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Chapter 2
【夢】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核心實驗室。
余樂還在方才的驚訝中沒能回過神來,滿腦子想的都是水槽里那頭生物究竟為什麼能和人扯上關係。
涉及生物學方面的定義力求極致嚴謹,這意味着但凡基因序列的構成有一丁點差異,唐靖西都不會得出那個結論。
那真的是個人?
就算不考慮外形,那也是從蛋里孵出來的啊!繁衍方式都不一樣好嘛!
余樂搖晃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地將白大褂塞進消毒箱,然後叉腰轉身,看向唐靖西。
“我就是想不明白!”余博士年紀雖輕,但學術方面是認死理兒的那一掛。他接受不了長着魚尾巴的生物跟自己的基因編碼一樣,求證心一上來,就很想立馬查出個所以然來。
“誰不是呢?”唐靖西比他淡定許多,畢竟已經接觸了一個多月,眼下余樂正糾結的問題他早就糾結過了,然而檢測數據擺在那兒,事實如此,到最後不信也得信。
“定期檢查多久一次?”余樂問。
休息時間,唐靖西把自己的工作服也脫了,順便鬆開襯衣袖扣,挽起袖子。放鬆下來后他身上的嚴肅感得以弱化,眉眼柔和俊逸,那股屬於青年人的典雅味道呼之欲出,成熟妥帖得剛剛好
唐靖西道:“跟最開始相比做了不少調整,現在的檢查頻率穩定在了一周兩次。”他邊說邊打開滅菌室的門,再偏頭給了小師弟一個眼神,揚了揚下巴,示意出去再說。
“數據情況呢?”余樂不死心。
唐靖西道:“不管是體征還是各項指標,都顯示出它是一個健康並且成年的人類男性。”
“詭異。”放棄掙扎,余樂長出口氣,整個人終於是鬆弛下來,跟個小孩似的掛在師兄肩上滾了滾,“那明明是條魚,要說跟儒艮海豚什麼的近似我都能接受,說是個人,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嘛!”
唐靖西由着他滾,等電梯到了再把人半拉半抱地帶進去,選了地面一層的按鍵,完后說:“如果你看了它的醫學影像就不會這麼說了。”
他話音沒落,余樂立馬支棱起腦袋,撒嬌一樣搖他胳膊:“那我什麼時候能看嘛!明天亂七八糟的證件能辦齊不?我已經饑渴難耐、按捺不住想對他伸出我邪惡的小爪子……”
唐靖西輕描淡寫地說:“不能。”
一句話,把余小樂冒出來的小心思又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
隨着“叮”的一聲,電梯停穩,唐博士從容邁步,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余樂像個尾巴似的跟着,繼續磨他:“師兄不要那麼死板嘛,大家都是自己人,早看晚看還不都是一個樣兒,這個後門都不給開?”
基地地面一層是餐廳,眼下飯點已過,人不算多。
唐靖西隨便點了兩個菜,再把粘着自己不放的那根尾巴按在旁邊的椅子上,剛作勢要碰茶壺。余樂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來,殷殷勤勤地給瓷杯里注滿熱茶。
“師兄您喝,當心燙哈。”邊說邊笑眯眯地眨巴眼。
“給開。”唐靖西端起杯子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遊刃有餘地回,“而且給你開了個更好的。”
“真的?”余樂眼睛瞬間亮了,同時肚子“咕”地一叫。
唐靖西朝下瞟了一眼,眸底不禁帶笑,嗓音都跟着柔和下來:“歷史數據有什麼可看的?明天臨時加了一場全項檢查,你的手續沒辦完,但是可以作為我的助手旁觀。”
“就知道師兄最疼我!”這時菜端上來,餓得不行的余·三歲·樂小朋友開始呼嚕呼嚕地埋頭扒飯。
余樂體格纖瘦但容量驚人,一口氣吃三碗不費勁兒,嘴裏塞滿食物也不妨礙講話,含含糊糊地吐槽道:“師兄你要是對別人也這麼好,也不至於做這麼久的大齡單身男青年嘛!”
唐靖西:“……”
嗯,這沒大沒小的破孩子還是得多打兩頓,不能太慣着了。
吃過晚飯,唐靖西送余樂回宿舍休息,順便告知明天檢查的時間。余樂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早就累趴了,原本想趁今天多熟悉一下基地的環境,最後實在扛不住困,只好打消念頭。
這會兒時間還早,唐靖西搭乘電梯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負十八層。
夜間值班人員更替,監控室內一男一女,聽見門響兩人立馬起身,朝唐靖西打招呼:“唐博士好,怎麼又回來了?”
唐靖西朝兩人莞爾,於落地窗前站定。
那整面玻璃牆正對實驗室水槽,窗明几淨,乾淨得不染纖塵,跟鏡子一樣映射出男人修長的影。失去了工作服的遮擋,他從頭到腳一覽無遺,被毛料西褲包裹的兩腿又直又長,看得身後小姑娘眼睛都直了。
唐靖西不甚在意,嗓音平緩,溫雅得恰到好處:“反正也睡不着就想着過來看看,晚上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們就交替休息一下,別太辛苦了。”
他這人雖然表面冷冷清清,帶着股不近人情的疏離感,但是對待手下的研究員們還是很溫和的。工作上要求嚴格,可態度絕不嚴苛,所以口碑一向很好,尤其招小女生的喜歡。
“唐博士可別這麼說。”那男生聽聞忍不住調侃,斜睨了旁邊的女孩子一眼,“諾諾本來就懶,您再放縱她就能一覺睡到大天亮了,沒準還得賴會兒床。”
那小姑娘全名朱諾,生的面相很甜,帶着股幼感,但人設學霸,是國內生化Top1大學的在讀博士后。女博士本博,武力值不是蓋的,雖然被調侃地紅了臉蛋,但一拳懟過去殺傷力恐怖,她驕矜地嗔怒道:“就知道在博士面前抹黑我!”
男生人高馬大,愣是被蘿莉打得退了好幾步,一邊揉着險些斷氣的胸口,一邊繼續嘴不饒人,賤兮兮地爆黑料。
兩人登時鬧作一團。
唐靖西笑而不語地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繼而轉身面向那座漆黑無光的水槽。
注意到變化,朱諾最後掐了男同事一把,又朝唐靖西的背影努努嘴,男生會意也不再耍貧嘴,兩人乖乖站到了總負責身後。
恰在此時,那束深入水底的藍光又發生了變化,半人半魚的生物自黑暗中現身,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目標明確,眸光執着地追隨過來,不錯目地落在了唐靖西身上。
“彙報一下輪班以後的情況,陸一鳴你說。”唐博士不為所動,只是詢問道。
被點名的男生十分得意地瞧了眼朱諾,那意思是,看吧,博士還是更喜歡我!然後恭恭敬敬地回答:“實驗體03行為正常,就是大部分時間都隱藏在水底,不啟用紅外攝像機就很難觀察,有用數據不多。”
話說至此他不禁朝水槽方向看去,靜了幾秒,復又補充:“不過您應該也注意到了,每次只要您來這裏,他都會那麼看着您。”
唐靖西平平“嗯”了一聲,隔着空曠的實驗室與其對視。
你到底在想什麼?
男人清冷的眼眸微微眯緊,瞳仁如同融進了深水的暗色,他凝神注視着那頭蒼白的野獸,心想,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在所以才會出現的?
為什麼?
那一夜睡至深沉,唐博士做了一個難以描述的夢。
幽暗的夜色彷彿變成一團有實體的霧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死死束縛住他的身體。夢境中的力道和重量都分外逼真,氣息近得猶在耳側。
他能聽到霧氣深處的喘氣聲,濡濕的詭異觸感蔓延開來,描摹過脖頸和胸腹。那傢伙壞透了,故意嚙合牙齒,輕咬啃噬,細細密密地斯磨,攆出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兒……他難受地掙扎,腳背繃緊,手指用力一扣,指甲便情不自禁地掐進一種冰涼滑膩的東西里,勾出血絲,抓出深深幾道。
唐靖西猝然驚醒,於黑暗中出神片刻,再怔怔抹了把汗濕的額頭,翻身下床。他走進盥洗室,捧了好幾把水潑到臉上,這才勉強冷靜下來。
緊接着一抬頭,他再次怔愣,看着鏡中人像眉心不覺一點點擰起來,遲疑半晌,他才難以置信地拉開衣領——
在脖頸右側靠近肩窩的位置,有一片鮮紅且顯眼的出血點,一口大小,是什麼東西根本不言而喻。
那一剎那,唐博士構築了將近三十年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生生碎成了渣。
什麼情況?
春夢而已,怎麼還……留印兒了???
第二天,為了掩飾不安分夜晚的小意外,唐博士不得不換下一貫的白襯衫,用一件高領線衣取而代之。
早晨九點,研究室全員集合,核心實驗室抽水的聲響震耳欲聾。
唐靖西給余樂引薦了一圈今後的同事,完事以後便打開平板回顧往期檢查記錄的數據,以便在腦內留下印象,這樣等最新結果出來后能更快發現差異。
余樂只能旁觀,不能插手,這會兒見其他人都在做最後的準備工作,只有他閑到掉毛就難免有些無所事事,於是故技重施地蹭到了唐靖西旁邊,笑眯眯地說:“師兄~”
唐靖西不用抬眼皮也知道他沒憋好事,直言拒絕:“不行。”
“……”余樂憋了三秒,冒出來一句,“你今天就不是很可愛了,一副母胎solo三十年的樣子,該不會是昨晚沒睡好吧?”
唐靖西:“……”
被戳到痛處的唐博士側頭看他:“是不是連旁觀都不想了?”
“那怎麼可能,不然誰給師兄分憂解難?”余樂賣了個乖,改為安安分分站着,不再跟唐靖西的忍耐力上蹦迪。
不多時水槽被抽空了大半,工作人員將實驗體圍進隱藏在池底的升降台,而後托出水面。
其實在最初階段他們設計過很多誘捕方式,畢竟對於未知生物的定位是野獸,那麼自然會考慮到難配合的問題。誰曾想與外表不相符的是,朱雀幾次接受檢查都表現得非常溫順,從未有過任何攻擊舉動。
但基礎的安全措施並不會被省略。
唐靖西戴上醫用手套,取過注滿麻醉劑的注射器,跨過防護欄,而從始至終,那道沒有溫度的視線就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余樂不願意放過每一個能近距離觀察的機會,立馬做好防護工作,亦步亦趨地跟在師兄身後。
他早就注意到了實驗體的古怪。
“它好像很在意你?”余樂看看實驗體又看看唐靖西,聲音中似有不解。
唐靖西不置可否,只是道:“是有一點,但也不難解釋,畢竟在他破殼而出的全過程里我是距離最近的那個人。朱雀一睜眼就看見了我,動物本性,可能有點認母反應。”
余樂聽聞一翻白眼,心說,哪有這麼認母的,這不是媽見打還能是啥?
唐靖西專註工作,不再理會某人此起彼伏的OS。他挨着朱雀單膝蹲下身子,小心撫開披散在它肩頭的潮濕長發,然而還沒等落針,餘光掃過,他整個人不由得愣了愣。
在那片光滑冰冷的肌膚之上,肩胛位置,竟印着三道抓痕!
封閉水槽,沒有天敵,它絕不存在受傷的意外。
無法避免的,唐博士回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