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Chapter5
“關於我怎麼來到小島,那就說來話長。”
珀爾先介紹起自己以往的生活背景。
親生父母很早病逝,被教父喬·布洛格斯(JoeBloggs),教母羅斯·布洛格斯(Rose·Bloggs)收養,隨着他們旅居長大。
“等一等,JoeBloggs?”
馬龍沒忍住,低語出聲。
英語中約定俗成,在英國JoeBloggs是普通人的代稱。沒想到會有人居然以此做姓名,有點怪怪的。
“記者先生,您很敏銳。”
珀爾不吝讚美,她報出的JoeBloggs能類比中文泛指普通人時使用張三李四。
“我的教父喬與教母羅斯,一直過着隱姓埋名的生活,這就是化名。即便對我也沒談及過去,只說那是一段類似羅密歐朱麗葉的往事。
他們祖上的家族矛盾簡直能用英法不合去形容。於是,兩人從歐洲來到美洲,在此安度餘生。”
馬龍被誇機敏,卻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正犯糊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性別是不是顛倒了?
布洛格斯夫婦起化名時,夫人羅絲以羅密歐的R為開頭,丈夫喬反而以朱麗葉的J為開頭。這種細枝末節,外人卻不便失禮地追問。
珀爾繼續講述,布洛格斯夫婦低調生活,從來都不張揚,哪怕做善事也不留名。
兩人知識淵博,帶着教子一起過了二十多年的旅居生活。不僅傳授了書本知識,更是親身示範了各種理論運用實踐的操作方式。
談及過往,彷彿皆是意趣回憶,隨手就舉例。
“我們在沿海旅行時,有幸品嘗了不少貝類。像是會發光的蛤蜊,那種海鮮盛宴給人的感覺很新奇。
吃一頓,真就是:‘人們的嘴巴猶如火焰一般閃爍,明亮的汁液從他們的手上滑過,沿着束腰外衣滴落到地板上。’”①
珀爾講述往事,下意識地眉目柔和。
彷彿有一幅幅記憶畫卷在面前鋪開,全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幸福景象。
人群中,弗蘭克斯坦聽到這段食用蛤蜊的描述,眼睛一亮,是找到了同好。
“哦!這是老普林尼的描述。那位古羅馬博物學家的記錄中,古羅馬人喜歡食用在黑暗中閃爍光芒的蛤蜊。”
弗蘭克斯坦很喜歡讀老普林尼的《自然史》,其中最吸引他的是那些匪夷所思的神秘生物。
比如「耶魯」,一種大小與河馬接近的動物。有着大象的尾巴,野豬的下巴,或黑或黃褐的皮毛。
最奇妙是它頭頂的兩隻角,一隻是彎的,另一隻是直的,角能三百六十度隨意轉動。
儘管在老普林尼亡故后的一千九百多年,有史記載之地從來沒發現所謂“耶魯”的化石標本。在英國王室紋章獸圖中,它卻早就佔有一席之位,是比較知名的圖像符號。
這世上會否有某個神秘角落,古書上的奇獸在那裏秘密生存着?
弗蘭克斯坦不免有此幻想,而因為珀爾熟稔提起老普林尼的著作內容,對這位荒島求生者更多了一份親近。
“《自然史》絕不能全信!老普林尼有個老毛病,會混淆傳說與現實,治學不夠嚴謹。”
查林傑教授不認為奇異怪物們存在,當即給認為有魔法陣存在的弗蘭克斯坦潑了一盆冷水。
弗蘭克斯坦的臉色馬上暗了下來。
對此,周圍人或視而不見,或是贊同查林傑教授的說辭。
珀爾立刻品出登島者之間的暗流涌動,這些人哪怕有相似愛好而聚在一起,但不意味着認可對方的觀點,彼此之間相互不對付也正常。
這就是十九世紀,智慧、愚昧、信仰、懷疑相互交織,時戰時合。
某一種學說,有它的支持者就有它的反對者。即便是後世,科學與神秘學的邊界也不是徹徹底底涇渭分明。
珀爾沒有偏向誰,只在意套到了話。這個世界與前世雖有些許不同,讓她要謹慎措辭。
眼下,她又確定有一處相似,兩個世界都存在古羅馬博物學家老普林尼。類似試探必須繼續,以而完善珀爾·蘭茨先生的人物背景。
不動聲色地話鋒一轉,沒給登島者們起言語爭論的機會,將話題主動權捏在手中。
從回憶過往趣聞,扯回了流落荒島的海難事故。
“這樣的生活一直繼續着。兩年半前,我們從墨西哥統治下的洛杉磯出海,計劃沿着南美洲海岸線考察南太平洋。
喬與羅斯已經年過六旬,因為身體緣故,這會是最後一次遠洋旅程。沒想到突發災難降臨了,竟然叫我們遇上巨型海洋漩渦。”
珀爾一改剛剛的懷念溫馨舊事口吻,神色不由自主地悲痛起來。
眾人都瞪大眼睛,海洋巨型漩渦,那不常見而一旦遇到就是滅頂之災。
珀爾眉頭緊蹙,努力壓制情緒,但也不免握緊雙拳。被死亡的全過程歷歷在目,越想剋制,身體卻越不可控地輕輕顫抖。
“漩渦的直徑有二十米,或更大?我無法準確判斷。那是一個大晴天,本該風平浪靜才對。
一切發生得太快,漩渦突然在海船航行的海域出現,就像是蟄伏在海面下的怪獸突然張開血盆大口。
史蒂夫船長拚命打滿舵想要逃出去,但給我們的時間太少了。
水下黑洞的吸力太大了,二桅船最終沒能逃脫被卷了進去。瞬間,船隻顛倒。水下,一切失控,重物砸傷了船上的人。
我被桅杆砸中了腿,像極了一個蠢貨根本控制不了身體。想游到喬與羅斯身邊,但使不出任何力氣,只能眼睜睜看着船錨刺中了喬與羅斯。”
說到此處,珀爾已然臉色慘白。
痛苦與自責顯露無疑,那是眼睜睜看着親人在面前遭遇意外死去。
沙灘上,氣氛凝重起來。
眾人都沒了適才提問時的興奮,被珀爾的講述感染得心情沉重起來。
珀爾已經不看眾人,而是眼神放空地看向大海。
“那一刻,海水被鮮血染透了。血,到處都是血。我想要張口呼喊,但開口就被灌了一嗓子血腥味的海水。
很快,卻連血腥味都沒了。所有人連帶船,被高速旋轉的漩渦卷着往下墜。眼前漆黑,聽不到海水洶湧外任何聲音。
我真的認為自己死定了,要是那樣死了,算起來也是來不及體會到痛苦地死去。誰能想到無知無覺間漂流到魯濱遜小島,再次睜開了眼睛。
我活了,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喬、羅斯、船長史蒂夫、藥師彼得森、大副林文、機修工凱德、廚師長大衛……所有人都不在了。他們,全都不在了啊!”
珀爾不知不覺間眼眶泛紅,聲音哽咽。
一番話有些語序與用詞混亂,但那一連串的名字吐詞清晰無比。讓人覺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戛然而止在海難發生時。
她有些茫然地側頭,看向格蘭特船長等人,“其實,我也不懂,究竟為什麼到最後只有我一個活着呢?”
這一句疑問讓沙灘上的氣氛徹底死寂。
詢問為什麼只有一個人獨活,不知是在問誰,又能向誰索要到正確答案。
登島小隊全都面色沉重,無一例外全被珀爾的話給影響了。
每個人無不感同身受,因為所有人至少有一次的遠航經歷,絕大多數都喜歡探險。
海難對他們來說不陌生,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故,說不定哪天就會倒霉地落到自己頭上。
有的人經歷過劫後餘生。而那種其他人都死去,孤身一人的倖存感並不好受,有慶幸但更多是悲痛。
一船人,昨天還吵吵鬧鬧,說說笑笑,今天就只剩一個活了下來。
大海太無情,人類太渺小。生離死別用言語表述都太蒼白,誰能保證每次都是死裏逃生的幸運兒。
珀爾似不經意環視一圈眾人的凝重神色,鼻樑上的金絲眼鏡猶如一道透明又朦朧的屏障,讓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真實。
此刻,她的心緒平靜到幾乎冷漠。
正如預先擬定的劇本,這一幕真實上演了。
海浪拍岸,沙灘敘話。一群深知大自然無常與殘忍的人群,因為懂得與親身經歷更能共情共鳴。她的全情投入成功讓所有人立刻感同身受,一下子拉近了與這群人的距離。
最高端的謊言,是真假不明。
悲憤不已地講述,控制不了地情緒外泄,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卻早就不重要。
幾分鐘后,珀爾率先打破沉默,神色變得堅毅,讓人覺得是努力收起了不該外露的悲痛。
還能彬彬有禮安慰眾人:“抱歉,失禮了。我一個人在荒島呆得太久,兩年半終於迎來了同類,不免有些啰嗦。
請原諒我,剛剛的話勾起了諸位不美妙的情緒與記憶。我們應該堅信意外災難總是少數,明天必是美好的。”
最後一句,珀爾講得擲地有聲,終是面帶微笑。
登島者們全都為之一振,被這種堅韌精神所打動了。
人們都舒展了眉頭,從低落情緒中抽離。
沒有意識到短短十幾分鐘,情緒隨着一個初見者的講話幾經變動,而只認為珀爾真情流露。更是越看這個年輕人,越覺得了不起。
對珀爾沒了初識的防備,已然帶上隱隱的敬佩與親近。
這個人孤身在荒島求生,雖然着裝簡樸,卻完全無法遮掩骨子裏的優雅光輝。
馬龍內心非常激動,忽略了剛剛人群爭搶問話,但他作為恐懼社交者沒能成功向珀爾·蘭茨先生轉提出獨家專訪的提議。
此刻,馬龍腦中就冒出一個念頭,之前幻想竟然成真了。
小島上真的出現一位大佬,彬彬有禮、博學多才、說話又好聽。他,超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