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高專的檔案室就像這座學校的大部分建築一樣，保留了根本不像是生活在21世紀的木質結構，保存資料的方式也採用了原始的紙質檔案。一片黑暗中，只有高處明明滅滅的燭光打在吉良吉影的臉上，更顯得她的神色變幻莫測。
手中的檔案資料只是薄薄的幾頁紙，承載的內容卻沉重得超出想像。
夏油傑，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2005級生、是在校期間就被評為特級咒術師的天才學生。其術式為咒靈操術，是可以吸收沒有主從關係的咒靈並加以操控的能力。於2007年9月的任務中，殺死112位村民后叛逃。同年被認定為詛咒師並被列為死刑執行對象，現以盤星教為據點收集詛咒並組建了詛咒師團體。
當中介人孔時雨選擇性地無視了吉良吉影詢問有關盤星教的消息時，她就有所預料了。
到底是什麼才會讓一個中介放棄唾手可得的諮詢費用呢？
——當然是他的另一位僱主了。
吉良吉影望着手中的資料上，那張打上了紅色的“詛咒師”字樣的照片。上面那張尚且青澀的面孔屬於她無比熟悉的、15歲的夏油傑。回憶的漩渦突然翻騰着上涌，將她裹挾。
……
吉良吉影在小學的時候就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和其他人在某些地方是不一樣的。年幼的她在第一次見到蒙娜麗莎畫像中那雙白皙而美麗的雙手時，突然陷入了難以言喻的激動。
擁有着自我意識的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他們的愛從來就不是對等的，裏面夾雜了重重的算計和利益糾葛，複雜到甚至讓人感到噁心。
可是那雙柔軟的手不一樣，她永遠不會離開你。只要你說愛她，她就一定會回饋你同等的愛意。吉良吉影不禁着迷地注視着那雙值得用世上一切最美好的詞彙來形容的手，臉頰上泛起陣陣紅暈。
吉良吉影第一次發覺自己有着與生俱來的、帶着掌控欲和掠奪感的、扭曲的愛意。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還為此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她生怕自己的特別之處會在哪一天會被人當眾指出，被狠狠地羞辱與嘲笑。
可是沒有。母親在不發泄自己的情緒時向來是不關注她的。父親只會虛情假意地習慣性用充滿愧疚的眼神看着她，對於她是怎樣的人實際並不在乎。鄰居、老師和同學就更不要提了。他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誇獎：“吉良家真是有個優秀的孩子啊！”就好像注意不到她的任何異常。
沒有人發現她的與眾不同。
……這也沒什麼不好。
於是她開始學習那些平庸的大人，收斂自己的行為、隱藏自己的本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要是能一直過着這樣平靜的生活，就再好不過了。”她這樣對自己說。
可是，那一點與眾不同卻伴隨着青春期氣勢洶洶地向她襲來，在少女的心中叫囂着、咆哮着、掙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吉良吉影似乎看到了那條代表着命運的道路正朝着她揮手。
就在這時，猝不及防地，夏油傑出現在了她的生活里。
那是國中二年級一個普普通通的放學后，那時的夕陽看起來和每個普普通通的傍晚並無不同。
吉良吉影坐在教室里，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書包。今天考試的成績剛剛發下來，不出意料地，她又完美地將自己控制在了第三名，一個不會過於顯眼又不會被人瞧不起的位置。
她為這樣的完美而感到有些自得。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名次其實正是她吉良吉影實力的體現啊。
就在她收拾好了書包，準備起身的那一刻，她聽到了一個溫和卻犀利的聲音。
“吉良同學，其實可以考到更好的成績吧？一直保持第三名的成績，是在隱藏自己的實力嗎。”明明是一個疑問句，卻被對方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出了口。
吉良吉影猛地抬頭，與說出這話的人對視。
是同班的同學，一直以來從未被撼動的第一名，夏油傑。
對面高大的男生明明有着優等生似的樂於助人的性格和優異的成績，卻偏偏蓄起校規不允許的黑色長發，耳朵上也離經叛道地戴着黑色的耳釘。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過於顯眼了，是吉良吉影最避之不及的那種人。
“怎麼會呢。”吉良吉影稍顯冷淡地開口回復道，“我已經拿出我最好的水平了。名次之類的大概只是巧合吧。”
她看到夏油傑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糾結起來。他有些慌亂地開口解釋道：“請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要指責吉良同學的意思。事實上，我覺得這樣還……挺酷的。”
吉良吉影不為所動。嘴上說著類似服軟解釋的話，實際上卻對自己認定了的事情深信不疑嗎……
還真是傲慢啊。
“是嗎。如果沒什麼別的話要說，我就先走了。”吉良吉影提起自己的書包，想要繞過夏油傑出門，卻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被拉住了手腕。
少年狹長的黃棕色眼眸一瞬間盈滿了笑意。他鬆鬆地握着吉良吉影的手腕，語氣中流露着驚喜：“所以，吉良同學是承認了對吧？”
見吉良吉影停下了腳步，夏油傑也迅速地收回手。他認真地注視着吉良吉影的雙眼，真誠地道歉：“冒犯了，吉良同學。因為驗證了自己對吉良同學的猜想，我有點過於激動了。”
“我一直覺得，普通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正因為強大的人會去幫助弱小的人，這個社會才能夠正常的運轉。正因如此，我想要利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他人。”話語中，夏油傑十分自然地把自己擺到了“強大的人”的位置上。吉良吉影也想起了面前的少年確實有過幫助低年級的學生拒絕勒索的經歷。
“能做到控制成績的吉良同學已經是遠超過常人的優秀了，所以我想問問吉良同學的想法。”夏油傑有些忐忑地垂下了眼眸，手也不自然的緊緊握着，似乎是在期待着吉良吉影的回答。
面對夏油傑的期待，吉良吉影陷入了沉默。思考片刻后，她開口回應道：“我並不像夏油同學說的那樣優秀。不過，如果我擁有了所謂的‘力量’的話，我可能會用來維持社會的秩序吧。”
雖然，現在的她光是克制住自己就已經用盡了全力了。
那是吉良吉影第一次被人看透表象下矛盾的真實，也是兩人熟悉起來的開始。
……
時過境遷，她現在有了所謂的“力量”卻麻煩纏身。而那個說著要保護別人的少年也變成了被咒術界通緝的特級詛咒師。
不過說實話，吉良吉影並不是很在乎這種事。如果夏油傑真的做出了屠殺村民的事，那也一定有着他自己的理由，不是嗎？
她的道德感向來稀薄，也並沒有多餘的同情心來分給不熟悉的人。
不過吉良吉影曾經真情實感地認為，如果兩人中一定有一個人先動手殺人的話，那個人一定會是她呢……
手電筒的強光從背後照過來。吉良吉影眯着眼睛回頭，看到了正舉着手機，懶散地倚靠在旁邊資料架子上的五條悟。
五條悟似乎是看清了她手中的資料，不怎麼驚訝地開口：“哦，你找到這個資料了啊。怎麼，見過傑了？”
傑，親密的稱呼。看起來這兩個人認識呢。這麼想着，吉良吉影也沒什麼避諱地點頭：“嗯，見過了。五條老師和他很熟悉嗎？”
“啊，這個啊。我們是同期來着，而且是摯友哦。”說話間，五條悟關掉了手機的手電筒向她走來，一瞬間的黑暗讓青年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最終，五條悟在吉良吉影身旁站定。他們兩個人一同看向吉良吉影手中的資料。頭頂的燭光閃爍着，將那幾張白紙渲染出橙紅的顏色。
“五條老師是最強的吧。會按照通緝令去殺掉他嗎？”半晌，吉良吉影輕聲問道。
“只要他沒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情就不會。雖然這也不太可能啦。”五條悟倒是沒什麼心理壓力的樣子，笑着回答，“怎麼？吉影是想追隨他的腳步叛逃嗎？那樣的話，可是真的會被高層判死刑追殺的哦。”
“怎麼可能。”吉良吉影平靜地開口，“我不能說我沒有過一瞬間的動搖。只不過，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在高專完成的事情。”
“是嗎。”五條悟沒有過多追問的意思。他只是點了點頭，輕快地開口道：“無所謂啦，見一見現在的傑也沒什麼壞處。”
畢竟，只有真正見到了面，你才能意識到……
現在的你們，是無法走到一起的。
……
踩着夕陽的餘暉，吉良吉影走出了檔案室。裙子的口袋中突然傳出了手機的震動聲。是夏油傑的消息。
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着——
“要去約會嗎？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