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醫療機械人已經訂了。”薩默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凝視着眼前受傷的年輕人,“再堅持三分鐘。”
“謝謝…”
這是他們使用定位器找到的第一名新選手。薩默想。他遇到新選手時會先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不動聲色地估算此人對和平派能做出多大貢獻。以貌取人的結果通常準確,卻也有過驚喜和失望。與達莉婭等和平派忠實擁護者一樣,薩默會在初見時祈禱此人能為改變和平派命運做出突出貢獻,無論這名新選手給他的第一印象如何。
此刻,薩默眼前的新選手是一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男性,玫瑰紅色的短髮——和薩默比,實際上在男孩子裏不算很短,但也沒有到及肩的程度,被汗水打濕,還有幾撮桀驁不馴地翹着,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瞳孔也是紅色的,讓人直觀地感受到烈火似的年輕朝氣與熱情。
薩默知道這個倒霉孩子剛睡醒。他在一個多小時前出現在定位器的邊緣,距離售貨機不到十公里的位置。薩默快速召集了包括達莉婭在內的幾個同伴去找他,又留了人在定位器旁邊,如果紅點明顯移動就把新坐標發給他們。結果在薩默等人趕過去的路上,紅點根本沒動過位置。因為新選手們總會本能地四處亂跑,企圖搞清楚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薩默認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在睡覺。
他果然在睡覺。薩默盯着他那身紅色睡衣看了幾秒,暗自認為不符合自己的審美。他對這種張揚熱烈的顏色有種本能上的反感。
快速把無關緊要的衣品問題拋之腦後,薩默又設身處地想像了一下這名新選手經歷了什麼。一覺醒來發現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剛打算四處走動就遇到新人殺手,出乎意料地沒有被一槍斃命,中了槍又掙扎着跑出挺遠。想到這裏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即使如此,估算還沒有結束,薩默覺得有必要趁機測試一下他的心理素質。於是同情心也跟着一起被從大腦里驅逐了。
“你叫什麼名字?”薩默試探着問道。
“我叫…”新選手總算是喘勻了氣,從剛才的劇烈運動中恢復過來,毫不猶豫地開了個頭,卻又突然停住。他的眼睛裏浮現出明顯的疑惑神色。
“奇怪,我怎麼好像…記不清楚了。”他無力地小聲道。
“把你脖子上的ID給我看看。”薩默對這個場景習以為常。
新選手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順從地掏出那刻着金字塔圖案的小吊墜。薩默湊上前去,把吊墜翻了個面,看到金字塔雕刻的反面刻着幾個字母:Aldous。
“你的名字是…奧爾德斯。”他輕聲解釋說,“想不起來就對了,每個人來這裏時都會被抹去和自己相關的具體記憶。”
“奧爾德斯…奧爾德斯…”新選手奧爾德斯把自己的名字翻來覆去念叨了幾遍,“好像是有點熟悉。”
“大家一開始都是這樣的。”達莉婭在旁邊插話道,“我是達莉婭。這位穿黑衣服的是我們隊長,薩默。”
“我是…奧爾德斯,叫我奧爾也行。”奧爾德斯快速適應了這個刻在ID上,其實本屬於自己的名字,“謝謝你們救我。”
這時,被派去等待醫療機械人的隊員從不遠處的樹木間出現,身後跟着個底部裝有輪子,能裝下一個成年人的橢圓形膠囊倉。奧爾德斯感覺自己在某個機場見過類似設施,因為失憶的緣故說不清具體是哪兒。總之這東西看着讓他安心,好像進去睡個好覺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薩默走上去在顯示屏上點了幾下,艙門打開:“進去躺下,你這種程度應該昏睡兩三個小時就能治好。”
奧爾德斯走上前去,既然記憶清除這種魔幻技術都存在,那他倒是也能相信這個科幻風格十足的醫療機械人。
艙門關閉。顯示屏上出現進度條,慢悠悠走到一百,然後出現了一個數字。
達莉婭皺眉:“這服務還是一如既往的昂貴。”
“那也得用,沒別的辦法。”
“哎,即使他出來之後馬上原地自殺,咱們也虧了。”達莉婭憤憤不平。
薩默剜了她一眼:“別開這種玩笑。他接受事實很快,沒有過度慌亂,求生本能較強,反應力和忍耐力也不錯,受傷情況下思維還算清晰。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還行。”
“是個不符合你審美的人才,”達莉婭頓了頓,“我是指衣品。長相的話,至少符合我的審美。”
“我對外貌沒什麼要求,能力最重要。和平派不需要花瓶。”
“所以你是隊長,而我不是。”達莉婭早就習慣了薩默超脫低級趣味的價值觀,所以只覺着自己太膚淺,“哎,對了,你沒發現嗎,剛才他就看了我一眼,然後一直盯着你看。”
“因為我在他面前,你在他旁邊。”
“這倒是…有道理。”達莉婭沒了底氣,和薩默一前一後向樹林邊緣停着的越野車走去。膠囊倉已經開啟自動駕駛模式,向售賣機的方向高速返回了。薩默也給留守在定位器旁的隊員發消息說明了情況。
“隊長,壞消息。”被派去越野車裏檢查的隊員向他報告,“咱們的定位器買虧了。”仟仟尛哾
“車裏有一個?”薩默挑了挑眉。
“是的。”隊員打開車門,後排座椅被放平,上面顯而易見的是一台新選手定位器。
“咱們這是什麼運氣。”達莉婭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
“如果沒買定位器,也碰不上這個。”薩默說,“不虧。”
達莉婭更加確信了,他們隊長潑涼水和安慰人的技能是一個級別的,都比自己強。或者說他只是認為,如果像平時那樣巡邏,肯定不會遇到天上掉定位器這等好事。
“好消息是車裏還有不少油,”隊員接著說,“咱們把車開回去?”
最底層。售貨機旁。
奧爾德斯感覺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直到被強光喚醒。
膠囊倉里本來是一片漆黑的,直到治療完成的那一瞬間,艙內所有的大燈一起亮了起來,晃得奧爾德斯眼皮生疼。他條件反射地伸手擋住眼睛,掙扎着坐起來的時候聽到了艙門打開的聲音。艙內燈又都熄滅了,只剩下溫和的午後陽光從艙門照射進來。
奧爾德斯睜開眼,看到薩默站在艙門口,背後是和平派領地的地標建築,售貨機。他從膠囊倉里爬出來,伸了個懶腰,然後看到那鋼鐵怪物似的巨型售貨機上開了一扇正合適的小門,把膠囊倉收了進去。
“你的傷口應該已經完全癒合了。”薩默說。
奧爾德斯摸了摸後背中彈的地方,雖然眼睛看不到,但確實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所以他點頭,又意識到薩默在心事重重地盯着自己看。他這才想起來,上午在樹林裏連滾帶爬了一番,自己現在肯定一身的塵土,說不定衣服上還沾着幾片枯葉,光着腳,這幅模樣在城市裏隨便找個街角一坐,准被人當成乞討為生的流浪青年。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想問。”薩默終於把自己的目光從奧爾德斯身上撬下來,“不過你現在看起來實在狼狽,不如先跟我回住處休整一下。”說完,他繞開售貨機,向機器的後方走去,奧爾德斯跟上,看到前面有一片低洼的地形,中間是一棟現代簡約風格的白色建築,佔地面積不大,類似於中型規格的私人別墅,方方正正,底面是正方形,看上去有三層高,若是沒有整齊排列的窗戶,它看上去活像個枯燥的大集裝箱。這建築給人的整體感覺像是薩默設計的,奧爾德斯心想。
薩默用胸前掛着的被稱為ID的圓片刷開了大門,領着奧爾德斯走進去。
“這裏是和平派大本營。”薩默邊走邊說,“你還不知道和平派是什麼東西,但是最近我們實在太缺人了,你又是沒什麼危險性的新選手,所以我才帶你進來。”
建築正中心是電梯,電梯的左右環繞着開放式樓梯。兩人爬樓梯到三樓,三樓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分別是四間樣式相同的小公寓。
薩默走到東方向的公寓門前,在顯示屏上敲擊了幾下,又沖他一伸手,奧爾德斯連忙把自己的ID遞上去。薩默把他的ID刷了一下,顯示屏恢復了作為門牌的初始界面,寫着“三層東間-奧爾德斯”。
“你暫時住這裏,這棟建築水電費全免,不用過於節儉。”薩默對他說,“這裏和售貨機通過地下運輸通道相連,需要什麼自己買,會自動給你送到房間裏。你的點數非常有限,而且獲取點數很困難,我建議你只買最迫切需要的。”
薩默手裏拿着奧爾德斯的ID,在金字塔圖案上輕輕按了一下,扁片不知從哪裏打出一束光,照在雪白的牆壁上,上面是一個數字:100。“這是你的初始點數。給你一個小時休息,下午三點來樓下辦公室找我。”
薩默說完話轉頭就走,奧爾德斯連忙對着他的背影道謝。
“不客氣。”薩默的腳步沒有停頓,快速下了幾節台階,消失在奧爾德斯的視野中。這個人好像不是很好相處的樣子,奧爾德斯想,冷漠到面無表情,向他解釋的時候語氣里多少有點勉強的意思。
雖然不清楚薩默到底是什麼東西的隊長,但奧爾德斯覺得他應該是所謂“和平派”的重要人物,有權力把一名新選手安置在和平派的大本營里。不過這大本營和電影裏的某某組織大本營,甚至現實社會中的某某機構規模相差甚遠,大概只能算是個小本營。一層樓四間公寓,即使這建築里只有公寓,最多能住十二戶,和平派只有這麼幾個成員嗎,他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