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裝神弄鬼
“啪!”
桌上的杯子被父親用力地摔在牆上,碎成渣。
“你鬧夠沒有?”
林澤愣住了,他第一次見到父親發這麼大的火。
母親連連給他使眼色叫他先出去躲躲,林澤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推門走進院子,家裏的大黃狗看到他,齜牙咧嘴地撲上來,尾巴都搖成螺旋槳了。
看到大黃,他沮喪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身後的房子裏傳出父親的罵喊和母親的哭泣。
有那麼一瞬,林澤後悔了。
母親剛把他生下來的時候,還沒出月子就受到風寒,做下一身病,再不能生育。父母就他這一顆獨苗,想把他留在身邊,不願放他遠走。
他此刻站在門外,聽到向來和睦的父母因為自己的任性吵的不可開交,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屋裏又傳出摔東西的聲音,林澤使勁揉搓着臉,把牙根咬得嘎吱響,猛的吸一口氣,回頭推開門,對暴跳如雷的父親喊道:
“爸,你別跟我媽吵了,我跟你學電工就是了!”
吼完這句話,林澤心如死水。他沒注意母親在擦掉淚水后嘴角浮現的一絲笑容,也沒看到父親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之後他每天跟在父親身旁,父親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外人看着都會誇讚兩句:“老林,你兒子可真孝順吶!”
老林臉上笑出一堆褶子,林澤卻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如此過了兩個月,林澤忽然生了場大病,從天亮就開始發燒不退,到了傍晚就好。
鄉里的赤腳醫生過來看了看,說有可能先前受傷傷到元氣沒恢復,開了點葯就走了。可是吃過葯好幾天,依然不見好。
村裡人說,老林家獨苗肯定是出門撞到黃大仙了,必須找人出馬,把上到身的黃大仙引出來,問問祂咋才能離開林澤的身。
村裡迷信,幾乎家家都供着保家仙,就老林不信邪,沒擺。李會琴見兒子總也不好,怕他燒出個好歹來,只得也去找屯子裏唯一一個出馬仙——錢大膽來給兒子瞧瞧。
錢大膽拿了面鑼,圍着林澤又跳又唱,時不時地拿根鞭子在林澤身上抽幾下。
林澤就直挺挺地躺着也任由他抽,跟個屍體一般,把個沒見過這陣仗的李會琴嚇得直接坐在地上,不停地摸着胸脯求老天爺觀音菩薩和元始天尊保佑。
如此折騰了十來分鐘,錢大膽累得滿頭大汗,突然怪叫一聲,把大伙兒嚇個激靈。
有經驗的村民臉上掛着“好戲終於來了”的笑容,朝旁邊的人一擠眼,那人便心領神會,瞪大眼睛瞅着:
錢大膽嘴裏發出黃皮子叫聲,接着手腳並用在地上爬跳一圈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這下可把李會琴和周圍看熱鬧的都唬着了,李會琴臉都白了,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他幾個見識過錢大膽手段的說道:“媽呀,這把下來的仙兒太厲害了,錢大膽的道行可能壓不住哇!”
就在這時,暈厥在地的錢大膽忽然自己掐着人中坐了起來,眼睛一瞪,尖叫道:
“徒子徒孫們休得無禮!”
他這一喊,把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一個個瞠目結舌。這時候的錢大膽彷彿變了個人一般,他盤腿坐在地上,身體劇烈搖晃着,比拖拉機抖得還厲害。嘴裏嘟嘟囔囔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老林家的人不把祂這個仙家放在眼裏,子孫後代都跑不了之類的。
李會琴嚇得跪坐在地上,
磕頭作揖的賠不是,求大仙兒高抬貴手,放過她兒子,從今往後一定天天給仙家上香,供奉燒雞。
大仙兒這才滿意地從錢大膽身上下去,接着錢大膽像大病初癒一般站起來,苦着臉對李會琴說:
“我要知道你家這回惹上的仙家這麼厲害,說啥我都不會來,差點要我半條命啊!”
李會琴知道他這是想要錢,連忙進裏屋偷摸地拿出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展開,把裏面包著的五市斤的糧票拿出來,眼淚汪汪地求錢大膽把兒子的病根去了。
錢大膽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過了半天才不請不願意的答應。
“哎,拼了我這把老骨頭,折幾年壽,也不能讓大侄子年紀輕輕的就廢了。”
他囑咐李會琴,要林家從今天開始好好供奉黃大仙,並煞有介事道:
“你們家對黃大仙最不虔誠的就是我這大侄子林澤,得讓他出家門避一避,要不然黃大仙還得找上來。”
李會琴一個勁兒點頭答應,晚上老林回來,李會琴要死要活地威脅老伴兒,說兒子要是出點什麼好歹,她也不活了。
雞飛狗跳的一番鬧騰后,天亮了,老林終於同意讓林澤出去避一避黃大仙的報復,奇迹的是林澤的燒也退了,魂兒也回來了,只是身上留下幾道鞭傷。
這回李會琴對黃大仙的存在徹底深信不疑,裝了一筐雞蛋帶上林澤跑去錢大膽家拜謝。
錢大膽裝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趁林澤娘不注意,趴在林澤耳邊擠眉弄眼道:
“大侄子,這回你可欠我一份大人情,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你叔。”
原來,林澤家的事早傳到錢大膽耳朵里去了,雪烈屯總共就百來戶人家,誰家有啥事用不了一晚上,全屯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一個二十齣頭的大小夥子,能得啥病,連醫生都沒看出了,那指定是心病了。
所以錢大膽早都看明白林澤的癥結所在,他又是跳又是“下來神”的,全是演的。不嚇唬一下林澤他娘,怎麼能顯示他錢大膽的手段,怎麼能讓人千恩萬謝的把錢塞過來?
林澤的心事雖然被撞破,可他仍不領錢大膽的情,像錢大膽這種靠裝神弄鬼騙錢的,他一直都瞧不起,卻沒想到他這回坑到自己家頭上來了。
不過錢大膽確實間接幫了他,他只好裝傻充愣。
幾天後,一切準備就緒,於成給他發來了電報,讓他自己買票去珊延市找他。
臨走,母親連夜烙了十斤餅讓他帶在路上吃,還看着他把縫了兩個大口袋的線衣褲換上,反覆叮囑他出門在外財不外露,萬一要用錢,一定找沒人的地方把錢準備好,再把剩餘的塞回內衣里。
見母親把糧票和錢都給了他,林澤心裏一陣發酸,偷偷把錢壓在枕頭底下,背上乾糧和換洗衣服就出了門。
父親背着手站在水溝邊兒,見到他,板著臉說道:
“我正好要去鄉里一趟,一塊兒吧。”
林澤低着頭不敢說話,不一會兒,去縣上趕集的牛車經過,父子倆搭上車往鄉里去。
到鄉里,林澤還得再坐線車去林業局,再從林業局坐車到丹江,在丹江才有去珊延的火車,折騰得很。
從雪烈屯到鳥河鄉,坐牛車要兩個多小時。這條路林澤走過很多回,每次他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一會兒就過去,可這一次,卻覺得度秒如年,呼吸都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