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弈
春色漸濃,大理寺卿府中元氏院內的梅花已全部凋敝。深冬的花兒凋去,春日的花兒又開。那廊下的虞美人此時正含苞待放,嬌艷欲滴。
宋婉穿着一身桃紅色對襟襦裙,髮髻上綴一支藕粉色桃花樣兒的珠花,面上略施粉黛,瞧着嬌美白糯,聘婷纖纖。
她帶着喜兒進了元氏的院子,雲卿正在院子裏澆花,見宋婉來立馬給宋婉行禮,“大姑娘有禮。大姑娘是來找老夫人的吧,老夫人正在書房做茶,正等着大姑娘。”
宋婉面上有些意外,“等我?祖母知道我會來?”
雲卿只是笑笑,后引着宋婉進了書房。
房內詩書不下幾百卷,整個屋子裏都是書卷的香氣。元氏就一身深藍色蜀錦坐在窗牖邊,灰白的長發用頭面全部綰起,氣韻端莊,神采奕奕。
宋婉連忙上前行禮,“孫女見過祖母,祖母福安。”
元氏將做好的茶放在對面,“等你許久了,坐。”
宋婉落座在椅子上,桌上的熱茶此刻正散發著清冽的香氣。元氏拿過茶杯飲了一口,“你這腦子,說你遲鈍,你有時也挺靈光,可你想求我將你養在膝下這事,卻又足足鈍了三年。”
宋婉垂下眼帘,道:“孫女愚鈍,孫女無所依靠,還請祖母收留。”
元氏拿過一旁的黑棋,“會下棋么?”
宋婉點頭,“略會一些。”
元氏道:“那與我對弈一番。”
宋婉拿過棋盒裏的白棋,點了點頭。
元氏首先落子,“原氏出身低微,為人刻薄,也小家子氣,你生母裴氏出身高,即便她病逝,你也是府中嫡長,她欺辱你把你當下人使喚,是想踩你一頭。我膝下只你父親一個,他的幾位叔叔也無詩書之能,你父親在朝中其實孤立無援。原氏不懂,家中和興,若她盡心教導你,你嫁一個好的門第,是有助你父親的。若要家族百年昌盛,需得苦心經營才是。她不懂,也學不會,這也是我不喜歡她的原因。”
宋婉手中落下白子,“祖母若教我,孫女一定盡心學。”
“你如今懂得反抗,向你父親告狀已是好事,但法子太過偏激,性子也是橫衝直撞,一番下來只會惹來你父親厭煩、不喜。你父親與天下大多男子一樣,雖人聰明,學識淵博,但都好面子且自尊心極強。你生母他曾喜歡過,可你母親高傲自矜,你父親數月卑膝討好,卻無果。而原氏一慣做小伏低,曲意逢迎,你父親自然不願再喜愛你生母反而寵愛她。你父親那般寵愛原氏,可你次次激流湧進,恨不得將她生的兒女趕出府中,她也被你父親休棄,你父親怎會站在你這邊。”
宋婉道:“祖母,難不成我還要討好原氏?”
元氏眸中含笑,“兵者,詭也。緩之,加以挑撥生疑竇,二人離心。糾其錯處,打發出去。”
宋婉想了想,“祖母的意思是,我之前太過操之過急,使其適得其反。應該沉住氣,穩住心,緩下來,先討好原氏及父親,待與二人關係親近些,再挑撥二人。原氏品性學識不夠府中主母之資,早晚有錯處。我拿捏好這些錯處,早晚父親會厭極原氏,將她趕出府中。”
原氏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宋婉立馬跪身下來,“多謝祖母點撥,孫女醍醐灌頂。”
元氏道:“起來吧。我這院子空閑的屋子居多,你過會兒回去就叫下人將你的東西搬到桃苑去。你養在我膝下,日後詩書武藝我親自教你。”
宋婉磕頭,“多謝祖母。”她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繼續道:“祖母,孫女有一事不明。”
元氏盯着身前的棋盤,“你說。”
宋婉道:“祖母說家中和興門第才能長久興盛,祖母教我挑撥原氏與父親的關係,不是與家中和興相悖?”
元氏拿着熱茶飲了一口,“原氏育有兩子兩女,原本都是些好孩子,可除去凌哥兒之外都被她教壞了。子嗣不濟,則門第不興。若不將原氏趕出府去,這大理寺府難能興盛。若她是賢德之人,今日你不會屈膝求我收養在膝下,我也不會下狠心將她趕出府去。”
宋婉道:“孫女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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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走出元氏的院落時,整個人神清氣爽,就好像心裏的鬱結一下疏通了似的。如果她不為自己掙一個好出路,只怕前世的慘事,這輩子也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現在有了元氏作為依仗,即便是原氏想要肆意找茬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宋婉一臉高興,喜兒一臉愁容。
她道:“姑娘,咱們真要搬到老夫人那院子去?”
宋婉道:“當然。”
喜兒道:“可是老夫人雞鳴就起來練武,我們也要雞鳴就起。”
宋婉道:“習武也不是壞事,指不定日後還可以防身。”
喜兒見宋婉那麼高興,自己也高興,於是面上帶起淺笑,“只要姑娘想去,奴婢就去。”
宋婉走在回院的路上,一路桃花灼灼,桃香撲鼻。宋韻穿着一身青碧色荷葉暗紋襦裙,髮髻上綴幾支燒藍嵌金珠長釵,面帶喜色的從前方走來。
她至宋婉身前,輕蔑的瞥了一眼宋婉,不悅屈身道:“見過長姐。”
宋婉道:“韻妹妹今日真好看,這金珠可是宮中的貴人娘娘們才有的。母親和父親真寵韻妹妹。”
宋韻見宋婉竟然誇她,黛眉蹙了蹙,覺得今日宋婉失心瘋了不成,前幾日還恨不得弄死她,今日就開始誇她了。
不過…被誇讚誰不高興,她還是挺受用的。
她摸了摸髮髻上的兩支金珠長釵,面上帶着得意的笑,“這長釵可是母親花了大價錢才買到的,你定是不配。明日太子殿下選妃,剛剛宮裏遞來了帖子,點名了讓我去侯選。”
宋婉道:“那恭喜妹妹了,妹妹天生麗質,一定會被太子殿下看中的。”
宋韻微微仰起頭,“我若被選中,即便是側妃,太子日後登基,我怎麼也能封個貴妃。日後這大理寺卿府,可全都要仰仗我了。”
宋婉面帶淺笑,“妹妹玉貴,我是沒這個好福氣與能耐了,只盼妹妹能選中,我也能沾沾妹妹的福氣。”
宋韻鄙夷地看了宋婉一眼,“你啊,沾了也沒什麼用。”
她撞開宋婉想往前走,宋婉卻直接伸腳,把宋韻拌了個狗吃屎。
宋韻髮髻直接散了,髻上的珠釵直接掉在地上。剛剛做好的襦裙此時也沾滿了灰塵,手心還被黧黑的地面搓紅。
宋婉道:“妹妹怎麼這麼不小心,襦裙都髒了,明日還怎麼去選妃?”
宋韻怒道:“宋婉你就是故意的!你嫉妒我!”
宋婉面色冷冷的,“你有什麼好讓我嫉妒的?我好言誇你,你卻仍舊不尊重我。我這人啊,別人如何待我,我就如何待別人。”
宋韻被身邊的侍女扶起來,她一把抓過宋婉的手腕,怒生生道:“跟我走,去母親那兒說理去。宋婉,今日你絕對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