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鄭文諸正帶領一小隊人馬從漪淅的白衣軍軍營處離開。
雖然弘予再三挽留,要跟鄭文諸聊聊這分別的一年發生的事情,但鄭文諸顯然有更多的事務要處理,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已經再不能像之前那樣騎着自行車,帶着自釀的果汁去河邊草地上,為升學考試中的體育加試,練習立定跳遠了。
弘予完全能理解鄭文諸的難處,還故意開玩笑說,鄭文諸手下有十七萬,自然要比我這手下十七個人要忙碌。
雖然這話外人聽起來酸不溜秋,甚至還有點譏諷的味道,但在鄭文諸聽來,是那麼地親切,心情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二人約定,三天後,一定要去土山丘上的半山亭參加聯軍的會盟儀式,人數少沒關係,自己身為盟主,可以走後門給你安排個會盟的統帥的頭銜。
弘予也聽出鄭文諸的自嘲與反諷,也笑了出來,聯軍你是老大,但從清湘社上論,我還是老大。
一句話又勾起兩人對其他社員的回憶,一時無言,鄭文諸一馬鞭打在麒駿獸的屁股上,揚塵而去。
一路之上,鄭文諸有意暫時忘掉肩上的重擔,就撒開麒駿獸,讓它隨意地沿着道路去奔跑。這下可苦了身後的隨從們,拚命地追,也難以追上麒駿獸的速度。
不一會兒,麒駿獸就甩開了所有的人,鄭文諸也難得清閑地來到了一處幽深的所在。
所謂幽深,就是藻樹佔了大多數的濕地,千百年積累下來的樹葉與枝幹,形成厚厚的腐殖層,踩下去會有潮濕的水汽溢出。
走着走着,鄭文諸有些口渴,麒駿獸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信步朝有水聲的方向行進。路上還會舔舐一下樹根上新鮮又嬌嫩的苔蘚與真菌。
漸漸地,鄭文諸能聽見有流水的聲音,卻看不到有流動的水源,麒駿獸則堅定地朝枝蔓縱橫的深林處走去。
鄭文諸感覺有點不妙,因為地上的腐殖質已經很深了,麒駿獸的蹄子踩下去,已經沒掉馬蹄,甚至到了膝蓋處,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很容易受傷。可麒駿獸似乎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堅定地朝前走着,枝葉劃過鄭文諸的臉頰,有點痒痒的。
等穿過這片茂密的藻樹叢林,鄭文諸終於看到了流動的水源,只是驚奇的是,這裏的水居然是朝上流的。
沒錯,是一條倒置的瀑布。
原來此處低處地面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個泉眼,分別噴射着帶有氣泡的水,似乎是火山運動造就的溫泉系統,而另一邊高處的岩石平台,則像一塊巨大的盤子,在接着這些瀑布輸送上來的水。這塊巨大的岩石高低正合適,再高一點,則泉眼中噴射的水不足以躍上去,再低一分,則這些水就會有下落的拋物線軌跡。如今看來,這剛剛好的造物奇觀,形成了向上流動的瀑布。
鄭文諸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麒駿獸已經不客氣地上前,伸出長長的舌頭,去舔倒置瀑布中的水。半個腦袋也伸進瀑布中沖洗着。鄭文諸本還想攔一下,怕這水中有異物或者毒素,但見麒駿獸毫無顧忌,也放下了戒心,將手伸入倒置的瀑布中。
一伸手不要緊,鄭文諸突然腦海中有了個有趣的想法。
鄭文諸一邊想,一邊跟自己的坐騎說道。
鄭文諸:濁浪啊濁浪,你看,我們平時喝水,都是用雙手朝上接水,捧着喝對吧?
濁浪甩甩觸鬚上的水滴,用四隻眼睛看着鄭文諸,另外兩隻依舊盯着水上劃出的波紋。
鄭文諸:可現在水往上流,
那我是不是應該把手翻過來,雙手朝下接水喝呢?那麼問題來了,雙手朝下,又怎麼能接到水呢?
說著,鄭文諸非常頑皮地將雙手弄成一個角度,將泉眼噴射的泉水,反射到濁浪的臉上,濁浪冷不丁地被鄭文諸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噴了一身的水。
鄭文諸哈哈大笑,連忙朝一旁躲去,但濁浪早就調整腦袋的位置,用下頜反射泉水,給了鄭文諸反“嘴”一擊。
一人一騎玩得快活,鄭文諸左躲右閃,一個不小心,滑進了泉眼旁邊的水池中。
幸好水池不甚深,鄭文諸雙腿一蹬,躲在了瀑布的後面。
濁浪性質也起來,開始尋找,左突右沖,不亦樂乎。
可找着找着,就感覺不對勁兒,本來是一人一騎,在大大小小瀑布群組成的瀑布群中,慢慢地多出了一個身影。
起初,鄭文諸還以為是瀑布形成的鏡面,反射出的模糊的映像,但後來越來越覺得,那映像,既不像自己這麼矮小,也不像濁浪那麼高大,而是一個似乎身穿重甲,頭戴桶盔的武士。
鄭文諸沒有輕舉妄動,循着武士映像的方位,三繞兩繞,繞到了後面,就在鄭文諸馬上接近武士映像的身後的時候,武士映像突然消失了。而鄭文諸此時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一腳踩在了深淵的邊緣。
說是深淵,並不誇張,就在組成瀑布的無數大大小小的水簾後面,有着很多凹陷進去的空間,就像水簾洞類似,不過大多比較淺,而鄭文諸此刻一腳踩着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大洞。說來,這深淵大洞也是非常奇特,呈一個約水平三十度的角度,朝斜下方延伸出去,黑洞洞地,不見其底,因此姑且以深淵稱之。而且此深淵,形狀也非常規則,大概是一人多高的圓柱形,洞壁也非常光滑,上面生着很多滑膩的苔蘚,這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不依靠外界的幫助,是肯定爬不上來的。
鄭文諸也算身經百戰,見多識廣,大大小小的場面都不在話下,但面對這麼一個詭異的深淵之洞,周遭又沒有任何一個目擊者,不免也驚出一身冷汗。
怕什麼來什麼,就在鄭文諸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往回退的時候,濁浪的身影透過水簾的層層折射,投射在鄭文諸的身上。
鄭文諸大驚,連忙呼喚濁浪,不要亂動,不要奔跑。
可為時已晚,濁浪正玩得興起,撒着歡兒奔向鄭文諸,想要給鄭文諸一個濕漉漉的擁抱。
要是往常,鄭文諸會一側身先躲過濁浪頭槌那一頂的撞擊,然後順勢抱住濁浪的脖子,濁浪也會順勢原地轉圈,用腦袋和身體夾住鄭文諸,然後前蹄騰空,帶着鄭文諸蹦一蹦。
可如今,鄭文諸的一側就是深淵,鄭文諸無法躲避,更不能眼睜睜看着濁浪一頭撞進深淵,於是,鄭文諸腰身一弓,使了個腳底生根,雙臂前屈,以為緩衝,抱住濁浪的腦袋,接住之後,借力化力,把濁浪的身軀往自己的右方推去,自己的身形則往左邊反向閃避。
這一招雖然弄險,但還是起到一些效果,濁浪也沒想到鄭文諸會變招來迎接自己的親熱,反而又是一個后蹄子蹬踏,接近鄭文諸。
鄭文諸再想阻攔已經來不及,橫向的動量已經平衡,但縱向朝深淵方向的動量無法阻止,濁浪一頭朝深淵裏墜去。
鄭文諸急的頭皮發麻,也顧不了那麼許多,身形一矮,朝濁浪身下撲去,一手攀住深淵的邊緣,一手抓住濁浪的一隻蹄子。
幸好濁浪是一匹麒駿獸,密度較低,倘若是同樣體型的駿馬,鄭文諸可抓不住。即便能抓住,也拉不動。就這麼僵持了大概讀者做平板支撐能堅持的時間長度,一人一騎爽爽順着深淵圓柱形的甬道朝黑暗中滑去。
鄭文諸不斷地抓着四周的洞壁,皆滑膩不可攀附,又抽出泯滅之劍,想插入洞壁以延緩滑落速度,亦不能有成效,再試圖伸展身軀想卡住洞穴的兩緣以為支撐,依然無法實現。
望着下方緩緩消失的濁浪身影,還有上方逐漸縮小的亮光洞口,鄭文諸心灰意冷。
等到鄭文諸再度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比較開闊的空間,四周還算乾燥,但灰塵遍佈。地上有一些樹枝和石頭,可能也是順着深淵從外面掉下來的,鄭文諸順手撿起一些樹枝,用一塊石頭,敲劍擊刃,點起火把,觀察四周,發現洞穴是一個大概四五層樓大小的一個空間,邊緣規整,細節卻看不清,自己滑落進來的那個詭異的洞穴已經尋找不到,濁浪也蹤跡不見。鄭文諸喊了幾聲,但回聲告訴鄭文諸,此處一覽無餘,至少濁浪不在這個空間裏。
也許深淵之洞有一些岔路,濁浪和自己中途被分開了?
鄭文諸一邊琢磨,一邊四周觀察洞穴的牆壁和地面。
令鄭文諸驚奇的是,這些洞穴和牆壁,並不像岩石,隱隱都透露出金屬材料的質感,但靠近查看,觸摸,卻也不是金屬。也許是地質運動造出的複雜合金材料,本來這個空間裏儲存着大量的液體,氣體或者其他形態的物質,後來被清空了,所以才留下了這麼一個類似於吹糖人或者吹玻璃的產物。
鄭文諸一邊走一邊看,不知不覺來到了洞穴的中央,從這裏向四周看,火把的火光,似乎被周圍的黑暗所吞噬,洞穴壁都消失不見。鄭文諸心下凜然,隱隱想起來在自己的家鄉哥莫地曼,有種紅極一時的小說題材,就是以深入地下尋寶作為主要故事,從而引出很多奇異的自然、非自然、超自然現象的那類。
胡思亂想着給自己壯膽兒,反而緊繃的注意力有些鬆懈,加上地上有一層火山灰似的灰塵,鄭文諸一不留神,一腳踢到了一個什麼東西上,似乎是地面上一個凸起。
鄭文諸蹲下來,用手拂去灰塵,將火把遞進,看到確實有一根台階狀的凸起向兩邊延伸。
自然不創造直線。
這一直線的台階,讓鄭文諸馬上警覺起來,這一非自然的痕迹,很有可能是生物改造的結果。
鄭文諸乾脆撕下一截斗篷,反正也礙事,正好捲成捲兒,他的計劃是,把台階附近覆蓋的火山灰都清理乾淨,順着台階往兩邊走,或許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還沒等鄭文諸清理幾步,鄭文諸就發現了另一個非自然的痕迹——
一個印記。
是兩個三角形水平對頂角的印記。
??
鄭文諸並不認得,剛清理出來,還以為是一個沙漏狀的印記,但仔細想想,如果是沙漏印記,就應該與台階垂直分佈才更合理。如果按照階梯的方向來看,似乎水平才是正確的標記方式。
鄭文諸繼續以此標記為圓心,朝四周清理了數十步的範圍,但一無所獲。
鄭文諸只好再次回到原點,盯着那個印記研究,從刻印的深度和力道來看,相當地整齊和圓潤,可見這個印記在刻印的時候,非常從容,刻印的道具也非常專業,那麼這個符號究竟代表了什麼呢?也許就是簡單地標記着整個洞穴的中央部分?
鄭文諸接着把注意力轉移到那長長的台階上,心想符號暫時沒有頭緒,那就順着台階往兩邊走走看。
這一次鄭文諸長了個心眼,繼續撕下斗篷,加上樹枝在原地做了個小火堆,用來標記印記所在的位置,接着朝階梯的一邊走去。
走出很遠,終於到達火光能映照洞穴壁的位置,鄭文諸回頭一看,火堆離自己的距離並沒有特別遠,也就五六十步距離,那為什麼才這麼近距離,火光就照不過來呢?難道是這裏面的空氣跟外面的不一樣?
一邊瞎想,一邊觀察階梯跟洞穴壁接觸的位置,階梯就這麼生生消失在洞穴壁上,沒有任何過渡部分。
這樣就讓鄭文諸開始懷疑這整個洞穴是不是天然形成的了。他貼在洞穴壁上,用手敲擊,耳朵捕捉着震動聲。
敲了幾下,沒什麼特別,鄭文諸索性加大了力度。
這一大力敲擊不要緊,洞穴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嚇得鄭文諸手裏火把差點脫手,往後一看,沒有其他人。也許是自己的影子,自己嚇自己?鄭文諸壯着膽子再往裏看,洞穴壁上的人影又顯現出來,鄭文諸定睛觀瞧,原來人影是鑲嵌在洞穴壁內的。
琥珀?
鄭文諸這麼想,難道是把人封在裏面了,一邊想一邊看,只見洞穴壁里的人影,身材比較高大,與精靈相似,身上穿着盔甲,頭上戴着頭盔,跟自己在倒置的瀑布上見到那個人影非常相似。
鄭文諸警覺起來,也許這個人影跟上面那個人影有什麼關聯……
想着想着,鄭文諸餘光瞥見,在這個人影的四周,似乎也有光影晃動,順着往兩邊去看,只見洞穴壁中,整齊地排列着一排人影,同樣的裝束,同樣戴着頭盔,所不一樣的地方是,高矮胖瘦,姿勢體態各不相同,看不清面目。
鄭文諸心想,這難道是某種雕像群?我這是進了一個什麼宗教的石窟啦?亦或是把真人用琥珀包裹起來的獻祭?
正想着,不遠處,印記所在的火堆突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