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劉健回到劉府向劉庭方老爺彙報情況時,劉老爺正在練功房裏練武。

“你做的很好。”劉庭方在房子正中間打着太極拳。

劉健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完,得到老爺的誇獎。看了趟老爺的拳路,發現不是老爺近日練的吳氏太極,而是楊氏太極,且味道濃厚。於是便問:“老爺,劉平管事回來了?”

“一大早回來的。”劉庭方收了拳,“他去了趟廣平府,把永年無敵老先生的親筆手稿帶回來了,觀后受益頗多啊。一會兒你也看看。”

“太極拳講究以靜制動、以柔克剛,我習慣先發制人、以快打快。我對太極拳興趣不大。”劉健笑笑,遞上毛巾,問,“楊老先生七十了吧?”

“今年七十有一。”劉庭方接過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去歲末,你去了武當尋張真人的《拳經》時,我帶劉平去給祿纏老先生拜的七十大壽嘛。你怎麼忘了?小小年紀,記性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

“呵呵。”劉健一抹下巴,光溜溜的,這才才想起,進功房就把鬍子揭了,放到木人樁上了。

“老夫再一練這楊氏太極,更發覺太極的奧妙無窮,一統無望啊。”劉庭方嘆了口氣,“我眾多孩兒中,除鐸兒外,對練武有興趣的只有敏兒了,而他卻天生習不得武的體質。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鐸兒是劉庭方庶子劉文鐸,眾子中排行老七,是劉庭方唯一個以武入仕的兒子,可惜八年前在天津與洋人戰死。

太極拳分陳氏、楊氏、武氏、吳氏、孫氏、和氏等諸多派別,各派既有傳承關係,又相互借鑒,各自有自的特點。劉庭方想歸為一統,形成易於一般民眾習練的簡潔太極拳。但,談何容易。

“老爺,少爺習不得武,小少爺可以啊。”劉健笑着寬慰劉老爺,“來年,少爺的小公子出生……”

“也只得如此了。”劉庭方說,“到時候你我儘力把武功都傳授給他們,我老了之後,孫輩就交給你了。”

“老爺,您可不老。”劉健忙說,“您比楊無敵老先生還小十歲呢。”

“哈。人活七十古來稀,我怕是跟楊老先生沒得比。”劉庭方淡淡苦笑。

“老爺,今天什麼事令您怎麼煩心了?”劉健關切地問。

劉健同劉庭方的關係,是主僕更是摯友,是以僕人敢如此問主人。

“唉!”劉庭方長嘆一聲,又繼續打起太極拳。

劉老爺顯然有心事,但明顯不會講出來,只把拳舞生風、腳踏山響。

“停。”劉健罕見的打斷劉老爺練拳,側耳聆聽。

劉庭方知道劉健聽力異常,能聽到他聽不見的聲響。便也不出聲,靜立不動。

片刻,劉健開了口,“是京城閻氏家族一個小輩來討教您的武功。”

“閻家?閻家跟我劉家世有姻親,這鬧的是哪出?”劉庭方強行收功,在門邊凈手盆架上洗着手,“定是閻家那個小淘氣,去歲永年拜壽,這個小傢伙也去了,不省心吶。劉健,你先出去會會他。”

“是。老爺。”劉健粘上鬍子,出門,正好遇到跑來報信的劉安。

“老爺在裏面。”劉健打了個招呼,便去了大門口。

劉健來到大門外時,大門到影壁間的空地上,一眾家丁圍成一個圓圈,中心兩個人正在纏鬥。

一個是穿劉府高級仆服的管事劉平,另一個是年輕人。一身華貴長衫,頭上卻套着農家黑粗布頭罩,

只露出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

“二爺,來人一聲未語,見人就打,卻都沒下死手。”劉福抱着胳膊肘,“我上了,不到三招,就敗下陣了。管事剛上去。”

“劉平管事。”劉健發現劉平敗跡已顯,忙出聲喊退劉平。

劉平手中短刀虛晃一招,抽身後退到劉健身旁,一臉氣惱。

人家赤手空拳,自己手持短刀,不僅占不到便宜,還時時處於下風。

技太不如人,劉平有些窩火,卻也無可奈何。

蒙面人也不追趕,叉開雙腿,雙手疊放胸前,一幅不可一世的架勢。

“在下劉府長隨劉健。”劉健邁步走向蒙面客,“請問閣下是京城閻大人府中的哪位公子?”

“不好玩!”蒙面人抬手把面罩從頭頂脫下,露出一張年輕稚嫩的臉,十五、六歲的相貌。錦衣玉帶,黑亮的辮子垂於身後。

這模樣可把劉平、劉福臊得夠嗆,適才竟被一個小娃戲耍了一番。

少年隨手把頭罩扔到地上,看着劉健,一口京腔問:“劉長隨,您老人家怎麼知道我是閻府的?

“我猜的。”劉健笑呵呵地說,“閻公子認早了。你若不認,我會張王李趙,一直猜下去的。”

“姜不愧是老的辣!”少年斜扎馬步,一聲斷喝:“看招!”

少年手中陡然多了把軟劍,一片寒光掃過,劍鋒從劉健眼前閃過。

“看你歲數大,讓你一招。”少年的腰帶便是劍鞘,劍已抽出,此刻殘影斜刺飛舞,將少年包裹其中,“想知道小爺的名,得先贏了小爺的劍。”

少年話音剛落,劍“當”的一聲停止了舞動。

原來劍尖已被劉健左手兩指牢牢捏住,劉健的右手正屈指彈着劍身,“當”的一聲后,軟劍發出“嗡嗡”的長音,震得少年鬆開緊握劍柄的手。

“我是沙濟富察氏人,漢名閻壽。”少年扎了個少林大力金剛指的防禦架勢,“再來。”

“閻小公子。”劉健一笑,捏着劍尖向下一甩,劍扎入青石板縫隙中。劍柄隨力左右搖擺,劍身發出“錚錚”響聲。

“你來攻我。”少年變幻着招式。

“我為什麼攻小公子。”劉健不動。

鷹爪擒拿手和大力金剛指都是以內功輔外功的禪功,同宗同源。

理論上鷹爪功的剋星正是金剛指,但只是“理論上”。

閻壽的金剛指想克劉健的鷹爪功,一點兒念想也沒。

“怕了?”閻壽使出小孩子的激將法。

“我怕傷着閻小公子。”劉健說著,雙臂平展,門戶大開,雙手五指虛握雞蛋,向著閻壽虛進一招。

閻壽知道劉健這招一定是虛招,但他不能不變招防禦。如果不理睬,靜等劉健出實招時,自己再遞招的話,那萬一劉健來個以虛化實,轉瞬他就得落敗。

劉健這一爪果然是虛招,進擊一半兒,見閻壽抖指佈防,便迅速回手,身形也隨之飄忽起來。

當然,這個“飄忽”只是在閻壽的眼中,實際上劉健在快速轉動身體的同時,已來到閻壽的身後。

“呼”、“呼”、“呼。”閻壽出拳帶風,伸指有聲。

劉健雙手背於身後,只閃躲並不攻擊。他在觀察這個歲數的少年,全力攻擊時,身體機能的反應,為以後“教授”老爺的孫輩積攢些經驗。

因為老爺要將少爺的公子託付於他,當然也包括那對雙胞胎,而老爺畢竟老了。

這麼想的,不光是劉健。

劉府台階上拄着拐杖的劉庭方老爺也在細細他觀察着閻壽的內力及筋骨。

小小年紀的閻壽,任督二脈俱已打通,丹田沉穩,內力渾厚。小身板從應變反應到合理運用,拿捏的剛剛好。在同齡中,絕對是一等一的好手。

自己的孫子如果好武,到閻壽這個歲數時,身體條件會比閻壽還好嗎?

劉老爺想不出來,但當他看出劉健的良苦用心后,他安心了,他百年之後,有劉健在,孫子就一定比閻壽強。

較場,閻壽已有些慌了,不論他使什麼招,實招虛招、陰招損招,他始終無法碰到劉健的一根汗毛,哪怕是衣服角也沒有摸到。

更可怕的是,在二人纏鬥的大多時間段里,閻壽連劉建身影都看不到,因為劉建總是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後,隨着他的轉動而極快地移動。

“我輸了!”一臉沮喪的閻壽垂下頭,黑亮的辮子纏繞在細皮嫩肉的脖子上。

遠處,歇息着一群人,是閻壽的跟班僕人。見閻壽卷辮低頭,轎夫忙抬起空轎、護衛跨上駿馬、眾雜役搬起禮箱,忙往劉府門前趕來。

“賢侄。”劉庭方笑呵呵地朝閻壽招招手。

此時劉健已立在劉庭方身邊,攙扶着看似老態龍鐘的劉老爺。

“伯父。”閻壽肅容整衣放下馬蹄袖頭,屈膝跪地,直身垂臂,先把手放在大腿上,接着拱手與地,左手按右手上,頭緩伏於地,行起滿人的跪拜大禮。

鹽山劉府與京城豪族閻氏世代交好,兩家子女相互連姻可以追溯到大清康雍乾時期。

看着小閻壽如此知禮,劉庭方很是感慨,親家的門風家教委實好過許多滿人豪貴,比自己家風嚴謹的劉家也不遑多讓。

然而,閻壽行的禮卻是一拜四叩,這就讓劉老爺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了。

漢文化有“三個頭拜神,四個頭拜鬼”一說,但滿人沒有。

滿人叩拜禮的規矩是晚輩對父母、父輩尊長或主人施“一拜三叩”禮;對爺爺、奶奶或爺輩尊長,施“二拜六叩”禮;在祭神、祭族和見皇帝時用“三拜九叩”大禮。

閻壽此刻施的“一拜四叩”,一般是在過大年時,小孩見尊長討壓祟錢時用的。

“賢侄,你如此‘拾禮兒’,似有所討?”劉庭方笑着來到閻壽麵前。

閻壽起身,順勢將插在地上的寶劍撥出,還劍於腰鞘,復扣腰帶。一氣呵成,很是利索。

接着,閻壽挽起劉庭方胳膊,似小輩撒嬌一般,“世伯,壽兒來鹽山確有事相求。”

“進府再說。”劉庭方由閻壽攙扶,回了府。

劉健緊跟在後。

劉平、劉安、劉福三人則迎接閻壽帶來的一眾小廝書童、侍從護衛、馬夫轎夫、使女家奴等等,安排轎存轎房、馬進馬棚、禮存庫房、人入客房。當然,禮品入庫前要在中堂的主客面前過一遍。

閑雜瑣事,不提也罷。

劉庭方把閻壽讓到劉府二進院的清傾堂中,分賓主落座后,劉庭方問道:“賢侄,令尊身體可好?”

“伯父,家父身體甚好。壽兒來鹽山前兩天,家父去西山狩獵,還獵了頭黑瞎子呢。”閻壽拱手答道。

“親家的縱馬馳箭,那可是百步穿楊;馬上功夫,更是世人難敵啊。哈哈。”劉庭方贊笑一番。

“伯父,這是小侄此番前來,家父備的禮單,請伯父笑納。”閻壽見僕從抬着一箱箱禮品入堂,遞上大紅摺子。

“親家太客氣啦。”劉庭方翻看着禮單問,“賢侄這一路,安穩否?”

“伯父,壽兒不是吹牛,路上只要不遇上長隨爺,怕是沒人能敵得過壽兒。”閻壽笑着說。

“閻公子過譽。”劉健抱拳。

“下去吧。”劉庭方放下禮單,向門口眾仆擺了下手。

管事劉平忙指揮人抬出禮品,領眾仆到隔壁帳房賞。不提。

“賢侄見敏兒了么?”劉庭方呷了口茶。

“伯父,月前小侄去錦大哥府上拜會,見到了敏哥。”閻壽答,“早前敏哥訪閻府時,我未在府中。”

閻壽提到的錦大哥便是劉庭方的長子劉文錦。

劉文錦官拜通政使司副使,品等為正四品。是通政使司羅惇衍大人的從官,職責是輔佐羅大人審閱、校閱題本,轄下有參議等從官。劉文錦住在京城劉家老宅,離閻府相距兩個胡弄,甚近。

劉府老么劉文敏大婚不久,攜新妻去京城遊玩,便住在大哥劉文錦府上。

“謝謝長隨爺。”閻壽很客氣地向為他捧茶的劉健拱了拱手。

“閻公子,客氣了。”劉建抱拳還禮,立於老爺椅側。

劉府議事的清傾堂比劉培生家的中堂寬敞了許多,但傢俱佈局大同小異。

進堂屋正對的北牆上,同樣是匾、畫、聯組合;其下也是一張案幾;案幾前也是兩椅夾一幾;只是堂中過道兩邊多了二對椅幾組合。

不過劉府的物件可比閻家的文化了許多。

首先,堂匾隸書“清傾堂”三個字是乾隆年間謚號“文正”的劉而鈍大人所書;砥礪前行的上山虎水墨中堂畫是道光年間謚號“文恭”的劉伩芳大人的畫作;濃墨草書“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的對聯則是嘉慶年間謚號“文清”的劉石庵大人手書。

上述三位劉大人,皆是劉庭方的劉氏前輩先祖,劉門榮耀可見一斑。

然而,中堂最尊貴的,還不是匾、畫、聯,而是其下的那張大條案。

中堂條案寬七十寸,高、縱皆三十寸。通體由紫檀木製成,造型方正,工藝精緻,渾厚凝重,裝飾簡潔。

案面光素,下為素牙板,四腿混面雙邊線,兩側腿間安委角方格棖,下有托泥。此樣式在大清難得一見,因為這是典型的前朝明代傢俱樣式。

而此案幾的尊貴之處,不僅在於它是明代製作,更在於它的製作者,乃明朝廟號熹宗的朱由校皇帝。更難能可貴的是,它是由當今皇上同治帝,愛新覺羅.載淳親賜。

“伯父,此條案就是原宗人府展堂里的那張吧?”閻壽笑着問,“小時候我見過。”

“正是。賢侄若喜歡,差人給送到府上就是。”劉庭方也笑着說。

“伯父,那可萬萬使不得。”閻壽連忙擺手,他知道劉老爺是在開玩笑。皇上御賜,哪個敢轉贈?就算劉府敢贈,又有哪個敢收?

“壽兒本想問問那鏡,伯父如此一說,壽兒便不敢問了。”閻壽終究年少,對條案上不同自家的擺件很是好奇。

“劉健,你給壽兒講講。”劉庭方轉身對劉健說。

“是,老爺。”劉健走到案西銅鏡前,開始講解,“閻公子,這面傳世銅鏡是唐代葵花鸞鳥銅鏡。以黑色的大漆做底,用金、銀片組成鸞鳳、花卉等紋飾,以金銀平脫手法製成。”

葵花鸞鳥銅鏡為八出葵花形,圓鈕,鈕外裝飾寶相花座,其外纏繞的花枝,伸出十個花蕾,共有四組禽鳥環繞花叢飛翔,每組有大小不同的六隻飛鳥。八葵瓣各有一隻銜花鸞鳥和一枝花枝,顯示了一派鳥語花香的景象。

“那個花瓶也是大唐的?”閻壽離席,欣賞完葵花鸞鳥鏡,又對案東的花瓶起了興緻。

“賢侄好眼力。”劉庭方笑了笑,掃了眼劉健。

“伯父,壽兒有什麼眼力勁兒啊。跟着唐鏡胡猜的。”閻壽很實誠,“漢家文化博大精深,壽兒着實不懂。”

劉健待閻壽來到花瓶前,開始講解,“閻公子,此白釉瓶這本是晚唐時期盛酒的瓶子,酒喝完了,當花瓶甚是不錯。因其口小仿同梅之瘦骨,故今有人稱此形制的瓶子為‘梅瓶’。”

插着幾技乾梅的白釉梅瓶,小口、短頸、豐肩,肩以下漸漸收斂,平底實足。胎質細膩,通體施白釉,釉面光潔無瑕。

“梅瓶?”閻壽遠觀近瞧,好一番打量,“這個名字好。極有韻味、富有詩意,詩意盎然。”

閻壽雖然詞不搭調,但還是得到了劉庭方的點頭讚許。

“這瓶和鏡加上中間這個西洋自鳴鐘,就是漢家文化里的‘終生平靜’吧?”閻壽看着條案上的三件主飾,笑着問劉健。

“正是。閻公子聰慧過人,來日必定登科及第。”劉健奉承一句。

“長隨爺,伯父知道我們閻家重武輕文的很,舞槍有賞、弄墨挨打。爺說我能考中進士,那是在罵我。”閻壽回到座椅,“不過,我還真打算考個狀元。”

“劉健,你是不知,壽兒年紀雖小,卻已是舉人老爺了。”劉庭方轉問閻壽,“賢侄說吧,你這個武舉大人來鹽山所謂何事?”

“伯父,您可別羞壽兒了。壽兒此番前來,是求您答應兩件事。”閻壽離椅,立在劉庭方前,行一拜三叩禮后,道,“其一,請允許壽兒進入您府的汐波藏書閣。”

“這個不成問題。”劉老爺一口答應,等待閻壽下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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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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