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Chapter 92
【訪客角色】
“開門吧。”唐靖西最後道,“密室還沒結束。”
守門人滿臉糾結，牙齒咬住下唇磨了又磨。遲疑半晌，他忽而長嘆口氣,鬆開瘋瘋癲癲的瑪麗修女，從口袋摸索出鑰匙,邊上前開鎖邊嘀咕說：“「孤兒院」也不是不能有訪客……”
這回輪到唐靖西意外了：“怎麼說？”
守門人隨手把鎖頭掛在欄杆上,又開始慢條斯理抽鎖鏈：“這裏可是孤兒院，即便地處偏僻，但總會有幾種角色會找過來的。”
唐靖西聞言一怔,緊接着很快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這間密室本身就為訪客設定了身份？”
“嗯。”拉開鐵門，守門招招手，啞着嗓子說，“進來吧。”
唐靖西看向伊薩瑞爾,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便先後進了孤兒院。
守門員道：“預留訪客身只是為了讓密室整體設定更加合理，你們想想啊，孤兒院又不是封閉環境，沒人上門實在太奇怪了。”
“不過迄今為止‘訪客’角色還沒有被啟用過，畢竟這裏是密室,除去被選中的玩家們，我實在沒想到還能有其他人主動上門。”
唐靖西凝神不語,視線一瞬不瞬盯着守門人佝僂枯瘦的駝背。
這番話邏輯嚴謹、思路清晰,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可怪就怪在,它是從密室NPC嘴裏說出來的！一個不算高等的人工智能,工具人屬性,他怎麼會對密室了解得這麼清楚？
唐靖西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怪誕感，彷彿跟他對話的並不是密室NPC，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按照角色設定，所有訪客都需要在登記身份以後才能入內。”
一行人來到門衛室門口，推開門板，守門人朝兩人起手做“請”，他說：“進來給自己選個身份。”
門衛室內部極其狹窄，容納四人實屬勉強。
守門人把瘋修女帶到木板床旁邊，低聲叮囑她乖乖坐好，不要發出聲音。
瑪麗神色獃滯，眼神空茫，臉上洇血的紗布被雨水浸透，顯得格外觸目，而她還在桀桀瘋笑。她的嘴似乎受傷嚴重，伴隨那種斷斷續續的笑聲，被紗布蒙住的傷口再次裂開，於是血洇得更多，她的笑也變得越痛苦。
“她為什麼受傷？”伊薩瑞爾驀地開口，“也是角色設定？”
“算是。”守門人拿枕巾給瑪麗擦臉，然後從床底下拉出口木頭箱子，從一堆破爛里翻找出紗布和醫用膠帶。他回身看向兩人：“介不介意等我給她換下藥？”
伊薩瑞爾沒有說話，一揚下頜，示意繼續。
唐靖西盯着一立一坐的兩位密室NPC，靜了幾秒，他取出手機，在備忘錄打字，然後將屏幕轉向伊薩瑞爾。
那上面寫着——
【他們有問題。】
伊薩瑞爾不動聲色地略一頷首，繼而看向唐靖西，以眼神示意保持安靜。
唐靖西上前兩步，一面藉機查看瑪麗的傷，一面假意詢問：“需要幫忙嗎？”
守門人搖搖頭：“我來就行。”說著，他揭開舊膠布，小心翼翼地將漚在瑪麗嘴部的紗布取下來。
儘管瘋癲不知人事，但痛感還是有的。瑪麗慘叫一聲，面部抽搐得近乎扭曲，緊接着劇烈乾嘔，膿血噴了守門人一頭一臉。她的嘴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上下唇形如兩片腐爛的肉，紫中帶黑，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唐靖西難得訝異，整個人不由得愣了愣，但又很快平靜下來。雙眸眯緊，他注意到瑪麗傷口的爛肉間夾雜有不少線頭，沿着線頭走勢，慢慢地，他看見了更多密密麻麻的縫合痕迹。
唐靖西：“……”
“她的嘴……”唐靖西緩了口氣，“原本是被縫起來的？”
此話一出，守門人手上動作登時僵住，半晌才顫抖着點了點頭。
唐靖西追問：“為什麼？”
守門人又是一哆嗦，依然不敢言語，只晃晃腦袋，也不知表達的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眼睫垂下，唐靖西神色漠然，視線輕飄飄落在男人誇張的駝背處。然而未等他再次開口，伊薩瑞爾卻先一步說：“她的嘴裏藏了東西。”
守門人不甚明顯地縮瑟了一下。
伊薩瑞爾又道：“是邀請函缺失的下半部分。”
唐靖西瞬間驚訝：“你怎麼知道？”
“猜的。”伊薩瑞爾說，“況且密室從來沒有無意義設定，Jesse縫上了她的嘴，要麼是用來藏匿，要麼是出於懲罰。”
“對！”守門人猝而接話，“邀請函被撕掉的半張就藏在瑪麗嘴裏，這批玩家裏有個很聰明的傢伙，他解開了照片的秘密，於是……”
話音戛然而止，他似是十分恐懼地低低抽氣：“他……他、他撕開了瑪麗的嘴，把她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密室設定而已。”唐靖西道，“怪不得玩家。”
守門人沒再出聲，翻着僅剩的一隻右眼偷偷覷過來一眼，然後便埋頭繼續給瘋修女處理傷口。
幾分鐘后，包紮完畢，他把剩下的物品歸置回箱子，安撫瑪麗睡下。做完這些，守門人腳步拖沓地去到桌旁，從最下層的抽屜里拿出三隻信封，跟桌面上一字排開。
“到訪者有三種身份。”他指向最左邊的藍色信封，用一種聲情並茂的陰暗嗓音講述，“由於常年降雨和年久失修，主樓漏水嚴重，甚至有房頂塌陷的風險。考慮到孩子們和工作人員的安全問題，院長只好重金邀請城裏的工人上門維修，可讓他沒想到的是——”
守門人吞了口唾沫：“工人在路上出了意外，他們被吸干血肉，又被不知名的怪物披上了皮囊……裝滿建材的皮卡繼續上路，期待飽餐一頓的怪物正朝收容所趕來。”
唐靖西：“……”
守門人清清嗓子，聲音恢復正常：“反派角色，需要屠殺5名以上玩家才算完成任務，你們兩人一組，殺10個就夠了。”
唐靖西：“………………”
介紹完第一種角色類型，守門人曲起手指，在中間那封粉紅信封上敲了敲：“最近被送來收容所的孤兒實在太多了，所有人忙得腳不沾地。院長一籌莫展，只好向小鎮高校發出求助，希望校長能夠組織學生們展開志願服務，幫助收容所度過難關，可讓他沒想到的是……”
“……”唐靖西覺得頭痛，忍不住打斷戲感正足的守門人，“你們院長運氣也是絕了，叫來的就沒有正常人？”
守門人愁眉苦臉道：“劇情需要，我只是讀個劇本……”
伊薩瑞爾：“繼續。”
“噢。”守門人深吸口氣，再次入戲，“那些高中生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單純善良，他們的殷勤背後隱藏着**，最喜歡聽小朋友絕望哭喊的破音。”
唐靖西：“……這還是個成人劇本？”
“不不不，不強制，殺了也是一樣的。”守門人趕緊解釋，“老規矩，一人五個，殺十個完事。”
唐靖西按住額角揉了揉：“說最後一個吧。”
守門人看向第三隻黑色信封，回憶半晌后，他緩緩說道：“這世上總有不幸卻心地善良的好人，因為那對富有的商人夫婦再次光臨了這座偏僻的收容所，院長先生經常這樣感慨，上帝剝奪了他們為人父母的權利，註定是為了讓他們去愛更多的可憐孩子。他對太太的美貌印象深刻，對先生……”
“等等。”伊薩瑞爾從容插話，“從‘院長沒想到’開始說。”
守門人：“？”
“噢。”守門人調整好情緒，改口道，“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富商夫婦其實早已有過生育，是個乖巧漂亮，卻極其挑食的男孩子……”
“這個聽上去不錯。”唐靖西說，“是不是能從這裏把某個玩家帶走？”
守門人：“話雖然是這麼說，只是……”
唐靖西：“？”
守門人：“只是你們真會多個在家等吃人的兒子。而且對玩家來說領養人是反派角色，他們會想盡一切方法防止被領養。這期間二位會遭遇各種暴力衝突，最重要的一點是，玩家可以攻擊你們，但你們絕對不能對玩家動手，否則會喪失領養資格。”
唐靖西：“…………………………”
“情況就是這麼個樣子，三選一，考慮好再登記。”守門人依次看過兩人，“提醒一下哦，能把玩家帶出密室再殺的只有領養人角色，其他兩種會受系統防火牆保護，出不去的。”
……
十來分鐘后，守門人把角色信息填入表格，再別人讓兩人簽名，最後把代表領養人身份的黑色信封遞過去。
“不用太緊張，玩家察覺到領養人惡意需要一個累積過程，不會一上來就打人的。”守門人真誠地說，“同樣，你們兒子需要年輕、新鮮、健康的食物，信封會通過綜合判斷找到合適目標，根據提示來就好了。”
唐靖西當即一驚：“你怎麼不早說？”
“說……說、說什麼？”守門人開始結巴，“我走流程的嘛！”
“沒關係。”伊薩瑞爾拍拍唐靖西肩膀，“至少這角色又帶人權限，總比沒有要好，先進去了解情況。”
唐靖西不置可否，默然點頭，率先轉身離開門衛室。
外面依然下着那場不大不小的雨。
伊薩瑞爾接過黑傘撐在兩人頭頂，唐靖西以兩指捏住信封，從手感判斷出內里是空的，於是沒有打開。
“你覺不覺得剛剛那倆不太對勁？”他忽然問。
“有。”伊薩瑞爾道，“不像普通NPC。”
唐靖西：“像人？”
伊薩瑞爾輕描淡寫地附和：“嗯。”
唐靖西側眸去了他一眼：“難道是成功通關的玩家，被Jesse安排進密室變成了NPC？”
伊薩瑞爾沒有答話，而是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唐靖西問。
伊薩瑞爾：“太菜，不像。”
唐靖西：“……”
說話間，兩人來到主樓入口處。
跟大門右邊掛了塊小黑板，上面用□□筆寫着：【歡迎各位小朋友，304號宿舍是你們的新家！】
唐靖西低頭查看信封，正面光禿依舊，翻到背面，他略略一怔，只見一道銀色線條描過紙面，勾勒婉轉，細節鋪張，逐漸構建出一張完整的平面圖。
與此同時，在代表大門的入口處，兩顆小紅點鑽出紙面，腳印提示延伸，朝樓梯所在的方向兀自走去。
“是一層平面圖。”唐靖西看向伊薩瑞爾。
後者“嗯”了聲，簡言道：“跟它走。”
建築物內部黑燈瞎火，安靜得彷彿不存在任何活物。
兩人沿樓梯上到三層。
信封地圖上，腳印引導拐向走廊右側，直行再左轉。那裏有一扇門，小腳印在門口來回踱步，不時駐足，走走停停，活像個神經質的焦慮症患者。
唐靖西：“……”
伊薩瑞爾掃了眼跟信封上抽瘋的小腳印，繼而抬眼看向現實里304號宿舍的所在方向，猶疑片刻，他壓低聲音道：“理論上來說，這房間裏應該會有25名倖存玩家，信封選擇目標需要時間，先不管它，我們過去看看。”
唐靖西暫時把信封收進口袋，沒等開口，只聽見右邊那條昏暗無光的走廊深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兩人瞬時意外，互視一眼，唐靖西用口型詢問：“玩家？”
伊薩瑞爾沒做回答，只默不作聲地將人拉到身後：“跟着我。”
那聲音十分響亮，而且極具延續性，像是屋裏的某種金屬物件被不幸撞倒，於是爆發出叮鈴哐啷的一系列噪聲。
眼下餘音未消，緊跟着一個粗聲粗氣的男性嗓音抱怨道：“能不能消停會兒？吵死人了！”
“不好意思。”那個撞倒東西的人道歉，“我想去廁所，太黑了，沒注意路。”
“不能開個手電嗎？”年輕女人說。
撞東西的人嘆氣：“我也想啊，手機早沒電了。”
“倒霉，咱們這批人就沒個帶充電寶出門的！”
“別抱怨了，一句話念叨半個多月，你不膩歪我都膩了！”
“嘁！”
“他們的包也找過了？”
“翻了七八百遍，但凡有點用的早被那群狼瓜分完了，還能輪得着你？做夢！”
交談聲七嘴八舌，男女老少俱全，顯然是玩家無誤。
這時，鎖芯咔嗒一響，304宿舍房門從裏面推開，人影鑽出，扶着牆壁朝走廊另一邊走去。
宿舍里粗嗓門的男人又喊：“懶驢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時間估計差不多了！”
那趕着去廁所的人心有怨氣，小聲抱怨道：“還真拿自己當老大了，等出去以後我知道你是哪兒來的孫子嗎？”
唐靖西似乎感到哪裏不太正常，卻與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拿出手機確定時間，眼下11點45分，距狀況突發的零點還有段時間。接下來他又拿出信封，地圖上判斷已經有了結果，那間裝滿玩家的304號宿舍被劃上醒目紅叉，而腳印顏色變淺了不少，顯然已經去了其他樓層。
屬於新玩家的304宿舍竟然沒有符合領養條件的人，這怎麼可能？難道說裏面人不全，其他地方還有玩家？
“時間差不多吧？”
“不知道，大家手機都沒電了。”
“別著急，門房油燈還亮着，那醜八怪零點準時吹燈，看他就行。”
“那你看着，我再睡會兒。”
“成！”
房門半敞，玩家們的說話聲比先前更加清晰。
眼下玩家就在隔壁宿舍，可腳印兒卻跑去了其他地方，這兩邊都能找到線索，唐靖西心下猶疑不定，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取捨。
那去廁所的慫包去而復返，房門再次關緊。
伊薩瑞爾垂眸看向唐靖西，沉默片刻，他淡定上前，起手，廢話不說地敲響了304宿舍的門。
唐靖西：“……”
交談聲剎那消失，整個三層走廊如死過去一般寂靜。
伊薩瑞爾站得身子挺拔，起手叩門的姿態從容端莊。
咚——咚——咚！
他又敲了三下。
“誰啊！”那粗嗓門的男人顫聲問。
伊薩瑞爾：“訪客領養人。”邊說，他邊側目看向唐靖西，似笑非笑地補充道，“我太太和我想要一位乖巧漂亮的孩子，已經獲得准許，特來拜訪。”
唐靖西：“…………………………”
此話一出，宿舍里的玩家頓時坐不住了。
“領養人什麼鬼，新NPC，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你問我，我問誰？！”
“要不要開門啊，萬一吃人怎麼辦？”
“說得好像不開門那些怪物就進不來似的……”
“那怎麼辦？趕快拿個主意啊！！！”
伊薩瑞爾好整以暇道：“給你們一分鐘時間，請各自返回床鋪躺好，不必擔心，我們可以自己進來。”
話音沒落，比特流凌空匯聚，精準無誤地插進鎖芯。
“轟”的一聲，門鎖炸裂，尖叫聲四起。
身為始作俑者的伊薩瑞爾只是輕輕按住門板，防止它提早打開，然後提醒道：“還有37秒。”
唐靖西心想，不愧是你，扮起密室怪物簡直一套一套的！
宿舍里一陣手忙腳亂，又極效率地安靜下來。
時間一到，伊薩瑞爾掌心撐起流光，向後款款退開一步。夜色潮濕，他望向深處陰影的唐靖西，眸底暗紅流轉，仿若帶笑。
他說：“伊太太，請進。”
唐靖西啞然失笑，配合入戲：“謝謝，親愛的。”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