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弘予驅馳了一陣,放空了一會兒大腦,臉龐微微泛紅,就像在家裏待了一天的哈士奇,放出門去,總是要瘋了似的竄上一竄,釋放一下旺盛的精力。弘予雖然不是精力過剩,但也是喜歡偶爾享受一下這種原始的快樂。
接着,弘予就來到了一個山頭,山頭上有幾塊突出的岩石,很光溜,弘予折下一根樹枝,擼掉樹葉,當做劍,躍上岩石,揮舞了一會兒,心神稍定,接着盤腿坐下,閉上眼睛。
弘予現在在猶豫,要不要叫“他”出來。
“他”是誰?
當然是那位神秘的“教主”。
弘予:好了,我投降,我實在想不明白,教主,請你出現吧。
弘予睜開眼,拍拍屁股起身,四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弘予四下看了看,依舊沒有教主的身影。
弘予:喂!我需要你來還人情了,教主大人,請出現!
弘予再次傾耳聽了聽,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弘予:哼說話不算話,不是好漢。
就在弘予準備跳下岩石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教主的聲音。
教主:你說誰說話不算話?
弘予趕忙一回頭,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弘予:你真的來啦!
教主:瞧你挑的這個地兒,趕過來很費勁的。
弘予:聽聽,還有能難得到你教主大人的事情啊。
教主:你不要跟孤沒大沒小地耍嘴皮子,孤恰好現在沒事,就趕過來了卻一樁心事。不然欠你那個人情,孤一直懸在心上。
弘予:好吧,其實這次讓你還人情,可能有點難為你了,不過不打緊,無論你幫得了,幫不了,我們之間的人情都兩清,我也不想落下讓你說我滑頭,賴賬的口實。
教主:好人全讓你一個人當了?孤幫過你好幾次了,哪次不是你賴皮不算數?
弘予:我賴皮?每次都是我還沒問完你就跑了好不好?
教主:孤那不是跑,而是……跟你說你也不懂,這次可說好了,不管幫得了,幫不了,這次之後你與孤再無瓜葛,各走各的路!
弘予伸出小手指:一言為定!
教主:這是幹什麼?
弘予:這是一種儀式,我這樣伸出手指,說“一言為定”,你就要也像這樣伸出手指,跟我的手指勾在一起,說“駟馬難追”。
教主:孤……孤不來。
弘予:你不來那就算了。
教主皺着眉頭:駟馬難追。
弘予:不對不對,必須勾着手之後說。
教主咬着牙,用小指頭跟弘予勾在一起:駟馬難追。
弘予:非常好!下面,我要問問題了。
教主:你問吧。
弘予席地而坐,教主本來就高弘予一頭還多,原來低着頭,現在就更得低着頭。
教主:你起來。
弘予:你坐下。
教主氣哼哼地撩了一下袍子,剛想坐下,反而覺得很不舒服,原來是袍子雖然貼身,但有點緊,如果是坐在椅子上尚可,若是席地而坐的話,雙腿卻不知道怎麼擱才合適。
教主試了幾下,都沒坐下去。
弘予:教主,你怎麼了。
教主:孤……沒有坐過。
弘予:嗨!這有何難,哦,衣服太緊是吧?那就這樣,你先躺下,然後像我這樣上半身坐起來,這叫仰卧起坐……
教主:孤不坐了。
弘予:來嘛來嘛,不然我坐着,你站着,
顯得你多不尊貴?
教主:孤席地而坐才顯得不尊貴吧?
弘予:哪裏的話,以天為屋,以山為椅,河川沐於足下,何其坦蕩?哪來的不尊貴?
教主又扭捏了幾次,最終以一種併攏膝蓋側坐的姿勢,坐在了石頭上。
弘予也看出一些門道:我看吶,問題就在於你們精靈的腿太長了!
教主:少廢話,趕緊問。
弘予清了清嗓子:好,我的問題是,怎麼才能一舉消滅魔鬼。
教主回答得甚是乾脆:辦不到。
說著教主就要起身,但是很費力,一下竟然沒有站起來。
弘予:好好好,這個問題太難為你了,不算數,那麼我問一個簡單的吧。
教主:你又要耍什麼花招?
弘予終於正經起來:哎,說來話長,剛才在聯軍會盟上,我們得到了魔鬼要用“繁殖詛咒”的方法,毀滅人類的消息……
教主:你要問“繁殖詛咒”怎麼破解?辦不到。
弘予:不是,我還沒說完,你搶答的不算。
教主皺了下眉頭:你說。
弘予:我們呢,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很久,無論是精靈還是人類,都莫衷一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有的說這個消息是真的,不如就散了,好好享受餘下的時光,有的說這個消息是假的,為的就是讓我們聯軍,尤其是人類產生內訌,還有的說,無論消息是真是假,都是魔鬼的詭計,讓我們摸不透他們的真實計劃……
教主:你想問魔鬼的真實計劃?不知道。
弘予:嗨,你怎麼又搶答,我還沒問吶。
教主:那你倒是問吶。
弘予:你等我把話說完嘛,也好讓我理清思路。
教主的眉頭緊蹙。
弘予:說到哪了,哦對,我們摸不透魔鬼的真實計劃,那就在還沒跟魔鬼接觸,就先敗了一局,人心惶惶,難以迎敵。鄭文諸他也說了自己在魔窟里的意外經歷,這些經歷應該是魔鬼計劃以外的變數。鄭文諸他以為自己抓住了一個機會,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但我還是覺得他的陽謀,很有可能撞上魔鬼的陰謀,也就是在上次遭遇后,魔鬼不可能不做準備來迎接鄭文諸聯軍的打擊。雖然鄭文諸覺得他手下十七萬兵力加上其他聯軍,有機會跟魔鬼硬碰硬地幹上一仗,但山谷始終是山谷,兵力難以展開,補給難以為繼,敵情也難以預料,地下的魔窟,頭頂的軍艦,都是災難的徵兆。鄭文諸一意孤行要去打上這一仗,固然也對聯軍的團結有一定的幫助,可我始終還是對他冒進之舉非常擔憂,本來我是想和他並肩作戰,後來一想,還是保存實力,在局外可能看得更清一些,倘若鄭文諸首戰告捷,皆大歡喜,一旦到了緊急的關頭,我再出手援救。
教主:你還問不問了?
弘予:啊,一不小心把自己心裏話全說出來了,我的問題就是……
教主:說啊。
弘予:本來我想問,我是不是該去,但我現在已經決定不去了,再趕上去也無益。後來我想問鄭文諸去了會不會落入圈套,但我看見鄭文諸身邊有諸如香草和萍嵐的奇能異士,料他也不會有性命之虞。再後來,我想問水榭大陸會不會在魔鬼的詭計下陷入分裂,自相殘殺,但我認為以人性的墮落和對未來期望的破滅,加之精靈的不作為,亂世的局面一定會產生……
教主:好了好了,打住打住,孤看出來了,你在這裏自問自答,無非就是想拖延時間,從孤的反應中,“免費蹭答案”是不是?等到最後再決口不去提問題,因此這次的提問就相當於沒有使用,人情也就相當於沒還,對不對?哼哼,孤與偉大的精神都笑了!不必用這種小伎倆來哄騙孤,孤也沒有那麼小的肚量,孤可以替你分析當前局勢,也可以直接敷衍了事,反正你一開始說了此次幫得了,幫不了都算兩不相干。
弘予咬着嘴唇,低下了頭。
教主眉頭蹙得更緊了,接着嘆了一口氣。
教主:哎,趁現在孤不忙,就跟你啰嗦兩句。第一,記住,魔鬼不會做出無用的舉動;二,魔鬼總是按照魔鬼的規矩做事;第三,魔鬼住在每一個人類的心裏。
弘予做出了一個“啊?”的表情。
教主閉上眼舒展開了眉頭,開始以一種講故事的語氣說道。
教主:第一點,很容易理解,魔鬼這種【生物】,做出的每一個舉動都要消耗“魂能”,沒錯,就是你們人類體內流動的那種“魂能”。所以魔鬼不會像人類和精靈一樣做無聊的事情。第二點,不要試圖去理解魔鬼,魔鬼有魔鬼的生存之道,魔鬼的舉動未必都是邪惡的。你可以想像,人類的舉動對於田野上生長的麥穗來說,未必是邪惡的。當人類要來收割麥穗的時候,人類就是最大的邪惡。第三點,魔鬼和人類的存在,是密不可分的。唉,怎麼用你們能聽得得懂的語言來描述呢?魔鬼依靠“魂能”驅動,卻又依賴“信奉”來強大。你可能會說,誰會去信奉魔鬼呢?比如說,一位抱着孩子屍體哭泣的人類母親,魔鬼走到她面前,說:“信奉我,你的孩子將死而復生。”那麼,又有什麼能阻止一位母親對孩子的愛呢?【愛】【惡】【信】本來就是【萊瑞阿松】中【一生二】之後,最先誕生的三個義旨元素,比人類,比魔鬼,比精靈,甚至比神族都要早……
又是一大波新概念的轟炸,弘予的腦子正在飛快地旋轉着。
(更多背景信息請參閱背景設定部分之內容——作者按)
教主:魔鬼的共主稱為魔君,請原諒孤願意提起魔君那邪惡的名諱。魔君座下有四位魔王,一位大將軍,兩位元帥,四位大將。你的小朋友在魔窟中遇到的,如果孤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四大將之一,主管【無厭】的【東依沙摩】。孤曾與之交過手,只不過沒能分出勝負。
弘予:也難怪,你是挺傲慢的。
教主:這麼些廢話!
弘予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
教主:至於你的小朋友此去,一定會敗北,因為雙方的戰力完全不在一個維度上,而且你的小朋友也沒有完全說實話。要問為什麼,那就從【無厭】中去尋找吧。
弘予:鄭文諸沒有完全說實話?你是說,他隱瞞了什麼?或者說,他……故意誇大了自己的能力,從而顯得不那麼難堪……可是鄭文諸不是那樣的人啊……或者說,他壓根不是自己拚死逃出來的,而是被放出來的?我記得他自己承認是被放出來的啊?
教主:如果往體面的說,尚且是被放出來的,那麼真實情況就一定沒那麼體面。
弘予:等會,鄭文諸曾說那個放他出來的那個魔鬼武士,突然襲擊他,他才還手反殺,這才有在半山亭上向我們展示那一具一分為二的魔鬼屍首,他也成為了殺死魔鬼的第一人……不,不對,鄭文諸干不出來這樣以怨報德的事……會……嗎?
教主:你這是在問你的問題嗎?
弘予思緒已亂:不不不,不是,不是。
弘予大窘,
教主笑了。
弘予能看出,這次教主發出的,確實是會心的笑,而不是以前那種很“官方”的笑。
教主:好了,今天就聊到這裏吧,你應該已經滿足了。回去吧,你的追隨者都在等着你呢。
弘予:啊,你都知道啊。
教主:這對孤來說,不足為奇。那兩個愚蠢的妖怪倒也是忠誠可嘉,倘若能從一而終,倒也能成正果。
弘予:恩,從岩石監獄,我就挺喜歡他們倆的,對了,我認識他倆,可是在認識你之前喲。
教主:少廢話。
弘予:那麼泠未呢?她怎麼樣?
弘予的語氣中,帶有一絲寵溺與炫耀。
教主:至於這個魔蛇小姑娘嘛,她的結局可能會出人意料。
弘予:你別打啞謎啊,這種模稜兩河的車軲轆話我也會說。
教主:天機不可泄露,你想想嘛,這個魔蛇小姑娘可是具備所有一個主角所應具備的條件。能不能成為主角,那就看她自個的選擇了。去吧,你瞧,你的魔蛇小姑娘都等不及想要看孤一眼了。
教主眼神往後方一遞,弘予順着往後一轉身,發現身後的草叢有動靜。
弘予再回頭,教主已經消失不見。
弘予有些失望,心想,這教主還沒見他站起來怎麼就消失了。
弘予對着茫茫山川輕輕地呼喚道。
弘予:嘿,教主大人,我知道你聽得見,現在我要說出的我問題了,那就是——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
沒有回答。
弘予望着守護之月照耀下的清冷山川,悵然若失。
許久,弘予對身後的樹叢說道。
弘予:出來吧,不用再偷聽了。
泠未順從地從草叢中爬出來。
泠未小心翼翼地說:主公,我真的是一句話都沒聽清。
弘予:我相信你。聽到了也沒關係,沒聽到也是你的造化,對你好。
泠未:主公說沒聽到對泠未好,就是對泠未好。泠未心裏歡喜。
弘予摸了摸剛才教主坐過的岩石,沒有絲毫的痕迹,就連溫度也沒留下。
弘予心想:我真是個傻子,精靈嘛,本來就沒有什麼溫度。
弘予雙腿較力,站起身來,泠未調整站姿,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弘予一把拉起泠未的手:走,咱們下山去!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山谷上空,突然一道青紫色的魔光衝天而起,許久之後,震耳欲聾的聲浪衝擊波勢不可擋地撲面而來,黃沙滿天,碎石亂走,樹木傾折,鳥獸驚顫。
弘予忙護住泠未,而泠未已經搶先一步用袍袖給弘予遮住頭部,結果因為衝擊波下,袍袖受力面積過大而差點跌倒,倒是弘予搶上一步,緊緊抱住泠未的腰,泠未才沒有從光溜溜的岩石上跌落下去。倘若一個不留神,掉進山谷,焉有命在?
衝擊波散去,弘予連忙抖抖灰塵,睜開眼先看泠未嚇得花容失色的臉,替她把睫毛上的灰塵吹掉,泠未睜開眼,卻盯着弘予的身後,瞪大了眼睛。
弘予見泠未無礙,回頭再看剛才魔光衝天而起的位置——
又一艘名為“魔稜錐”的魔鬼軍艦拔地而起。
比先前已經停留在拉多隕石山上空的“魔稜錐”稍小一號,也如前者一般,懸浮於空中。
原本拉多隕石山的山脊一側,也就是原來這第二個魔稜錐所在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大坑。
這一定就是鄭文諸所說的【魔窟】。
鄭文諸有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