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心
話音落下，赫連清久久沒有回應，他垂着頭，似乎是認真吃着桌上的飯菜，衛炎生也未着急追問，可正當衛炎生覺得他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卻忽然開口：“有，我有一位兄長。”
“大哥對我極好，從小到大幾乎是我想要的他都會滿足我，明明我倆一般大，卻總是他在讓着我，照顧我。”這個話茬一打開，要繼續下去似乎也並不太難，這次不等衛炎生說什麼他便繼續說道：“但同時他對我也十分嚴格，有時甚至超過了我的父親，或許在他眼中我一直是不夠優秀的，又或者他對我抱有太大的希望，而我總是讓他失望。”
衛炎生聽了他的話，不由想起外人對這二位皇子的評價，搖頭道：“若你的兄長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好，那他必然不會這樣想你，對你嚴格或許恰恰是覺得你優秀，希望你的聰明才智能被旁人看見。”
“其實我並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我，也不在乎別人拿我與他作比較，因為我原本就不若他那般優秀，但或許確實大哥在乎吧……”
赫連清還記得他們十多歲時，他因着剛馴服左焰十分高興，忘記了完成太傅留下的課業，所以受到太傅責罰，沒過幾天宮裏就有閑言碎語，議論二皇子不思進取，猜測陛下會立大皇子為儲。那話不知怎的傳到了皇兄耳中，皇兄發了好大的火，命人徹查此事。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兄那般生氣，後來幾個在書院伺候的小太監甚至直接以妄議皇室之罪被下令杖斃。
衛炎生清楚，自己已經十分接近赫連清的那個心結，他希望對方能將事情說出來，因此繼續問道：“那你們現在關係如何？”
“前陣子我們吵了一架。”赫連清垂眸，視線落在那手中的空碗上，“那日我原本準備了一件禮物送給大哥，那禮物我費了許多心思，本以為大哥會十分喜歡，可他拿到禮物之後卻反而指責我未將心思用在學業上。”
“後來，我逼問大哥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他問我想要什麼，我說了一件……我認為對他十分重要之物想讓他許諾，其實哪怕他真將那物讓於我，我也並不想要，我，我只是想讓大哥表明一個態度，讓我知曉我於他而言十分重要。”說到此處，赫連清苦笑了一下，現在再回頭去看，那時的自己實在既幼稚又衝動。
“你大哥並未應允？”
“嗯，因為那……那物還在父親手中，大哥說他無權干預父親的決定，我那時正在氣頭上，因此說了許多傷人的話，結果隔日便發現大哥離開了家。”也不知是不是想起那日之事，赫連清又開始有些頭暈，閉眼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大哥覺得只要他離開了，父親自然便會將那物給我，不僅如此，後來我才發現，大哥其實替我準備了禮物。”
“那本醫書。”衛炎生幾乎是肯定道。
“嗯。”赫連清點頭，“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大哥，甚至來不及道歉，來不及向他解釋我那日所言並非真心。或許他已經不想再見到我，從小到大，我都執着的想要證明他對我的在意，羨慕旁人的兄弟之情，可仔細想來，對大哥而言，我只會給他添麻煩和惹他生氣，更算不上一個好弟弟。”
以赫連清所說的話，不難猜測到他逼着赫連瀾所讓之物是什麼，衛炎生面上不顯，心中早已經驚起了驚濤駭浪。
帝王之家，手足之情向來淡薄，但因着父輩的關係，他對蒼川這二位皇子算略有耳聞，知曉他們關係融洽，也並未有什麼皇儲之爭。
誰能想到他們不僅沒有皇儲之爭，赫連清與赫連瀾二人，真真是一個敢要一個敢讓，儲君之位在他們這兒竟只是一個證明在乎與否的工具。
衛炎生原本只是想替赫連清解開心結，可如今卻無意間了解到了赫連瀾出現在冉郢的原因，而這恰恰是他此行的目的。
得知真相，還獲悉了蒼川國如此秘密，他卻並不覺得高興，思索了片刻后他才開口道：“你大哥若是真怪你便不會為了將東西讓與你而心甘情願地離開家。相反，我認為他一定非常珍惜你這個弟弟，在意你的感受。”
“可我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我已經沒辦法挽回與大哥的關係了。”
“怎麼會，不過是兄弟之間的尋常爭吵，就算有些誤會，將來解釋清楚便是，或許你大哥如今也在自責那日未與你說清，惹你生氣難過呢。”衛炎生想了想，“作為兄長，我或許更能理解你大哥的心情，他這麼做是為了讓你開心，若讓他知曉你不僅沒能開心，還為此一病不起，不知他會有多難受。”
赫連瀾以為他想要，因此哪怕離開蒼川也要將儲君之位相讓，而他只一心想找皇兄解釋清楚，絲毫沒有感到愉悅，這是否便如他精心準備的禮物不被皇兄喜愛時一樣，自己也辜負了皇兄的一片心意。
赫連清似乎有些明白了衛炎生的意思。
“炎生，謝謝。”赫連清看着對方，認真道，“謝謝你今日帶我去狩獵，更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
“舉手之勞罷了。”見他的臉色好了許多，衛炎生也終於安下心。
“聽炎生一席話，可比那些葯管用多了。”赫連清笑起來，似乎連眼神也清亮了不少，“剛剛光顧着說話，這花尾榛雞的美味都沒有嘗出來，炎生要不要再吃一些？”
若在宮中，用膳時說這麼多話，少不了要被說不守規矩，他那父皇從不拿宮中的繁文縟節要求父后，對他們卻少有耐心。
衛炎生點頭，二人便又吃了一些。
這夜衛炎生在赫連清屋裏待了許久，直至夜深了替他施了針，又確定他今夜並未再燒起來后這才離開。
回到自己屋子衛炎生也仍是毫無睡意，他當初來蒼川的目的已經達到，已經沒有必要再去鳳臨城，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本該考慮返回冉郢之事，但……
衛炎生的視線瞥向桌角，那日洗凈的帕子早已經晾乾，他拿起那抹素帕，腦中不由想起這些日子以來與赫連清相處的情形，還有那些於他而言似乎十分陌生的情緒。
他隱約知曉其中原因，卻又不敢十分確定，更何況按照今日赫連清所說之事，對方不僅是蒼川二皇子，將來還極有可能會繼位為帝。
他想分析利弊，可這世上本就不是事事都可簡單用利弊來衡量，總有那麼一些事是明知不該卻還是想要儘力爭取的。
不知過去多久，他放下帕子，獨自輕嘆道：“有些難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