋的,看着有點氣人,“FBI默認在這裏對抗組織的就那麼幾方勢力,但是現在忽然又冒出了一方看着並不是他們的同伴的暗殺者……總得給赤井秀一找點事情做,對不對?”
平心而論,貝爾摩德看上去很想“嗤”一聲似的,但是對眼前這個男人的尊重讓她憋住了這個衝動。她顯然是艱難地措辭了一下,然後說:“您是不是也同時向給琴酒找點事情做,畢竟對他來說,現在也突然冒出了一方新的勢力,不是嗎?”
——然後這個“新的勢力”就是您,您又何苦這麼為難自己的員工呢?
貝爾摩德心裏估計是這樣想的,而對方則保持着剛才那個懶洋洋的調調:“琴酒他呀,我是打算……唔!”
他沒說完打算幹什麼,卻發出了一聲低低的痛哼。這下貝爾摩德好像有點緊張了,本來平穩行駛的車子也隨着她的動作搖晃了一下,她稍微有點焦急地說:“Boss,難道現在又……?”
“……多少還在預料之中。”Boss對她擺了擺手,一派輕鬆的樣子,但是另一隻手已經在車門的扶手上握緊了,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的程度,顯然是正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痛楚,“嘖,真是一秒都不差,我還以為至少能消停個幾天……”
貝爾摩德沒有再說話,而是一邊開着車一邊是不是地瞄他幾眼:這個年輕的男人的面孔上正泛起一層紅暈,不用伸手去摸就知道他的面頰和額頭正變得滾燙。貝爾摩德見過這場面有幾次了,但是不得不承認每一次看都覺得確實觸目驚心。Boss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坐着的姿態和表情都沒有變化,只有他緊握在車門把手上的那隻手、那些微微顫抖的手指昭示着他確實在忍受某些痛苦。
就這樣過了格外漫長的幾分鐘,在貝爾摩德真的忍不住要停車開口情況的時候,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砰地變成了一小團。
……如果以科學的眼光看待這個場面,就會覺得這場面看上去特別不科學,但是俗話說得好,“最前沿的科學在普通人眼裏與魔法無異”。總之,在貝爾摩德的注視之下,這個坐在副駕駛座里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小孩,要不是這小孩還套在以他的身形來說有點過於肥大了的襯衫里,這場景簡直像是個大變活人的魔術。
可這不是魔術,變小了的Boss鎮定地把滑落到肩膀上的肥大襯衫撈起來,面頰上痛苦的紅暈正在緩緩消退。他現在看上去可能有十歲或者十一歲的樣子,因為臉上還有點沒褪去的嬰兒肥,骨骼的稜角看上去就沒有他成年之後顯得那樣明顯;無論是亞洲小孩還是歐洲小孩,長到青春期之前基本上全是肉肉乎乎的一團,因而他的面部輪廓也就顯得更加柔和一些,總之和他二十多歲的樣子不是特別相像。
而且,雖然他人變小了,但是頭髮可沒有相應地縮短。對於一個大人來說長短剛剛好的頭髮對於一個十一歲的小孩來說就有點稍長了,柔軟的黑髮有些發茬落在肩膀上,感覺可以紮起一個啾啾。
貝爾摩德一邊開車一邊忙裏偷閑地看他,簡直辛苦地不得了。而Boss面無表情地用那種男孩變聲期之前的清脆童聲說道:“我建議你打消捏我的臉的念頭。”
貝爾摩德:“噗。”
這位Boss“最寵愛”的女人努力憋住笑,顯然沒有完全打消那個念頭。而變成了小鬼頭的Boss還在用他那把童聲說著相當嚴肅的內容:“總之現在看來,副作用發生的周期是比較可控的。這樣的話,計劃就可以繼續進行了。”
“啊,計劃,是,”貝爾摩德的聲線里還藏着揮之不去的笑意,“您真的要用這副身體去跟琴酒他們接觸?”
“為什麼不呢,誰能想到組織的Boss是這樣的?”年幼的Boss靠回到副駕駛座的椅背上,聲音里懶洋洋的那種調調又回來了,“人們總是會忽略在身邊跑來跑去的那些小孩,對吧?因為沒人覺得他們會有成年人的思維,我相信他們會覺得這種小孩最容易被糊弄了。”
貝爾摩德說:“我可想像不了琴酒帶小孩的樣子。”
她的Boss盯着車窗,窗外是東京一派繁華的夜景。片刻之後,他說:“我也沒法想像。如果時間足夠的話,我可能會選一個不這麼……戲劇化的方案,但是留給日本的組織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貝爾摩德直視着前方不斷延伸的道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片刻之後,她淡淡地說:“是的。”
“那麼還是由你來通知琴酒吧,”於是Boss說,“告訴他說,‘梅洛’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