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伍叔叔

六 伍叔叔

6伍叔叔

徐知行跟着小孩一路在城中穿行。

那孩子雖又瘦又小,動作卻極為敏捷,徐知行看着他漆黑如炭的皮膚,心道這些黑蠻子雖然長得丑,體魄倒是異於常人。

這天下間有各色人種,原本都偏安一隅無甚交流。

大明,讓這個世界變小了,老死都不相往來的各個人種文明,如今被大明的輪船與火車連接了起來。

若是說起人種間的三六九等,第一等的自然是明人。

次一等是東南諸島和新大陸的棕色人種,東南諸島古來便靠近神州,文化相近,習俗相通,明人多對其有親近之感,而那新大陸……說來有趣,兩百面前大明的艦隊抵達新大陸時,那裏還是不折不扣的蠻荒之地,可不知為什麼,聖天神武皇帝似乎對那裏的土著抱有很大的……同情?

再次則是艾菲卡的黑蠻子,這些黑蠻子同樣茹毛飲血不知教化,但天生體魄優異,是明人輔軍的重要兵源地,明人尚武,只要你能打,總能得到一些尊重。

最低等的,便是白夷了,聖天神武皇帝叫他們臭烘烘的西洋病夫,又愚又懦,冥頑不靈。

但徐知行幼年在軍中長大,少時又浪跡江湖,人這東西,他見得太多了,在他看來,人與人之間其實無甚大分別,他們地位底下,又何嘗不是大明武士在征伐世界的過程中,在這裏遭遇的抵抗最激烈,受到的損失最慘重。

如果沒記錯,這兩百年來光蘭登就有六次叛亂,最近的一次是二十年前。

明人尚武,最大的尊重就是打你。

——是不是西洋病夫徐知行不知道,但這臭烘烘嘛,倒是說得沒錯。

那黑蠻小孩領着他從一片鱗次櫛比的房屋間穿過。

這些屋子有平緩的三角屋頂和粗實的方墩煙囪,紅色磚牆上遍是斑駁的污穢,屋與屋之間的道路逼仄狹窄,泥濘不堪,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臭水坑,水坑上飄着一層油,腥臭刺鼻。

如果說港口那邊是雜亂,那這裏就是混亂。

徐知行隨意掃了一眼。

他看到臨街的三層窗口,有頭戴假髮的男人練習小提琴,發出嘎吱嘎吱刺耳的聲音,對街的二樓,一個女人探出頭隨意叫嚷一聲,嘩的將夜壺傾倒而下,糞水濺在地上飛起,落到了蜷縮在牆角的某個人身上——那也是個女人,從側面能看到她曾經容貌姣好,但現在,她臉上長滿了梅毒皰疹,懷中抱着小半瓶煙片酒,痛苦的呻吟,渾然不覺污穢弄髒了她的裙子。

有幾個孩子搖着撥浪鼓,哈哈大笑着從她身前跑過,他們身後,頭戴女僕帽的女人大聲叫嚷着追逐着,她的叫嚷聲太過刺耳,以至於把屋頂兩隻野貓嚇得跳起炸毛……

混亂反映的不僅僅是個體居民的骯髒愚昧,也是統治者的治理無能,而更深層次,是整個民族的低賤與卑劣。

大明可以給他們絲綢與鍋爐,卻給不了禮法,因為他們學不會。

“貴人,走快些,我們就要到了。”

那孩子站在一個巷口,不住朝徐知行招手,這一路他實在走得太快了,徐知行都在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走這麼快,想要甩掉自己,畢竟錢已經付了。

徐知行跟着他大步走進巷子,然後一把拎過他的後頸。

“貴人,你!……”

“噓——”

徐知行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背靠着拐角處的牆壁,細心聆聽身後的動靜。

從剛開開始,

他就發現有人在跟蹤,等的就是這麼一個‘僻靜的角落’。

那人腳步沉穩,想來體力不錯,但是……沒有內氣。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估計是看到徐知行消失在視野里,怕跟丟了,所以急忙趕上來。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就在他從拐角處現身時。

那一瞬,他似乎聽到了隱約的虎嘯聲,一隻手又迅又猛,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脖子——徐知行的手真大,竟然完全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是誰?”徐知行瞪眼道。

“嗬~嗬~嗬嗬~”

他被扼住了咽喉,不好說話,徐知行稍微放鬆一點力道,可沒想到……

“嗬~咳咳~啊~啊啊啊!——”

他先是咳了兩聲,然後越咳越大,接着咳出血來,再接着咳出血塊,那是內髒的碎片。

水匪頭子,死了。

不是徐知行殺的,他甚至不知道,這人怎麼會一摸就死。

幾乎是水匪頭子死亡的同一時刻,街道那頭傳來了呼喊,幾名身着棕色斗篷的蘭等人踏着泥濘大步而來。

“是治安官!是治安官!你,你殺人了!”黑蠻小孩驚恐道。

人不是我殺的。

鬧市殺人不是小事,徐知行若想在蘭登活動,最好跟治安官把這事解釋清楚,要不然一頂殺人犯的帽子扣上來,以後啥都別想干。

等等,這事不對,這人先是跟了我一路,然後露面就死,緊接着治安官就來了。

沒有這麼巧的事。

“還有多遠?”徐知行問小孩。

“不,不遠了,穿過這個街區就到。”

“是那個方向嗎?”

“是,是。”

徐知行一把拎起小孩,內氣運轉,縱身躍上屋頂,朝着印刷廠的方向狂奔起來——他原本想把屍體也帶走,但一隻手昨天受了傷,行動不便。

“站住!舉起手來!”

身後的治安官高聲威脅,徐知行不管不顧,埋頭狂奔。

啪啪啪幾聲響,子彈擊碎了徐知行身後的瓦片。

既是執法者,當然有槍械,但這種普通槍械就是近身也奈何不了徐知行,更別提這麼遠的距離。

徐知行在屋頂上逃,治安官們在身後追——若是為了逃,上屋頂這主意真是蠢透了。

光天化日,那麼大個人在屋頂上跑,簡直不要太醒目。

但徐知行本來就不是為了逃。

他既不能在一個人的情況下單獨與治安官接觸,更不能直接逃走,因為這兩個選擇都有可能被扣上一個殺人犯的帽子。

有人在坑他。

他必須,趕到印刷廠。

麗痕印刷廠。

徐知行遠遠的便看到了招牌,那是一片低矮的平房,房子背後是泰晤士河,河對面,則是繁華的大明租界。

他如一隻大鷂在屋頂上掠過,又沒有把追趕的治安官甩得太遠。

他一路引着治安官們抵達印刷廠,然後從屋頂上躍下,落在印刷廠正門口。

正里裡外外搬運木箱子的工人們驚訝的看着他。

他運氣於嗓,對着印刷廠大喊:

“伍行叔叔!”

聲音洪亮,宛如虎嘯。

眨眼功夫,一個精赤上身,披着毛巾,兩鬢斑白的老人家從印刷廠里大步走出。

看到徐知行的那一刻,他眼神劇震,顫抖着雙手走上前來,納頭就要拜:

“少帥!”

徐知行一把抓住他的雙手,沒有讓他拜下去,向後使了個眼色:

“有人追我,伍叔叔。”

“誰敢!?”

伍行挺直腰桿,目露凶光,看向街對面剛剛趕到的治安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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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大明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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