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四十七夜
因為要去河溪街給方虞賠罪道歉，孟灼又去了地府一次。
坐馬車回來時，孟灼發現，地府並不是每一處街道都燈火通明，至少從目前看來，除了方糖街和河溪街，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
孟灼指着黑暗無比的地方問周旋:“那些地方是什麼街道？怎麼黑漆漆的是沒有燈嗎？”
通往方糖街一路都有路燈照明，可路燈背後卻是濃黑的墨色，若是靜氣凝望，會被這無邊的黑怔住。
這裏的上空是黑色的，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也是黑色的。
那黑色太過詭異，那黑色沒有邊際，應該說是黑暗籠罩了整條道路。
孟灼才來地府幾次，對地府的了解九牛一毛，有這樣的疑問實屬正常。
也因為他第一次來地府去的便是繁華明亮的方糖街，緊接着就是還算不錯的河溪街，於是有先入為主的思想，覺得地府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其實，地府其他地方，不是吃人的煉獄就是無邊的黑暗，弒殺、吞噬、掠奪才是地府的常態。
只是因為有周旋的坐鎮，方糖街與河溪街成了地府的例外而已。
“我也想知道呀。”周旋撐着下頜同孟灼一樣好奇，猜測道，“每個街道的冥將脾氣都不一樣，也許別的街道就喜歡黑漆漆的。那像我就喜歡亮堂堂的地方，我的街道就不會有燈滅的時候。”
亮堂的地方誰不喜歡，只是這滿街燈火通明、燈久不滅的景象，會不會有點浪費錢？孟灼有些擔心。
周旋似看出他的擔憂，笑着說道:“放心，不用我們交電費。”仟韆仦哾
那都是趙掌柜該想的問題，他只管看着燈亮。
馬車持續前行，沿着筆直的青石板路行駛着，路過一個城門時，孟灼正好看見城門上的幾個大字。
若安城。
城門沒有掛燈，這幾個字隱秘而晦暗，好似塵封已久不為人知。
“若安城？”孟灼腦海里剎那間閃過許多雜亂的畫面，他甩甩頭摒除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東西，轉頭問周旋：“我們不是去方糖街嗎？這怎麼是若安城？”
周旋凝神望了城門許久，解釋道:“這是方糖街入口，方糖街原來的名字叫若安城，後來改了名字。”
進入方糖街后，街道兩旁高高的房屋擋住了遠處詭異的黑暗，剛剛駛入便被街道上的熱鬧渲染，好似方糖街每天都是這樣的鬧市。
周旋見此熱鬧之景，心情愉悅，對孟灼問道:“前幾次來都沒好好逛一逛，今日想下去看看嗎？”
沒能出來逛到底怪誰，要不是因為某人還有那無恥的異能，他至於把大把的時光蹉跎在房間裏嗎！
孟灼想想就氣，翻開隨身攜帶的小本本，把周旋每日所犯罪行瀏覽一遍又細細數了一遍。
嗯，已經犯罪51次了。
他決定60次的時候反攻。
不過在那之前，要苟住。
周旋扶額：“……”真是怕了愛寫日記的男朋友。
不過，好可愛。
街道繁華，胭脂水粉鋪香味撲鼻卻蓋不過遠處路邊小攤的燒烤香味，美食自是饞人卻也抵不過樓上美嬌娘的嬌嗔調笑與眉目傳情。
沿路掛着兩排紅燈籠，各色店鋪門口掛着五彩斑斕的燈牌，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一盞盞金色蓮花燈，那燈像是懸浮在空中一般，猶如盛開在黑夜裏的一朵朵金色蓮花。
而街上的大多數鬼魂，都手持一盞金色蓮花燈。
周旋不知從何處得來一盞金色蓮花燈遞給孟灼:“給。”
孟灼接過，端詳此燈，十瓣金色蓮花燈，上次見過，因為這燈觸發了他身體禁制，身體還疼了一陣。
不過這次細看，與上次看的燈又有所不同，似乎更精美了。孟灼問:“這是你們地府的習俗？”
“不是地府習俗，是方糖街習俗。”
周旋牽着孟灼，孟灼拿着蓮花燈，兩人加入這鬧市行列。
此時抬頭正好看到周旋側臉，他不嬉笑時格外的安靜俊美。
孟灼偏頭認真地聽着周旋解釋：“方糖街有習俗，金色蓮花燈是表達愛意之物，若相愛的戀人手牽着手跟着蓮花燈指引一起穿過方糖街這條金色大道，可為這段感情謀一個圓滿與長久的好兆頭。”
街上與他們一樣走在這條金色大道上的情侶還有很多，死後為鬼，雖身處黑暗卻仍求着一份美好。
有人願意與你一起攜手踏上一條路，這件事本身就很浪漫。
不知為什麼，孟灼覺得不適，鼻尖跟着一股酸澀之感。他隱約感覺到，這周圍的鬧市很熟悉，似曾相識。
周旋一路牽着他，很認真也很高興，那高興的神采是孟灼從未見過的。
兩人步履不徐不疾，周旋步履更加堅定沉穩，一路上花燈相隨。
孟灼鼻尖更加酸澀了，他努力控制一下情緒，問：“你是這方糖街的主人，這個習俗是你定的？”
周旋看着前方，輕笑了一聲，才道:“算是吧。”
一路走到盡頭，有一處靜水小塘，一對對情侶把蓮花燈放入小塘中，花燈順着水流慢慢飄向更加遠而望不到邊的遠方。
花燈照亮黑沉的河水，形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橙黃光帶，直至在看不到的遠方成了一個明亮的光點。隨着花燈的遠逝，河岸邊的鬼魂們虔誠許願，不知是謀來世還是謀今生。
孟灼看着他們，不解地問：“他們都是鬼，總有消亡的時候，或者投胎轉世忘了彼此，這須臾片刻，所求為何？”
“誰知道呢。”
緊接着，周旋又道：“生命總有盡頭，萬事萬物也有消亡的一天，這世上沒有太長久的東西，可往往就是短暫的東西才最珍貴，而更加珍貴的，便是所求皆是所願。”
周旋默默望着河流遠處，雙眸映上了橙黃色的光，那光並沒有無比熱忱的期許與憧憬，卻倏然出現一朵絢爛金色曇花，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大概是孟灼盯着他的目光太熱烈，周旋迴頭，不由好笑地問：“怎麼這麼盯着我看，難道是今天才發現你對象帥出天際，所以心動不已？”
孟灼白眼上翻，應承道：“是，我心臟怦怦跳，動如馬達。”
周旋沉吟片刻，問：“按摩/棒的哪個頻率？”
孟灼痛苦地閉上眼：“……”
這個時候討論這個話題，真是俗，大俗特俗。
他們放入小塘的花燈行至中央便原地打轉，周旋上前去推了推，等那一盞花燈匯入主幹河流，這才放心。
所求皆是所願，周旋是在求一個圓滿與長久的好兆頭嗎？
孟灼站在鬼魂中央，雙手合十放於胸前，望着周旋的背影，緩緩閉上眼。
該求什麼呢？我能為我們的未來謀求些什麼呢？
一直以來孟灼有太多的疑問埋於心中，可不知該從未問起。
這滿街的繁華熱鬧是真實的嗎？
周旋，你一直都在想什麼呢？
你很喜歡笑，也總把笑掛在臉上，可難有真正放肆的笑容。
我的復生，你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得到輪迴音真如你說的那麼容易嗎？凝結一個破碎的靈魂真那麼容易嗎？
我已經好久沒感覺到身體的疼痛了，是轉移到你的身上了嗎？還是輪迴音不再有觸髮禁制的處罰？
因為上一世留有遺憾，所以才如此執着這一世。
那上一世的遺憾，這一世補上了嗎？
周旋，其實，我的夢裏也有一座若安城，不過夢裏的若安城蒙上了一層血色，裏面沒有美酒飄香沒有嬉戲玩笑聲，只有浮屍遍野、野獸嘶吼……
你在想什麼我可以知道嗎？你所背負的一切可以告訴我嗎？
我想知道那令你露出痛苦的前世記憶到底是什麼，可又不敢知道。
蒼白的文字描述多麼無力，無論多麼豐富的想像力都不能讓我身處那時的環境，去體會你的所思所想。
更何況，你會毫無保留地告訴我嗎？心酸苦楚大多會一筆帶過吧。
那我問你有關前世，又有什麼意義呢？
該如何做，孟灼喃喃道:“阿旋……”
“你說什麼？”
感覺到雙肩被捏緊，孟灼睜開眼時正對周旋的雙眼。
他的神色急切卻凝重，甚至有些緊張與害怕。
他在怕什麼？周旋會對什麼有所害怕？孟灼不是很明白。
清風皓月隔絕了四周聲響，他們被一團白光包圍着，這個光環里只有他們彼此，孟灼能清晰地聽到，周旋特意壓低的呼吸聲。
周旋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
孟灼笑着道:“我沒說什麼呀，我剛才在許願。”
“是嗎。”周旋有一瞬間的失落，眼瞼一張一合間，那雙眼裏又充滿了溫和的笑意。他問：“許了什麼願？願意讓男朋友知道嗎？”
孟灼調笑道:“讓你知道幹嘛？你幫我實現嗎？”
周旋得意地揚着頭，嗯了一聲，伸手指着自己，昂首環胸道：“求神不如求男朋友。”
“呵。”夠自信，孟灼笑意盈滿，眉眼彎彎。
卻沒有說求了什麼。
他其實沒捨得告訴周旋，他並沒有向誰求了什麼。
他只是同普通的鬼魂一樣，同普通的伴侶一樣，想要一個長久罷了。
可這長久，周旋顯然做到了。
要不，求周旋未來開開心心的？可這個他能做到的事，有什麼好求的。
所以，他別無所求。
他們轉入另一條街，這一條街全是吃的，香辣的火鍋味特別濃，周旋指着那一排排店鋪，說道：“想吃火鍋嗎？這條街全是火鍋店，每家店的味道都不一樣，我們去嘗嘗？”
“好呀。”孟灼答應，周旋帶路，他跟在身後。
好呀。
你說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