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Chapter6
海灘上,登島者們的情緒幾經變化。
從乍聞陌生人聲的驚愕與防備,到興奮激動於死亡詛咒被人突破而紛紛提問,再變成對珀爾海難遭遇的感同身受,從而敬佩且親近對方。
這些竟然只發生在短短十幾分鐘內。
查林傑教授一貫言辭犀利,眼下也為憐惜珀爾而措辭溫和了些。
“蘭茨先生,你說得對。活着就能發現生活的美好,比如能見證歷史新發現。”
他突兀地提起了某項考古發現,“去年,在英格蘭北部新發現了一處古羅馬浴場遺址。在那裏挖出了貝殼,有蛤蜊的發光品種。
學者們推測古羅馬人可能一邊泡澡,一邊食用海鮮。一千九百多年前,老普林尼《自然史》中的相關記載,由此得到了實證。”
這話聽着沒頭沒尾,但結合前面的談話能看出這是隱晦的安慰。
十幾分鐘前,珀爾提及了曾經與教父母一起食用發光蛤蜊的幸福時光。
查林傑教授的潛台詞:
逝者已矣,人活着總能獲得新的快樂。例如見證考古新發現就會愉悅,就是變相延續死去親人們的探索精神。
弗蘭克斯坦不由偷瞥了一眼查林傑。
沒想到啊!毫不留情當面訓斥他的傢伙,居然會拐彎抹角安慰人。
“謝謝您,查林傑教授。”
珀爾向查林傑頷首致意,表示她懂得這種迂迴的安慰。“這對我來說,這真是一則很有趣的新聞。”
查林傑教授並不熟練於接受真誠感謝,他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珀爾彷彿一直都是通情達理,沒強迫查林傑教授口頭承認他的善意。
她主動轉移話題:“我在島上困了兩年半,外面定是發生了不少日新月異的變化,還希望諸位別嫌棄我問東問西。”
船長格蘭特至此已經接納了珀爾,登島小隊結束對魯濱遜小島的勘察后,肯定會捎珀爾一程回到大陸。
抵達智利后,珀爾是想坐尼亞號去歐洲或是其他安排,之後再另談。
尼亞號的航線不包括美國,下一此將在加勒比海島嶼停靠休整,然後順着墨西哥灣流與北大西洋洋流回到歐洲。
那些稍後再議,眼下先填飽肚子。
“其他事情等會再說,先用早餐。”
格蘭特船長邀請,“蘭茨先生,不如嘗嘗我自帶的黑麵包?但願你不介意它的口感完全比不過巴黎的麵包店。”
“非常感謝。”
珀爾其實沒多少興趣,黑麵包一點也不好吃。
但毫不猶豫就接受邀請,因為要演好被困海島兩年半對大陸食物產生的無限懷念。
“雖然我已經吃過早餐,可還請務必讓我嘗一小口黑麵包。”
她好似直言不諱,“我懷念它。小島雖然有前人移栽的作物,但是麵包、巧克力、咖啡與茶卻都成了記憶里的味道。”
新人記者馬龍終於抓住開口示好的時機。
社交恐懼讓他沒能在一群人中交談自如。這不行,事關他的轉正獨家報道,必須要主動。
馬龍:“我帶了咖啡粉與土耳其咖啡壺、酒精燈。蘭茨先生,不如讓我請您喝一杯。”
珀爾一眼看出馬龍積極請喝咖啡的原因,勢必與記者職業有關聯,極可能想進行獨家採訪。
這不巧了嗎!
簡直就是送上門的機遇。
珀爾愉悅回應,“謝謝您的招待,那我就不客氣了。大家帶的淡水夠嗎?附近一公里,有處小湖泊可以取水。”
馬龍主動勞動,“我來!”
格蘭特船長明白馬龍作為新人記者不易,他隨船出遊不是為了玩樂,而是要完成編輯部的任務。
給馬龍製造單獨談話機會,拿出兩隻空水囊。“不必取用太多,之後有需要再現取。”
珀爾接了其中之一水囊,領着馬龍前往小湖泊。
這條路不難走,沒有神出鬼沒的毒蛇,也沒有潛伏捕食的猛獸。
來到林間小路,馬龍終於壓下社交恐懼,一鼓作氣地說:
“不瞞您說,我在《倫敦時報》實習,必須有出色的報道才能轉正。蘭茨先生,您是否願意就荒島求生一事接受我的獨家專訪?”
珀爾等到意料之中的邀約,答應得爽快。
“當然可以。非常感謝你們的到來,讓我能重返大陸。我願意為您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
話是如此,這種報道背後卻潛藏着無法預測的風險。
小島上百年前的死亡陰影是誰所為?
那把銀行鑰匙藏起了什麼秘密?
登臨魯濱遜小島的人,是不是會被可能存在的暗中勢力盯上?
珀爾對風險心知肚明,擔除非將登島小隊全部滅口,否則她兩年半的生活痕迹無法在短時間內徹底清除。
既然島求生經歷勢必要展露人前,權衡利弊,大大方方地公開是把話語權捏在手裏,遮掩反而更容易招致有心人的懷疑。
當機立斷,化風險為機遇。
既然註定會成為一段時間的新聞標題任務,就好好利用這股東風賺錢。
做人設要做全。
蘭茨先生為了紀念教父母,決定回憶布洛克斯夫妻曾經撰寫的探險手札,將其整理出版。
設定中,布洛克斯夫婦的原版筆記毀於海難。
珀爾會在返回歐洲途中回憶複述出來,書名可以是《歐美人少的四十九個理由》或《作死小能手的四十九式》或《幫你規避探險中的四十九種風險》。
哪怕已經拾得稀有海螺,誰又會嫌棄錢多。未雨綢繆,多種賺錢方法總是好的。
珀爾答應后,又看似疑惑地提問。
“恕我直言,這種報道真能火爆嗎?它能成功幫助到您轉正嗎?小島上沒有特殊的事物,所謂的死亡詛咒極有可能是以訛傳訛。
島上的生活平靜到乏味,人們會喜歡看這種內容?或者,您想要搞些誇大其詞?”
“哦不!我的報道不會作假。”
馬龍不假思索地說,“蘭茨先生,請您相信這種報道會有很多人想看。相隔一百五十年,在曾經發生荒島求生奇迹的島嶼,再次有人上演魯濱遜式的奇迹,這是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
原來如此。
珀爾立刻抓住關鍵詞,推測出部分舊事。
島上被掘墓的魯濱遜,在兩個世紀前也發生了海難。他這座小島上荒島求生,而後順利返回歐洲后引發了極大新聞的熱度。
原主不知道這些,看來對大冒險毫無興趣。
有這樣的歷史背景,外加死亡詛咒的神秘氣氛加成,人們必然好奇第二個上演死裏逃生奇迹的人經歷了什麼。
珀爾預見到了將來“蘭茨先生”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功走紅。
繼續套話,“對於死亡詛咒,你又怎麼看?我在島上兩年半,根本沒遇上奇怪的事。馬龍先生,你做為記者消息靈通,有沒有聽聞過什麼內情?”
馬龍不好意思承認消息靈通,他只是在出發旅行去大英博物館前做過相關的資料,但因為年代久遠很難有靠譜的書面材料。
“說實話,能查到的資料很少。一百多年前,報紙傳媒不像現在這樣發達。
這一路上,我也聽尼亞號上的學者們分析,他們也沒肯定的結論。大概說來就是魯濱遜死後,島上發生火災。災情的消息傳回歐洲,為時已晚。”
1715年,魯濱遜去世之後的第五年,小島傳出有山羊人出沒。
那是一種似人非人、似羊非羊的怪物。
頭頂兩個羊角,但是能直立行走。山羊人襲擊了島民,導致前後十人死於非命。
“受害者都被羊角刺穿了心臟。倖存者是個小女孩,但驚嚇過度說不清具體情況。
在那之後,有一批島民不願繼續留在島上,北上去了墨西哥。這些人後來也死了,是懷特船長發現的。”
英格蘭的懷特船長,與魯濱遜島嶼的居民有私人交情。
1718年,他再次登上小島,發現了火災焚燒了島上的所有建築物,剩餘島民全不見了,也沒發現屍體。
將此消息帶回歐洲后,成為第一批去追查小島變故的人。
他前往墨西哥,發現先前離島的居民還是沒逃過死亡命運。
“第二年,1719年,懷特船長本人與他的船隊也消失了。原定在七月返航倫敦,說不清是遭遇海難或者其他,總之沒再出現。
民間開始流傳魯濱遜小島有死亡詛咒,但總有人不信要去一探究竟。隨後十年,陸陸續續有七支探查隊去小島,無一例外或失蹤或死亡。”
島嶼已經荒廢,從中得不到任何利益。外加接連不斷的探秘者死亡,漸漸沒有人再敢去探查。久而久之,魯濱遜島成為了航海禁地,沒人再靠近。
馬龍:“這次,格蘭特船長的尼亞號繞全球航行,登魯濱遜小島的船是另外在智利港口租借的。不是所有乘客都來了,哪怕時隔一百多年,總有人對死亡詛咒心存顧忌。”
也就怪不得登島小隊在聽到陌生人聲時地大吃一驚。
哪怕是不信鬼怪如查林傑教授,也是神經緊張地握住了槍。
珀爾默默思忖,她可以很肯定沒在島上察覺到與詛咒力量相關的異樣,身體也不能更健康。動物、植物也都沒有異常現象。
如果不用時間摧毀死亡詛咒去解釋,那麼百年前的事故全部是人為。
有計劃地一個不留地滅口,歸根到底也就三種原因,求財、為情仇或者是獲得變態的快感。
更令人好奇了。
那把毛絲鼠洞口垃圾堆里的銀行鑰匙,能解答魯濱遜島嶼的死亡謎團嗎?
撇開這個話題,還有其他事要關注。了解登島小隊的構成與計劃,才能有序安排接下來的計劃。
與馬龍閑聊了起來,引導他多說一些。
究竟誰是記者,誰是受訪者?
馬龍沒發現角色關係在無知覺中顛倒。他在取水往返的兩公里路上,倒豆子一般將所知的尼亞號航程都說個明明白白。
珀爾暗中一一記下,迅速補充構建這個時代的常識體系。
然後,捕捉到一個熟悉的人名。
羅切斯特,原身城市的婚約者居然也出現了。他沒登島,留在港口城市休息。等登島小隊回航就能見到他。
這可不就是巧了!
另外,根據從馬龍的八卦中得知羅切斯特家與梅森家沒有立刻解除婚約,反而在伯莎墜海死不見屍后還延長了三年婚約。
珀爾充分發揮了懷疑精神,延續婚約如果與原身三萬英鎊嫁妝無關,明天的太陽就從西邊升起。
她似不經意追問:“可憐的梅森小姐,又是一個在大海上出事的可憐人。攻擊她的海盜抓到了嗎?”
馬龍搖了搖頭,“據我所知沒有。巴拿馬東臨加勒比海,西面太平洋。因為口音,有人懷疑是加勒比海盜作祟,但出事地點在太平洋。
事後統計傷亡,旅行船上有十人死亡,二十七人重傷。倖存者說海盜船沒懸挂旗幟,搶劫后迅速離開,至今沒人出來聲明對此案負責。”
珀爾:這群本地海盜也太不守規矩了!
殺人劫財竟然不升海盜旗,公然違背幾百年來的海上潛規則。
原主自幼在加勒比海的牙買加長大,從小聽了不少海盜黃金時代的傳說。但那些是上世紀的事。事實上,加勒比海本地海盜早就在一百年前偃旗息鼓。
珀爾問:“加勒比海盜的猖獗時代早就過去了,巴拿馬臨海怎麼會又有海盜突然冒出來?”
馬龍也說不清,“誰知道呢?加勒比海盜在18世紀上半葉就被多國聯合圍剿。本世紀初期,在地中海猖獗的北非海盜,也已經被美國跨洋打擊到不成氣候。或許是梅森小姐的運氣差了些,遇上了殘部?”
珀爾垂下眼眸,心中有了另一種猜測。
或許,原主遭遇的事故根本不是海盜打劫。
有人針對那艘船上的目標人物進行了一次有預謀、有組織、強偽裝性質的謀殺。原主被害,或許本就是主要目標,或是被連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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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瓦爾帕萊索港,停泊了來自歐美各國的船隻。
船隻想要經太平洋入麥哲倫海峽航行,或前往南美洲最南端合恩角,都在此中轉補給。
近期,海港城市熱議着一件新聞,時百年又有人去死亡詛咒島嶼探險。
咖啡廳、酒吧、漁港碼頭等等,各處都在議論格蘭特船長帶領的二十二人小隊會在島上遭遇什麼。
羅切斯特來到碼頭餐廳,幾乎要被相關話題淹沒。
“下午好。”
海港餐廳內,同行的乘客看到羅切斯特順口打了招呼。
“明天登島小隊就要回來了,今夜在港口有個小賭局。有沒有興趣?小小賭一把島上會有什麼?”
“不用。”
羅切斯特冷漠拒絕,選擇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坐下,毫不掩飾他沒有交談欲。
圍繞小島探險,他沒有半個字想說。
因為一旦開始聊天,話題會從“魯濱遜島嶼的死亡詛咒”展開到“海難中生存概率”,再跳到“在大海中失蹤的伯莎·梅森小姐與羅切斯特家的婚約最終能履行嗎?”
這幾乎成了聊天套路。
羅切斯特作為當事人,被問得煩透了!
他冷眼看着食客們各自發表想法,有的賭荒島有怪物,有的賭荒島有毒氣,甚至有的人還敢賭島上出現了另一位魯濱遜似的海難幸運兒。
“呵——”
他冷笑一聲。
魯濱遜漂流記不可能復刻,真以為誰漂流到荒島都能存活嗎?在座的人群沒了火柴與打火機,連生火的第一步都搞不定,還談什麼求生。
他確定登島小隊會白跑一趟,最不可能就是接回從海難中逃生的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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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登島小隊租賃的船隻返航靠岸。緊接着,一條特大新聞不脛而走。
號外,特大號外!
在死亡荒島再次上演生命奇迹!珀爾·魯濱遜二世·蘭茨,橫空出世啦!
一時間,瓦爾帕萊索城的氣氛有些奇怪。
某些人的臉,有億點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