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刺,抬棺,葯道

第28章 刺,抬棺,葯道

這南疆舊路,確是比新道差一大截。雖非鞠為茂草,衰敗不堪,但也已蘭芷變蕭艾,草茅橫生。雜干錯枝伸搭出來,窄了道,擾着人。

此時此處,距離南疆邊陲還有數十里,圓兒書格的板車雖不快,倒也是馬不停蹄。路間並無大石,但行車還是顛簸。

顛簸的車,最易讓人暈,或讓人餓。此時,書格就餓了。打早上嗍了粉后,就是長跑習練。還沒吃午飯呢,便上了這車。

他自行翻出乾糧,想就着涼水充饑。他咬下一口餅子,恰好車一顛簸,嗆着了,連咳數聲,一時喘喘。車子又一顛簸,咳着的書格沒坐穩,便翻滑下車,摔滾兩圈。圓兒被書格手中的水袋濺灑,濕了項脖,驚涼一縮,扭頭看來,方知出事,趕緊駐車停下。

“你去拾些柴,等我回來!”圓兒扶起書格,確認其無大礙,便提起槍,欲縱身進林。忽又想起什麼,扭頭回來,從行李中翻出一個小瓷瓶。他嘎吱窩夾着槍,一手端瓶,一手小心拔開塞子。同時眉頭緊皺,憋着氣。他將瓶中液體在附近點了數滴,便趕緊蓋上收好。

他伸出手,喊道:“擦手。”

書格先是一頓,然後反應過來,趕緊遞上布巾。圓兒擦了擦手,重新提槍,下巴指點着說道:“柴就堆這塊兒。”便進了林。

書格對剛才圓兒的舉措很是疑惑。怎麼?這是什麼風俗儀式?他看着圓兒鑽進的那片林子,忽地想起當日滿載而歸的洪特,趕緊起身,四下尋着枯枝。

……

在哪裏跌倒,便在哪裏燒烤!

樹蔭下,乾柴燒得劈啪作響,火旁支着的兩隻烤兔與一條蛇,沸滲着僅有的油脂,低聲滋滋。遠處隱隱傳來新道那頭的軍旅步伐,伴着迴音,在山林間回蕩,分不清是規律或紛雜。油脂帶着聲、色、味,觀感更直更強,倒如指揮,順調了步伐傳來的節奏。

書格撕下一拉子兔肉,燙得手舞指蹈,趕緊扔進醬碗中。隨後再捏起,就着乾糧與水,混嚼着。那焦脆的兔肉被唇齒切開,醬料與肉脂在口中散化,再緊跟一口餅子,吸收了溢出的油膩與咸香。最後一口水,軟化了乾糧,重新釋放油與醬,讓整體口感再次升華。肉夾饃配羊雜湯,大致也便如此。

書格最慶幸的,便是一來到這世,遇着了圓兒一行。都說跟着廚子好口福!此時此行,圓兒行李中居然都帶着油鹽醬料。就問你古不古德!

再看那條被烤得打卷的蛇,雖已離了火,卻仍滋滋滴着油。書格不禁回想起差不多十天前,剛醒來時,自己餓得見着蛇卻不敢抓的窘況。現在好了,有蛇也有選擇,還不着急吃。

“這邊陲會是怎麼個情況?才得這全城的兵都往南邊趕?”書格吮啃着根帶肉的骨,聽望着新道那邊,問起。

“應該是探着紫厄來了。”圓兒也撕啃着一條兔腿,嘟噥着回答。

書格記起,一隻紫厄,至少需要一軍萬夫力才可敵。

“怕還不止一隻。”圓兒嚼着肉,卻不吃乾糧,吧唧着嘴,補充道。

“這紫厄還成群出動?”

“倒沒聽過成群的。倆紫厄同出,倒是有。二十年前,君烈兩兄弟時,便是兩隻呀。”圓兒吮了手指,砸吧嘴答道。

書格想起那不足百隻翠厄,再加數只黎厄、蒼厄,就讓二十餘人陷入苦戰。再聽山林那邊千軍萬馬的步履聲,這得有多少厄需要對付!他也隱隱替那些將士擔憂,且起敬。

“那東疆呢?”書格見這一個南疆抵厄,

就如此大陣仗,便打聽起其他地方。

“東疆主要是與北荻、瀛洲等國的戰鬥。”圓兒又拎起條兔腿撕咬起來,邊繼續說著:“主要還是守西疆和北疆苦難。西疆日落天涯,終年風沙。北疆冬天下,萬里風雪。東疆也冷。相較之下,這南疆……總之將士們都不容易。”

“四疆都不容易啊。”書格聽着跟着點頭。

“對了!西疆北疆以前也有過倆紫厄同出。我就……我就記得,玄卿狂分別在西疆北疆,協同刀劍,分別各殺兩隻。”圓兒想起,又補充道。

他吃得差不多,朝書格伸了伸手。書格知道他又要擦手了,便遞了方布巾過去。圓兒擦了擦手,又揭開那盒糖霜柿干,捏起一塊就往嘴裏送。柿干快到嘴邊時,他頓了頓,皺眉抬頭。

“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裏頭打牙祭?”一個女子嚷着,從樹上飄然落地。

書格一看,略激動,因是那棠流流。

棠流流本想再叨說什麼,近了一看那火上的烤兔子,眼睛一亮,趕緊湊到了火旁蹲下打量着、嗅着。

“次(吃)兔兒?嫩燜次(這樣吃)?糟踐玩意兒!”棠流流嫌棄地白了二子一眼。

書格趕緊問圓兒:“有花椒辣子沒有?”

圓兒剛正警惕,見來人是她,便沒多擔心,卻也懶得搭理。聽了書格這問,咬下一口柿干,小胖手捏着剩下的半塊指了指食盒。

“撒點?算麻辣兔頭了!“書格翻出一包辣椒面,說著就要往上撒。

這後頭加的辣子,自然不如烹制時夾拌的香辣入味。但棠流流此時沒魚蝦也行,擰下個兔頭就開吃。

“這香料不得行!等有機會嘍,你們來劍南道,次正宗兔特兒(兔頭)!那才叫巴適兒!”她嘴上說著,雙眼卻一直盯着那焦脆的兔頭上每個縫隙,邊掰邊啃嗍着。

書格則已榷斷扯下蛇的一截,啃咬着。兔子就兩隻,現在多了張嘴,且不管飯量多少,總不好意思就讓人家啃倆兔頭吧。

他嚼着肉,嘟噥着嘴,對棠流流的話連連點頭。感嘆果然還是川妹子,對吃兔子這事,不好糊弄。還有,這蛇,真香!

兩個兔頭還是瞬間被棠流流一人吃完。

書格很適時地遞過一方帕子,示意棠流流擦擦嘴邊那醬黃的油漬與碎白的腦花渣子。圓兒沒理他倆,繼續吃着柿干。他若瞥一眼,便會發現,書格遞給棠流流的那帕子,要比自己腿上攤着的那塊布巾精緻柔軟許多。那是書格給自己用的。

棠流流饒有興緻地打量了一下書格,然後笑道:“還挺把細呵!”便接過那巾帕,擦了擦嘴,又遞還給書格:“謝啰!”

“你怎麼來了?”書格邊接邊問道。

“噢嚯!忘了這事!趕緊啟程,去歸仰!”棠流流霍地起身,一把也拽起書格,又想伸手去拉圓兒。書格手上的半截骨半截肉差點掉了,趕緊慌張地抓捧穩。圓兒則是側開身,抬手擋開了棠流流。然後皺着眉看着棠流流,繼續咬着不知道第幾塊柿干。

書格趕緊把肉一把塞嘴裏,用棠流流用過的那帕子擦了擦手和嘴,便趕緊伸手去輕輕拉開她,生怕她與小胖子起了衝突。且急迫又強作溫和地問道:“到底什麼事?”

忽然,一聲響起,一曲哀樂,透着涼寂,從後頭傳來。

扭頭看去,只見遠處一個壯碩的身影,扛着個巨物,從路上走來。

“壞事嘍!“棠流流拍了書格肩膀一掌,皺眉怨懟道:“叫你們走!非留勞資啃兔勞闊兒!”

她低頭瞥見書格一手拿着那帕子,再看看書格擦乾淨的嘴。

“哎!莫!啊……”棠流流皺眉仰天,已是晚了。

書格莫名地看着棠流流。只見她手捂額頭,搖了搖腦袋,旋即低頭從腰間取出一顆藥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開了他的嘴,塞了進去。

圓兒則已默默地將那盒柿干蓋上。

書格掙扎着、嗆咳着咽下了那藥丸。正想問,棠流流皺眉嘟嘴,壞笑着又假意同情地笑道:“嘿唷……這等一哈要腫!不次這葯,就闊能要死!”

書格一驚,趕緊順撫着胸膛,希望讓葯趕緊下去,又探身去拿水囊。

“勞資我嘴上、臉上、衣服下頭,都塗了毒。你用那巾角兒擦嘴,不是作死咩。”棠流流看着他那狼狽樣,打趣笑道,且收走了書格那帕子:“這髒了毒。我收走嘍!”轉而便斂了笑,看向那來人。

近了細看,那人肩上的巨物,是口黑鐵打造的棺柩。日光穿過頭上枝叢,斑駁而下,射在棺上,映出道道詭異的光澤。那身影黃白短衫,褲腿殘缺參差,露出膝下一截。奇怪的是,那身影依舊看不清容貌,如仍在陰影中。

再細看,書格一驚:“我去,崑崙奴?”他想起從前那世火極一時的劇集中,介紹過這種人。

這便是古時,從番邦異域進貢或私販而來的深色人種,被稱作崑崙奴。其中以南洋的棕色人種居多,也有少量隨歐亞商隊來的非裔人,這種尤為稀少。因體壯如牛,異於亞裔,且性情溫良,踏實耿直,所以特別受權貴青睞。但人們自然不會去過分細分奴役,在他們看來,一切皮膚黑或較黑的異國奴僕,都被稱為崑崙奴。

而面前這位,看他黑得難辨五官,體壯如牛,該是最稀有的那種了。還有,他一肩扛棺,一手捧捏着個樂器似的玩意在口上吹奏,所以才有了那哀樂般的旋律。這,不就又像從前那世火極一時的黑人抬棺?

圓兒自是在都城長安見過崑崙奴,反倒好奇的是,書格自言是山郊之民,居然一眼能認出這種稀罕的人。

“沃特阿油嘟鷹?”書格雖不明這人來意,卻知來者不善。既有這崑崙奴,便覺得這異世怕不是也如從前,有着各大洲各大洋各國,便試着用從前學的蹩腳外語嚷着問道。

那黑人未做回答,也不知聽懂沒有,只將碩大的巨棺砸放在地。泥塵揚起,那棺豎著陷入土中一截。

“有人買了凶,要殺你們兩鍋。”棠流流嚴陣以待,也沒去管書格說得什麼鳥語,只道了情況。

二子有些疑惑,望着棠流流。

“哎!你們住接燕樓四不?”

二子點頭。

“昨天入住滴對吧?”

二子繼續點頭。

“那就對嘍!人家要殺滴,就是昨兒入住接燕樓,一胖一高兩鍋娃兒。”棠流流一攤手,像是破了案的模樣。

說到昨日,書格圓兒不約而同想起,已是猜到雇凶最大嫌疑人——定是那侯子李仁鋒。

旋即警惕地盯着那崑崙奴。

那人也不動作,只立在樹蔭下。

書格瞥了一眼圓兒,只見他正望着相反方向,如臨大敵。書格看去,前路上又多了兩個人。

這兩人,皆道士裝扮,一個瘦骨嶙峋,手握一柄細軟利劍,猶如黎厄爪指。另個膘肥壯碩,肩上扛着把大劍,只是這人這劍與後頭那崑崙奴及那黑棺相比,顯然又小了一號。

“葯道?”棠流流轉身,一步踏前,先揚聲喊道。

“嘻嘻!好眼力,能看出我和師弟門路。請問閣下是?”瘦的那人嬉皮笑臉,雙眼卻眯得格外猙獰模樣,問道。

“三棘陡,棠流流。家師無患。”棠流流又向前踏了一步。

“噢嘿!人人皆知【無患鴆人】五徒,其中女徒敖虹與閆慶良。閣下……莫非就是傳說中無患鴆人關門弟子,同時受教於剎影與半匠師的那位天才?”瘦的那人眯笑猙獰的眼略略睜大了些,像是想儘力表現出驚異神色,卻終究是被一臉怪異給掩蓋了。

書格嘀咕着:“葯道?怎麼?是一個醫藥組織?”又側頭看着棠流流背影,打氣道:“小流流,你還是個小天才吶!”

“什麼醫藥,那是殺手組織。常嗍(說)千金難買是心知,心病何需心藥醫。千金,散盡。葯道,病除。”棠流流撇頭壓着聲音,口音卻不那麼帶方言道:“葯道曰:驅風祛濕,舒筋活絡,補腎養胃。一共十鍋人。這兩鍋想必就是驅風祛濕——屈風歌與屈施慈了。”

“柔劍瘋割殘,大劍施人慈。”圓兒這時開口念道。

書格來迴轉頭,看着前後都被堵着,盤算着雖是三對三,但自己毫無戰鬥力啊!等等,三對三?他猛地看向棠流流,失措問道:“小流流,你不會也是來做我倆這單子買賣的吧?”

棠流流聽了一個怒目圓睜,扭頭瞪着書格,壓着聲啐道:“呸!勞資好心來救你們。勞資和三棘陡,不接殺小娃滴勾當!”她又開始操起了方言。

“我打胖的,瘦的交給你。”圓兒審度時勢,當機立斷,對棠流流低聲道:“大劍施慈,應不如我槍靈動。柔劍割殘,你可以和他比比狠辣快,他那軟不拉嘰的劍應該破不了你那拳套。”

棠流流聽着,覺得有理,頗欣賞地重新打量了一下圓兒。

“你自己照料自己。我看後頭那個挺傲。”圓兒對書格說,向後頭那崑崙奴瞟了眼:“應該是想獨自做買賣。該不會貿然出手。你看機會,離我們近些,關鍵時候好用上你。”

書格明白,圓兒這是要自己準備那股神秘的增威能力與他合擊。

說罷,圓兒與棠流流交換了個眼色,便分別攻向那兩名葯道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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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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