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驚世
這凱國之西,隴右道與劍南道交匯的邊境上,有一嶺雪頂。
這夜月光皎潔,銀亮的雪頂在玄黑的山體上,尤為顯眼。而長年來,更顯眼的,便是這一嶺的主峰——烽頂。
高聳的峰巔崩着口,裏頭蘊着熔岩的火光,外頭如煙囪、壺嘴,噴着沸揚過岩石的熱煙。
兩白髮老人正在對飲對弈。雖皆白髮,但從臉上深淺的皺褶可見,兩人應差了一代的歲月。
“我就說該讓我去南疆的。”相對年輕一些的那位,呷了小口香曲美酒,念叨着。
“我這正算着下哪呢!有酒你就喝酒!嘀嘀咕咕啥吶!”年長那位,顯然脾氣與棋藝都有些捉急,頭也不抬,仍牢騷着:“陛下自會有安排。他們原家接了這天下,就該他們去守護。”
“峰主!兵長!出大事了!”一中年男子喘着跑進來報道。
“能有什麼大事?南疆戰事崩了?”年長那位索性扔了手中棋子:“不下啦!不下啦!敗興!”他扯起桌上杯觥,灌下一口。
“你接著說!”相對年輕一些那位無奈地笑了笑對面這位,正容喚下頭繼續報說。
“不,不是。咔咳……是……”那報事兒的又急又慌,嗆噎着。
“快說!”年長的不耐煩地催道。
“狗劍……狗刀……跑……跑嘞!”那人終於強吐着說完,眼瞪老大,好似這麼大個消息,光一張口怕是說不全的。
“跑了?是丟了還是遭偷了?”階上的兩位齊聲問道。剛一問完,便先後起身,挽着袍袂袴角衝出廳堂,向外跑去。
“是跑了!跑了!”報信的見兩位如此緊張,甚至慌亂,生怕急出了亂子,強調道。
這兩位,便是烽頂宮家當代【兵燹】二絕。年長的那位,自是烽主【燹耀】——山月大師。年輕一些的那位,是大師的子侄,兵長【兵通】——宮持觴。
這宮家烽頂之城,外頭依山而建,樓閣堡壘自山下、山腰、山頂開出。內里則順着緩緩流淌的熔岩,壘築着一個個煉兵的塢坊。更有許多天然的洞窟用作主人或屯物。整座山城內外貫通,外壁上的每個樓閣堡壘,都透着裏頭熔岩的火光。夜裏看倒真似一盞精雕細琢,山堡狀的巧燈。
他們來到一山窟,此乃烽頂重地,洞外頭寫着“藏兵窟”!
這窟里,正中是一片龜裂凸起的地面,如龜背。那些裂縫不算大,頂多也就踩進一個腳掌。也不算深,最深也就過腳踝些許。龜裂的縫隙中藍光爍爍,且飄散起點點微光,如流螢飛舞,耀亮了窟內。
窟內的山壁與穹頂,各式兵器,琳琅滿目。它們都似被一種不甚強烈的力量牽引,輕懸於壁與頂的表面,且微微地飄動起浮。
“他沒死?”山月大師看着空出的一塊山壁,捋着須琢磨道。
“怎麼可能呢?原老二、上代知還有封胖子,三絕圍剿啊!還有您與洪老鎖其兵刃!上代知可是把命都折進去了。怎會不死?”宮持觴列舉着種種,看似在向山月大師辯證,實則也是在說服自己。
“你我都知,這奇兵只與原主血氣相連,即便是血脈後人也不可能喚走。”山月大師也是疑惑,這種情況,千百年來,別說沒見過,就連聽都沒聽過。
……
南疆戰場,書格等人仍在殺厄。
那紫厄顯然很憤怒,一聲聲嘶鳴后,一大部分湧向歸仰的厄獸,調轉方向,朝着他們這邊湧來。
荊二躍起一刀,
刀氣凝成實質,成一十丈刀光,劈開一道血路缺口。他隨即躍前,進了這一刀劈開的區域。那些厄獸從缺口兩頭回身包圍過去。顯然,它們的目標是荊二。荊二此舉,正是為了引開厄群。
書格他們這邊倒可隨之追擊背襲着那群厄獸。只是武者數量有限,效率不高!
“洪先生!”書格喊着身旁洪特,遞了遞一雙刀劍。他此時也顧不得被人關注深究,只想着洪特武功高,一雙奇兵,定當比自己使出更大作用。
洪特瞥了眼,卻是沒接,仍拳腳並施,擊着厄。他一邊開口解釋道:“別人的奇兵,不可妄用。奇兵!大多隨原主修為境界的提升而增威。包括硬度、韌度、甚至重量。”
掀河境,瀚海納。
他索性在地上拾起一把戰刀,合著修為勁道,砍翻了一隻黎厄,喘了口,繼續道:“也就是說,境界越高的武者,他的勁道氣力越大,奇兵也應隨之增重,如此使用,才更趁手。否則就太輕、太飄,無法盡揮、掃、砍、劈、刺之勁道威勢。”
洪特邊說,邊做着對應所說的動作。但從他每一下,落到厄獸身上每一擊的聲響、觀感、效果,又的確看出有些不如意、不趁手。
書格大概明白了意思。就是寧淵絕強修為高,勁可更大。讓他們舞尋常兵器,重量不趁手,反倒影響了他們發揮。他們用的兵器,理應與他們勁力匹配。這就是為啥當初孫大聖要去龍宮“借”那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定海神針。
但,這和不妄用別人的奇兵有什麼關係呢?
“奇兵之奇一,除厄事半功倍。奇兵之奇二,可隨兵主伸手呼喚而出。記住,必須有伸手的動作。”洪特看着應是厭了那不趁手的尋常戰刀,便扔向一旁,緊接着一腳踢飛了兩隻翠厄。
“奇兵之奇三,兵隨主勁,變化重量。而他人感奇兵之重,以兵主最高境勁定。”此言一出,書格似明了大概,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上一雙刀劍。
“你,大概知道你……你這身子是誰了吧?”洪特稍微小聲了些,說道。
書格倒是一緊,這是他最怕被人關注的。
“那是寧淵境的。你就想想它們本該多重!你用着,倒可隨你此時修為降低重量。我,還有她……”洪特揚頭瞥了瞥棠流流,顯然他剛才在遠處有見着書格將那劍扔予她。
“噗……未必拿不起,但絕對沉得難以施展。貿然接用,極可能被壓閃了腰。”洪特吹起額上淌下的汗與髮絲,哈了口氣道。
書格終於搞懂了。也明白為啥棠流流說他扔劍給她,差點沒害死她。
厄獸還是很多,他們三人與牛猴,仍難以突破那戰圈,進去助荊二。
“二帥!俺們來嘍!”後頭一聲傳來,一後腦繫着金錢鼠尾鞭的大光頭,走上前,揮着一雙板斧,一腳踹着一隻黎厄的狼嘴,將其蹬開。
他身後,跟着一群衣衫襤褸,賊眉鼠眼的人。這一隊人馬沖了上去。各式兵器,掄砸揮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厄群中壓開破口。
“還有老夫!”付秋緣跳起、落下。
“大勝,幫幾招?”他朝老猿喊了喊。
只見付秋緣,回手將劍入了那猿的鞘管。書格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劍,確似與付先生那劍形狀、長寬相近。
那猴舉鞘抬足,腳掌已朝天。付秋緣半蹲在它足掌。它一蹬,付秋緣劍從鞘出,人隨力動,彈射出去,劍光一閃,一路十丈,厄獸皆被劈開。有的半截腦袋滑落,有的被攔腰砍開,有的肩頭被削,有的臂爪被斷……
付秋緣數下竄跳,躍了回來。老猿又舉鞘抬足,只是這次方向轉了轉。付秋緣又落在它足掌上,劍重回鞘。又是一蹬,一拔,一衝,一閃。又一道厄獸被削、被砍、被切。
書格看着,嘆道:“高玩!”覺得自己早前那一刀,與這相比,太生疏笨拙了。但還是自得,因為自己也對着了路。這就是拔刀技加彈射揮砍的人間大炮嘛!
逆漩境,橫梅謠!
掀河境,橫梅謠!
逆漩境,全功勁氣!
掀河境,全功勁氣!
逆漩境,固圓寶鑒——破字卷
逆漩境,固圓寶鑒——彈字卷——肉彈戰輪!
六個境界與功法招式幾乎同時顯耀出來。只見三三兩兩、男男女女,橫劍、出拳、掃堂腿……最顯眼的是一人一起一落,便脹成肉球,隨之在厄獸中翻滾碾壓撞擊,看着清怪效果甚佳。
形勢大轉,人這邊壓制住了面前一片厄潮。厄獸慘嚎着甩開斷肢、濺灑出那或綠色或混沌的惡血。書格唯恐這些血誤入嘴中,便抽出布巾系捂蒙面。
然而,戰場前後,越來越多的厄獸迴流至那紫厄周遭盤旋。書格更見一波厄獸投身進了那紫厄象體下的巨嘴中。雖是它們主動跳進去的,但在那巨嘴的嚼合中,仍發出一陣陣慘烈的嘶嚎。
“你看!”棠流流拍着書格,指着斜上方。
書格循着望去,正是那紫厄背股後上被老闆劈毀了的囊口位置。只見那些半殘的囊口漲縮着,旋即瞬間萎縮,不,是枯萎,然後凋落。原本位置只留下如傷口掉痂后的嫩肉。接着嫩肉又再隆起,然後漲縮,長出了新的一排囊口。另一排受傷勢牽連而停止運作的囊口也重新一同動了起來,排吐生出一隻只厄獸。
書格惶恐,這要是不一擊滅了那紫厄,厄群與紫厄如此這般互契互濟,生生不息,可是大不利啊!
“集火啊!集火滅那紫厄啊!”情急之下,他朝洪特與老闆方向喊起來。但很明顯,兩位一個沒功夫聽,一個太遠聽不到。又其實,他們都知道,只是當下形勢辦不到。
逆漩境,刻毒劍章!
新的一招,還是吸引了書格。皆因新的戰力,極可能就是新的希望。
只見一人身着墨綠褂袍,而襟領卻是暗紅,此外上身脖下,還圍着一圈形似雲肩的暗紅裝飾,只是紋式頗帶些異域韻味。趁着來人俊冷的外貌,添出幾分邪魅。
“師兄!”流流輕呼道。書格略驚,這棠流流是個殺手刺客,難得投了彼此喜惡,才成這戰之友。那她的師兄也該是個殺手刺客,此時到來,是敵是友?
“師兄!”又一個女子聲音喊起。書格疑惑,你們家來了幾個師妹啊?
循聲一看……“師姐!”棠流流興奮激動道。正是前些天逃了的沁五娘。她怎麼會在這厄戰中?
棠流流正欲過去,一人攔在了中間。是那金錢鼠尾辮的大漢,雙肩掛着對板斧在盪悠。
他眯了眯眼,看着周遭的厄獸,沒看流流這邊,啐了口道:“做人啊,要分清庄閑。朝廷於我,是庄,我是閑。我於你,是庄,你是閑。”
“正事不做,與鴉為伍。庄閑分清,知足不辱。南疆鴉營,人稱莊主——鄭樁銜?”流流師兄負手納劍道。
“狠心不狠毒,殺人不屠戮。殺人解脫,活人避禍。無患鴆人首徒——無牽無掛吳敦樸。”那板斧大漢也回述着,顯然雙方都大致知道彼此身份。
“你隨我先走!”流流師兄已至她身邊。
棠流流顯然不舍她師姐,也不舍書格。
那吳敦樸劍指一戳,便將其擊暈。
“你!”書格自是在意、緊張棠流流的。只是人家師兄看着顯然一副高深做派,自己刀劍在手也別想做夢!況且人家來救師妹出這修羅斗場……公私情理都沒名目阻攔人家呀!
那師兄扛起流流,與滿眼期盼的沁五娘對視兩息,便躍身而去。
書格有些失落地望着他們離去方向。旋即想起當下形勢,趕緊舉起刀劍應戰,這可不是上言情內心戲的時候!
少了流流在身邊保護,書格自是少了一大截安全感。只得靠近着老猿黑牛。
“原驚奇!你窩囊!”一聲渾厚在耳畔響起,書格頓覺得腦一漲,頭一沉。他環顧四周,見旁人反應,若無其事,並不像聽到了這一聲。
書格恰巧瞥着揮刀躍起的老闆荊二,只見他望了眼山壁上。
書格也尋着方向望去,只見山壁上依稀可見一騎身影。
等等!他剛才喊什麼?原驚奇?
一道寒光,一桿槍投下,扎穿了那紫厄白軀。槍穿過後,斜插在遠處。紫厄龐大身軀逐漸停了行進,那山崩般的響聲也漸漸轉弱、消逝。
君凌訣!
書格又見這霸氣的功法名稱!
是君!君皇!
原驚奇?烈燕!
王荊二?赤燕!
皇弟是王,驚音同荊,君烈之二。
……
西南烽頂。
“這……這……”報事的那人又磕巴起來。
“快說!”山月大師很不耐煩,吼了聲。
“南疆……紫厄炸了!”
“什麼?炸了?”
“夷平了有兩里地哩!”報事那人手裏端着一塊暗紫色泛光物件……是一塊鱗片,上面滿是刻劃的痕。再細看,竟是紫厄那妖異白軀頭角間的那塊紫色鱗甲。
這天下,有這紫色鱗甲的人或組織,不出二十。這天,一消息驚了他們所有。能驚了他們,便是驚了這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