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8 章 第三百五十八章

傍晚十點，少數留下的學生也陸續離去。

薩默對周圍環境置若罔聞，他一般喜歡避開人群，比多數人晚個十五分鐘再動身返回住處。按理來講，其他人的行為舉止和他沒有半分關係，但是，這回，他無意識地發現，鄰桌的紅髮青年也在準備離去。

明天還能遇到么？

即使可以，這座圖書館裏有那麼多封閉分散的學習區域，他們也很難再湊巧挨在一起了吧？

薩默面上沒什麼表情，心情卻有些微妙。

然後，旁邊躡手躡腳的動作忽然呈現出減緩的趨勢。

薩默停下筆尖，疑惑地看過去，紅髮青年正在試探又小心地觀察着他。他期待的眼神像是一種邀約。見薩默沒什麼反應，對方抱歉地笑笑，跨上背包就準備逃跑。

薩默不是個喜歡社交的人，不過，他本性和善，讓別人失望於他而言也是一種遺憾，尤其是他感興趣的人。於是，薩默攔下倉皇逃跑的青年，打手勢讓他稍等。後來，他們就這麼陰差陽錯地結伴離去，一起走出圖書館古典恢弘的大門，融入夜色。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對話，拘謹而禮貌，沒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是交換了一下名字和學習狀況。

和一般人交朋友不同，他們甚至沒有交換聯絡方式。

薩默和奧爾德斯在這一點上其實不太像現代人，他們更喜歡以傳統的慢節奏的方式結交朋友，除非是關係極好，或是有事情要商量，才會以科技手段產生聯繫。奧爾德斯也不是尤其自來熟的人，兩人都滿足於認識一下、知道彼此的程度，隨後就分道揚鑣了，不知道下次相遇會是何時。

實際上，奧爾德斯能推斷出，在法學院圖書館很容易碰到薩默。

於是，第二天兩人再次相遇，第三天…

後來，以至於兩人雖然沒說過幾句話，卻已然形成習慣，在通過刷卡機器之後，第一時間去尋找彼此的身影。先到的人會試圖尋找人少的區域，尤其是兩側都空閑的座位。不是每次都能偶遇成功，但是，他們的確一同度過了不少優質的靜默時光。

這是一段偶然的友情。當然，這份隨機性也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增添了一點浪漫的元素。

薩默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何時對奧爾德斯產生好感的。

或許就在一次次簡短拘謹的對話之間，以及圖書館之外的偶遇，在學校的咖啡廳、休息區，走廊里簡單的招呼和微笑。那段時間裏，他們好像總是能碰到彼此。

最後一次相見…應該是在學生會組織的性少數群體會議上，薩默在派發問卷，他遙遙看到人群中的奧爾德斯，奧爾德斯也沖他揮手，甚至在朋友的慫恿下跑過來拿了一份問卷。

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小聲評價他的外貌，隨後被奧爾德斯匆忙制止。紅髮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拿着問卷飛快地跑了，一如初遇時的倉皇，後面還跟着兩三個幸災樂禍的朋友。

因為是匿名問卷，大家只需要把填好的問卷丟進會場周圍的三四個小信筒里，薩默沒有再見到奧爾德斯。不過，他倒是萌生了點別的興趣。

或許…是個潛在的交往對象？這是薩默初次產生這樣的心情。

他們最終也沒有交換聯繫方式，只知道對方的名字和科目。記憶在這裏終止。

在金字塔世界中，重拾兩人之間的所有交集，不過是轉瞬間。

除此之外，薩默的記憶中並沒有什麼重要信息，他也沒什麼特別的期盼。

從一開始，薩默的期待就只局限於他和奧爾德斯的過往。作為一名普通選手，他只能從回憶中獲得些許對理論的確認，真正的破局方法，還得寄希望於倒戈者莉莉。

奧爾德斯凝望着薩默的方向，平靜的目光中帶着隱藏的期許。

薩默從拼湊好的多邊形上移開手指，後退半步，視線自然而然落到奧爾德斯身上。

那一刻，奧爾德斯似乎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很鮮活，又很複雜的情緒。

和以往的層次感全然不同，薩默像是剛剛參透了什麼真理，那種飽含情緒的深邃眼神，讓還沒有重拾記憶的奧爾德斯也有些觸動。所以，碎片的功能是真實存在的，薩默看到了，他們兩人都期待已久的東西。

這麼看來，隊長先生對回歸的記憶還算滿意，他的神色是平靜而溫情的，像是經歷了一場愉快的夢境，同時，奧爾德斯又隱約看出了一種轉瞬即逝的感傷，或者說是一種懷念和遺憾摻雜在一起的複雜喟嘆。

是在為他而遺憾么？奧爾德斯知道，他比薩默晚進入金字塔世界一年，如果薩默那段時間在現實世界中失蹤的話，他們的相識過程中一定有一段奇怪的空白。

直到虛擬世界的再次偶遇。奧爾德斯望着桌上的多邊形，倒是沒什麼退怯的心思。一切都過去了，他們不僅再次相遇，還正式確立了戀愛關係，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薩默對着周圍的隊員微微點頭，認可了碎片彙集於一處即可解封記憶的奇異功效。

於是，隊員們躍躍欲試地排起長隊，最具資歷的高層們站在前面，互相推讓一番之後依次找回記憶。莉莉則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要爭搶的意思。奧爾德斯也不着急，他本來就沒有排在最前面的資格，此刻，他更好奇隊長先生看到了什麼。

“咱們在現實世界真的認識嗎？”奧爾德斯小聲詢問道。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但是，奧爾德斯想要一個確認。

薩默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現實世界的我怎麼樣？”奧爾德斯又問。

“很優秀。”薩默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好像不是奧爾德斯原本期盼的答案，不過，奧爾德斯也很滿足，露出一點自豪的笑意。

隨着越來越多的在場者恢復記憶，辦公室里的氣氛悄然改變。如釋重負、感傷、茫然、憤怒、以及淺淡的無力感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副奇異的畫面。

海恩和柯爾斯也被給予了恢復記憶的資格。這無疑是證明和平派猜想的重要時刻，讓他們放下心來成為和平派真正的盟友是最妥當的選擇。

觸碰多邊形扁片之後，海恩的神色尤其複雜。他在金字塔世界滯留了那麼長時間，再次找回與現實世界的聯繫，是一件衝擊力極大的事。柯爾斯倒是沒那麼感傷，反而輕聲安慰海恩，兩人挽着手離開辦公桌前。

接下來輪到奧爾德斯。奧爾德斯戀戀不捨地離開隊長先生身側，向著自己的過往伸出手。

無數畫面向他奔涌而來，從幼時經歷和成長進程到進入大學、再到與隊長先生…那時候還不是隊長先生的薩默的相遇，再到那個喚起他懷疑和胡思亂想的奇異夜晚。

奧爾德斯滿足地離開桌前，他的反應沒有其他人那麼大。

薩默關切地看着他。見奧爾德斯依然面帶笑容，隊長先生微微蹙起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怎麼樣？”薩默輕聲問。

“我沒事。”奧爾德斯和他低聲耳語，“終於能看到那段浪漫美好的過往，我很開心。”

“是么。”薩默眼底浮現一點笑意，“我倒是覺得溫情居多。怎麼說呢，就是那種忽然找到知己的感受，有種命運感在裏面。”

“也可以這麼說。”奧爾德斯贊同道，“但是，那次初遇還是很浪漫的，對吧？”

薩默回憶起奧爾德斯邀約失敗尷尬到逃跑的模樣，違心地肯定道：“當然。”

主觀情緒對回憶的影響果然很大啊。

“你該不會…？”薩默抑制不住心中的困惑，隱晦地問道。

一見鍾情？不會吧？

“沒有。”奧爾德斯失笑，“如果是那樣的話，你突然消失，不就成了什麼…虐戀故事了。我覺得以前的事情浪漫，是從現在的視角看。說實話，你可能會有點傷心，但是不再和你見面的一年間，我都沒意識到你失蹤的事。那時候我已經完成了羅馬法的課題，很少再去法學院，不能和你一起學習確實讓我的生活少了點樂趣，但是…我只是在等待下一次相遇而已。我知道你的名字和學科，想要去找你的話隨時可以，就是太忙了一直沒機會，又不想顯得突兀…”

“沒事，我不在意。”薩默淡然道，“你沒有受到傷害就好，其他的我不在乎。而且，這才是王都第一大學研究生的正常生活，不是么？哪有時間談戀愛。”

“也是。”奧爾德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不介意就好。”

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其他隊員陸續完成了找回記憶的活動，只剩下莉莉。

莉莉是最後找回記憶的人，這是莉莉本人和隊長先生的共識。主要是她本就佔據信息上的優勢，若是在其他人對現實世界全無所知的情況下公佈什麼情報，大家不好理解，更是很難確認，不如等到和平派高層眾人都“覺醒”完畢之後，由莉莉給他們帶來下一步計劃。

觸碰表面的那一刻，莉莉神色驟變，把在場的隊員都嚇了一跳——無疑，莉莉才是受到衝擊最大的那個人，儘管她是在場眾人里最後一個離開現實世界的。

恢復記憶之後的莉莉，像是變了個人，神色肅穆眸光深邃，周身散發著堅定決意的氣質，終於像個傳說中倒戈者的樣子。之前那個友善大方又出奇開朗的年輕女孩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個成熟中略帶悲傷的形象，彷彿經歷了很多，面帶驚異卻沒有絲毫的茫然。

莉莉的改變也讓整個房間的氣氛得到了升華，隊員們情緒高漲，心中終於燃起真實的希望。

“…難以置信。”莉莉嘴唇微動，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難以置信。”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眼神中帶着閃爍的感激，最後落在薩默身上。

“謝謝大家。謝謝和平派做出的一切。”莉莉朗聲道，“不必擔心，西爾達那監控不到室內區域。在這裏，我們是安全的，可以暢所欲言。”

眼見眾人露出放鬆的表情，莉莉繼續道：“我的真名是卡桑德拉，你們可以叫我卡西。我有辦法幫助你們擊敗創造者，徹底摧毀這個金字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