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五十五夜
天下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長江流域流經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國家，其中屬圻國與丘國最是富強。
圻國與丘國為爭奪魚人港的支配權常年征戰，戰火連綿，兩國百姓民不聊生，雙方僵持不下之時，圻國退讓，派出使臣商議共同管理魚人港一事，不料談判失敗，使臣被殺身首異處，圻國人大怒，戰爭加劇，圻國鼓足氣勢，勢必拿下魚人港。
同年，魚人港划入圻國境內，丘國節節敗退，圻國乘勝追擊，丘國退兵三十里。
長達三年之久的魚人港之戰拉下帷幕，圻國戰神孟然帶領孟家軍返還都城，圻國大小州縣百姓含淚相迎。
孟然，圻國長公主，十三歲從軍，十七歲從圻國第一代君主手中接手孟家軍，孟家軍在她手中不僅氣勢不減反勝當年。
從軍六年，孟家軍在她的帶領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無敗績。
她雖為女子，卻是圻國的定海神針，亦是守護神。
硝煙褪去，滿目瘡痍，次日大雪，厚厚的雪裳成了數萬英雄的衣冠冢。
血色被雪色掩埋，天地一片白。
古有魚米之鄉的魚人港好似不曾經歷過戰火紛飛。
此時銀裝素裹，寧靜祥和。
可百姓都知道，
大雪退去，屍骨堆積如山，又是誰家的好兒郎客死他鄉啊。
圻國都城若安城多年不曾下雪，昨日雪如柳絮風起，枝頭壓斷不少。
福源宮的梅林處，梅香撲鼻。
初晨壓雪聲，驚了冬日麻雀。
福源宮裏住着長公主的胞弟，體弱多病的二殿下盼這一場冬雪多年，三年不見，想着待長姐最愛的梅花開時，待長姐凱旋歸來時，他可捧着滿懷梅香迎接她。
久聞二殿下最擅等待，冬日大雪，梅花綻開，將軍凱旋，都被他等到了。
“殿下，您怎麼亂跑來此處？您要梅花告訴奴婢一聲，奴婢給您摘，要多少有多少！”
阿旋接着又道：“您何必跑出來，披風也不披，您要是着涼了，陛下和將軍怪罪下來，小的有九條命都不夠抵的。”
阿旋給自家主子披上毛絨絨的披風，扶着主子胳膊，就道：“殿下，您出來太久，跟奴婢回去吧。”
二殿下沉默不動，只是望着這一片梅林。
這位小太監名喚阿旋，是二殿下的貼身奴婢。
他小時家鄉遭遇水災，無家可去，因模樣生得端正白凈，機緣巧合下進了宮。
他年紀小活波好動是個小話嘮，也是個吃貨，因吃的多長得也快，所以他個子很高，與二殿下站在一起時齊平。
阿旋總是揪着身高一事激勵自家主子多多用飯，爭取明年能超過三殿下。
可他的主子卻越來越瘦，甚至有時什麼也吃不下，前段時間更是病的下不來床，今日跑這麼遠摘梅花，是阿旋敢都不敢想的。
阿旋想到這段時間的兇險又偷偷抹眼淚了，他進宮年份不短，一直在二殿下身邊伺候着，與殿下一起長大，自然情分深厚，也見不得自家主子受病痛折磨。
二殿□□弱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太醫都治不好，只能這樣矜貴的養着。
得虧生在帝王家，尋常人家都養不活。
去年老國主因病駕崩，二殿下身為人子未能盡孝侍奉，反而病倒了連老國主最後一面也沒見着，病弱的殿下哪裏承受得住如此打擊，更是纏綿病榻半年之久。
唉，阿旋嘆氣。
別的少年郎鮮衣怒馬，而他的殿下從出生起就沒走出過福源宮。
前方送來捷報，長公主打得勝仗歸來，殿下高興，這幾日才精神了些許。
這一片梅林是老國主生前為二殿下種的，是宮裏最別緻的風景。
老國主在世時，宮裏常舉辦賞梅宴，給二殿下解悶。
長公主也最是喜愛福源宮裏這一片梅林，此時凌寒徹骨，正是梅花開的好的季節。
長公主回來看到，一定高興。
長公主與殿下乃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感情與其他宮裏的公主皇子自然不同。
雖是一母雙生，長公主身體康健，六歲便跟着老國主習武射箭，整個圻國的好兒郎都沒有長公主驍勇善戰。
可殿下從出生起便看病吃藥，太醫院的太醫住進福源宮貼身伺候着，就算如此小心，殿下醒着的時候還沒有睡着時的十分之一二。
老國主子嗣稀薄，皇后所出也就二殿下和長公主，老國主愛子心切，曾親自到春及寺為二殿下祈福。
春及寺里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卻斷言，二殿下命福祥瑞貴不可言，若能平安度過十八歲時命定劫數，圻國國運必定昌盛延綿。
什麼劫數，什麼國運。
別人信不信不知道，但阿旋是不相信算命的。
若真有劫數，那他的殿下自出生起便歷劫到十八歲。
一病一災，殿下都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劫數了。
那老和尚東拉西扯說些沒用的，不該弄些保平安驅病灶的福祿，一日貼一張，好保殿下福壽綿延平安喜樂才是正經。
待到來年春暖花開，殿下身子好些。
到時候他一定去到春及寺老和尚門前，把老和尚所有的福祿都搶來。
“我感覺到，阿姐離我越來越近，她喜歡梅花，我要弄一個好看的瓶子插上擺在桌上，等她回來。”二殿下清瘦孱弱，說話時聲音氣若遊絲，口吐白霧，那輕飄飄的白霧就這麼散於天地間。
阿旋陪着他的殿下，無奈地道：“殿下，長公主不知道瓶子好不好看的。”
“沒事，本殿下覺得好看，阿姐就覺得好看。”
阿旋迴道：“好的，殿下。出來太久，奴婢背您回去吧。”
“不用，還沒虛弱至此。”二殿下看着手中梅花，明亮的眸子裏盛滿柔意。
唉，阿旋嘆氣。
殿下是溫和的，也是倔強的。
“殿下，不丟人的，三殿下每日寅時上早課都是順安背着去的，您這麼輕，奴婢能背着你繞宮城一圈都不喘氣。”阿旋感嘆他都沒怎麼有機會背過殿下。
殿下喜靜，性子也安靜，從小就很乖也不鬧騰，自然也很好打發。
小時候給個玩具，殿下能玩好幾日，後來大些，會識文斷字，看一本書也能消磨好幾日光陰。
殿下靜得像棵樹，只有風起時，才會聽到聲音。
殿下敷衍地捧場：“嗯，阿旋厲害。”
又把他當小孩！
阿旋氣惱：“殿下又不相信奴婢，奴婢可是跟着長公主學過兩招的，專門打跑那些欺欺負殿下的奸險小人。”
“宮裏沒有能欺負我的人，能欺負我的都被父皇帶走了。”二殿下看着梅林，懷念起了他的父皇，一位很寵溺他的父親。
阿旋贊同：“說的也是，宮裏誰敢欺負殿下，奴婢揍他！”
殿下傷感之餘，不忘挖苦：“你確定不是拿着長姐教你的招式去欺負順安？”
“奴婢哪有。”
阿旋不好意思道：“殿下，奴婢們是正常切磋，學了招式跟人練手才能有進步！才能更好地保護殿下。”
殿下：“嗯，好好努力，爭取打敗順安，以後保護我。”
阿旋高興地應和。
良久，阿旋覺得不對：“殿下，奴婢怎麼覺得您是在嘲笑奴婢？”
“有嗎？”殿下笑道。
阿旋：“哼，更明顯了！”
“阿旋聽錯了。”
阿旋：“殿下嘲笑奴婢連沒學過武的順安都打不過，對不對？”
阿旋啊，阿旋，可真是聰明了一回。
殿下一本正經否認。
“哼，阿旋心胸開闊，就不跟殿下計較了，下次殿下再笑奴婢，奴婢就跟長公主告狀您偷偷把葯倒入花盆的事。”
阿旋得意的嘴巴翹天上，這個把柄，他可是用了好多年，且屢試不爽。
倒葯十次，他也就發現一次吧。
殿下無奈搖頭。
走了一段路，二殿下有些氣短，他看着走過的一排排腳印，一腳深一腳淺的。
對於尋常人來說如此簡單的走路，他都走的如此費力。
二殿下無奈地搖頭笑笑。
阿旋：“殿下，這次長公主回來，不知道會給您帶些什麼，不會又是兵器吧？”
殿下回：“不知。”
殿下表示：忙走路，你可閉嘴吧。
阿旋感嘆：“長公主真不會送禮，她逢人送禮不是刀就是劍的，公主殿下都不找人打聽打聽別人都喜歡什麼，唉，公主殿下身邊的小金真不中用。”
“你敢管？”殿下樂了。
阿旋趕緊搖頭：“奴婢豈敢，只是看着您滿屋子的刀槍劍戟，有感而發罷了。”
“阿姐送禮的確熱心。”殿下笑。
能不熱心嘛，喜歡的武器都送人了。
除了手裏的長矛，一件也沒留。
殿下說：“陛下收禮時都有口難言，你敢有感而發？”
當今陛下是老國主長子，文武雙全，知人善用，有老國主之風，是百姓稱頌的好皇帝，也是護佑手足的好長兄。
只是天子威嚴可怕，遠遠看着特別讓人想跪。
阿旋是最怕陛下親臨福源宮的，每每來時，阿旋感覺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舌頭打結話也說不出口。
禍從口出，阿旋自知大事不妙，趕緊認錯道：“奴婢知錯，再不亂說話了。”
殿下忙走路，懶得搭理。
阿旋又忍不住悄悄地問：“陛下也是收到滿屋子的兵器嗎？”
殿下點點頭。
阿旋嘻嘻笑道：“哈哈，全圻國就屬殿下最得公主喜愛，殿下屋子裏的兵器一定比陛下的多。”
這有什麼好比較的。
二殿下低聲喃喃：“阿姐很疼我。”
只是阿姐看着他，更多的是愧疚與心疼。
他彷彿從出生起，便被心疼着長大，提到他都是用“可惜”二字形容。
其實，不必如此。
這亂世，比他可憐的人比比皆是。
他是這世間最幸運的人了。
“那是！長公主自然疼殿下！”阿旋又高興了。
殿下看着到福源宮還有好遠的路。
再三嘆氣。
他的確有些可憐。
路怎麼走都走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