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散盡(附書名更換通知)

第二十六章 散盡(附書名更換通知)

“而你仍然很年輕。”

李明都說。

謝秋陰笑了起來,講:

“謝謝你那麼說。但這只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你再想想一百年這個時間,就能猜到了。”

說著,她把頭盔重新戴到了腦袋上。這時藉著燈光和月光,李明都才發現她的耳朵和脖子上都纏着細細的線條。

“年輕與年老又豈在紅顏的表象呢?你是時間的穿越者,我也是時間的穿越者。我不是通過正常的方式活過了一百年的。”

“某種,類似於人體冷凍的手段嗎?”

李明都還記得他所生活的年代裏人們經常會談論的一些技術的進展。其中一項技術便是關於人體冷凍的,就像被凍在冰河裏的魚一樣,把人凍起來保存。

“算是吧。”

秋陰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扁長的頭盔上亮起了四個光點,照亮了光點附近那像是向左右延展開來的蜘蛛網似的花紋。

“因此,對於這個時代,我與你都是陌生的。走吧,現在,走出大門,你已經不需要再在這裏獃著了。觀察期結束了。”

“這兩個東西可以嗎?”

“如你所願,已經都通過了觀察的程序,也都消過毒了。”她笑了笑,說,“要是真有隱伏的來自一萬年前的細菌,感染了現在的不幸的人,就讓他靠免疫系統抵禦,好好拉一拉肚子,發一場高燒罷。”

但他仍然搖了搖頭,然後側首西望舷窗外在那道細細像線一樣的土星環上下所排列着的一連串的弦月。

那是土星的大的衛星們。伴月的光亮照在鋼鐵的牆壁上。他說:

“讓我再在這裏呆一會兒罷……我想一個人再呆一會兒。之後,我會自己出去的。”

“別呆了,往外走吧。”

她伸出可自己的柔軟的手,緊緊抓住了李明都褐黃色的手腕。他本想擺手拒絕,但秋陰的力氣比李明都想像得要大得多,她的身體或衣服中可能有某種輔助運動的能力,這種能力克服先天體質的差異。兩相用力,兩人一起在太空中一起失衡,橫在空中往大門的方向飄去了。

飄在前頭的秋陰對着後頭的李明都笑着說:

“這是指令,首先,曆書保管室不是給人呆的,只是暫用作觀察室。其次,得給你安排個像樣的地方呀。想回家嗎?你的老家已經不在了,不過村落還是在的,那一片我查了查,沒有城市化,而是變成一個熱鬧的小鎮了。”

“家……”

這個詞讓李明都打了個哆嗦。他想起了磐妹還有磐媧。接着,不知怎的,梔子的香氣也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兩人飄入大門外的移動艙內。艙體開始移動,向太空城的內側前進了。

後土太空城裏的人好像不多,只能零零星星地看到一兩個帶着頭盔的二十二世紀人和比這個數量多得多的服務機器走入移動艙內又離開。

移動艙不是走直線的,它好像會拐彎。

秋陰也不管李明都有沒有在聽,只自顧自地解釋如何控制移動艙,又說到移動艙所走的也算是一種未來的環城公路。但這條路不是個環,更像是一連串立體的網狀管道。她還打了個有趣的比方,過去人們按照環城公路把過去的城市分作一環二環。現在的太空城差不多也能這麼分。

出生港在三環,觀察室在二環。三環沒有完全包覆二環,它們是二環上額外建造出來的突出的部分。

二環是如今後土太空城最主要的行政區域,太空城內的實驗室、衛星發射站、維護站、還有食堂、還有小型的工廠和太空食物培養區都在他的面前一一掠過。秋陰說因為準備人體的太空運輸需要一點時間,李明都還得在太空城裏呆上七天。

他就這樣愣愣地,像是一個傻瓜,在一個陌生的未來的都市世界裏無所適從,目不暇接。

秋陰繼續說道:

“等到七天以後,我們才可以坐船回地球。這裏可能叫你失望……不可能飛得像以前電影裏那麼快,得飛上小半年才行……但我向你保證,這半年也不會無聊,你可以選擇遨遊一個有限的網絡世界,也可以選擇暫時凍結自己,以讓漫長的等待變成一次睜眼即逝的睡眠。飛行途中,你也可以隨時找我聊天。”

說完以後,有一陣子兩人都保持了沉默。

那時,他們走到了臨近太空城內集體宿舍的一條人行廊道里。人在這裏稍微多了點。太空城裏的都帶着那種把臉整個覆蓋起來的頭盔。不知道是不是未來的人際關係變得更內斂的緣故,似乎沒有一個人對兩個新人感到好奇,既沒有打招呼,也沒有介紹,所有的人像是陌生人一樣從他們的身邊走來走去。只有頭盔上亮着幾點光彩,像是蜘蛛一樣的眼睛。

廊道里有舷窗。舷窗外的光環不再垂直,而是傾斜的。也因為傾斜,它不再是直線,而是顯出了一大片的橢圓形的光暈,像是垂過了夜空的發光的雲朵。

在這橢圓光盤的前頭,李明都說:

“沒有必要那麼麻煩。”

“什麼?”

秋陰轉過頭來,看他。

他冷肅地問道:

“你們是怎麼壓制曆書現象的?你們能控制曆書的現象嗎?能把曆書的現象打開……讓我走嗎?”

她以一種更冷肅的語氣問道:

“你是真心的嗎?”

李明都抬起頭,望着她的頭盔。

看不到表情的面孔與背後的未來的權威讓人感到畏懼。他繼續說:

“我非常感謝你們的照顧,但這就是現在我唯一的要求。”

秋陰轉過頭去,沒有接着看着李明都。前面遙遙傳來一個聲音。她講:

“我在網絡里問過了,是不能的。曆書能夠把你拋走,你可以想像是有一條密密的藏在時空中的線。這條線拉住了你,如果把這條線隔斷了,曆書就無法直接溝通你,也就沒法把你帶走。但想要控制曆書現象的發生,我們還做不到,也就是說就算我們答應你,你也只會被拋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年代。”

李明都一聲不吭,繼續眺望着舷窗外土星炫目的光環。

宿舍是佔地約三平米的膠囊宿舍,在太空的旅舍中已算不得小,也算有一定的活動空間。牆上有個屏幕,這屏幕可以當電視,可以當做假想的窗戶,以投影出現實太空或模擬環境的景象。

後土太空城為這兩人清出了三間膠囊。其中一間供李明都安放他那堆來自未來的機器。而兩個人體所居住的膠囊彼此相鄰,只隔着一扇拉門。

這時候,土星已微微亮起,邊緣的身子被遙遠的太陽照亮。

秋陰拉開門縫,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可能是因為在太空中很難打理的關係,秋陰剪掉了大半的長,少許一些紮成了衝天辮。

“有什麼事嗎?”

他問。

她笑着說:

“你在維生艙里睡了好一會兒,要不要在這裏看看節目,玩玩遊戲什麼的。我記得你第四次穿越前,是個老喜歡一個人獃著的愛玩的年輕人哩。這裏,什麼遊戲都有。一百年後的遊戲我也沒試過,可以陪你一起玩。但我比較喜歡一百年前的遊戲……要不要一起試試看?一個人總是很無聊的嘛……”

李明都搖了搖頭,說:

“我累了,準備睡覺了。”

秋陰從拉開的門縫裏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把拉門拉得很緊。

不一會兒,躺在床上的李明都聽到隔壁傳來了節目的喧鬧聲,一會兒是歌,一會兒是兩三個人在講話。再一會兒,他聽到了熟悉的難忘今宵。

秋陰在一個人看一百年前的春晚,並且是一年接着一年地往後看。

在聲音停止以後,李明都睜開了眼睛。他躡手躡腳地走出了膠囊宿舍。廊道上還走着一些帶着頭盔的陌生人。他原本還有些擔心,但那些人確實好像沒看到他一樣,只走他們各自的路。

李明都便大膽地踏上了移動艙。在移動艙內,他學着先前秋陰展示給她的方法想要前往曆書的保管室。

可就這時,顯示屏顯示出了一個巨大的X。

移動艙的門緩緩打開。李明都站在這一頭,那一頭站着秋陰,中間的窗戶外是弦月狀的土星,和它橢圓的光環。

“我原本以為你想一個人呆在曆書保管室里,是想一個人靜靜。”

她說:

“現在想來,你是想要一個人摸索曆書嗎?我們沒有撒謊,我們也沒有理由撒謊,我全部都直直白白地告訴了你。如果你想要回到某個年代去,你一個人的摸索也是沒可能成功的……”

李明都沉默着不說話。

秋陰繼續說:

“如果你不考慮自己的話,你有考慮過你曾經的朋友和家人們嗎?舒柔其實也還活着……還有你的小姨,她的女兒,也就是你曾經村裏的玩伴,也還活着,還有你的堂兄,他已經是個老人了,但他還記得你,不久前還對公安局說過你的事情,希望國家能幫他找回他的親人……”

聽到這一連串陌生名字的李明都微微側過了自己的眼珠。

童年的記憶已經變得異常遙遠,他幾乎想不起來他們的面貌。

他仍然不說話。

這種不說話的沉默,讓秋陰感到痛苦。

“如果你這些都不記得的話,那麼你總該記得你死去的父母吧。他們的墳墓已經很久沒人打理過啦。一百年前還是我為那兩位老人上了墳。他們按照你們村鎮的習俗被葬在附近的耕地里。那一次,本來是要拆掉的,但我問了問領導,領導說規劃可以改變,那一片耕地變成了後來的新的公墓,難道你就不想去看一下嗎?”

秋陰說急了,講到這裏開始喘氣。而廊道便又陷入一片平靜之中。再一會兒,她聽到了小聲的抽泣。

她稍向前走幾步,剛想着要說一點安慰的話,李明都抬起了頭。她便看到了一張蒼白憔悴的面容上,還有一雙睜得大大的發紅的眼睛。

他茫然得像是個剛剛回到家鄉得知自己父母已經去世的孩子:

“是啊,對呀……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很早以前就不在了……”

就在這時候,謝秋陰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由她自己主持的一份人格報告書。為了完成那份報告書,她曾親自到鄉下問候過李明都還存於世的隔代的親人們。在得知年輕的李明都既不知曉父母生日,也不看望父母,最後連父母的葬禮也沒有流下一點眼淚的時候,她在那份報告書里寫道:目標對象是個親情觀念極其淡薄的人。

“難道你現在才意識到這個事實嗎?”

她不可思議地質問他。

“不知道。”

他顫抖地說道:

“但覺得還在身邊……好像和過去的日子沒什麼不同。”

謝秋陰還想質問,但眼前的人好像痙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失神落魄地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又一會兒,好像在漫長的其他時間的生活中已經遺忘了該怎麼說現代的話。只有那雙慌張失措的眼睛裏漸漸地浸出了許多有鹹味的水。因為失重,這些水到了他的睫毛的邊上就形成了一層薄薄的膜。

“原來一個都見不到了呀……”

接着,秋陰就見到他拼了命地抹着自己的眼淚,想叫自己不要不爭氣地在別人的面前哭泣,但只一會兒,晶瑩的淚珠就已經飄滿了無何有的太空,在滿月的土星下折射出了一縷微弱的光。

“原來都、都再也見不到了呀!”

然後,不知道在說誰似的,再也無法自止地大聲哭泣起來。

秋陰站在他的前頭,不自覺地背過身去,望向了窗外那輪又圓又大的在懷抱中的團圓的月亮。

在太空中,她可能是想要聽到一點別的聲音,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無限的黑暗的靜默中。

第二天一大早,秋陰拉開了那扇薄薄的門,心想這人會不會又跑出去了。好在這傢伙沒有亂跑,就安靜地坐在顯示器的前頭。一個幾乎無法與真人區分的合成音,正一聲聲地講起幾十年前虞國的航空計劃,他就像個小學生一樣在學習人類近百年來的天文進展,還跟着語音一起朗讀。

秋陰從他的面孔上已經見不到任何昨日哭泣的痕迹,只有一雙眼睛還微微發紅。

“今天怎麼樣?吃過東西了嗎?機械人應該送過餐吧。”

李明都抬起頭,說:

“送過了,吃過了。”

猶豫了一會兒,他又說:

“抱歉,昨日我做了點傻事。”

“沒事的。”

“要不要一起玩玩遊戲?”

他遲疑了會,問:

“玩什麼?”

“你有什麼想玩的嗎?”

“我沒有。”

他搖了搖頭,說:

“其實我不大喜歡電子遊戲,不過很久以前在上學的時候大家好像都喜歡玩,我想要和他們的關係搞好一點,就開始學習這種新穎的東西。”

“後來呢?”

“後來無聊了,一個人在屋裏里獃著也沒事情做,只好找點事情來做。”

“你倒是很特別。”秋陰笑了起來,“那你難道沒什麼喜歡做的事情嗎?”

李明都也笑了起來,他大大方方地說道:

“人一定要喜歡一些東西,要有一些愛好嗎?小男孩得喜歡什麼,小女孩得喜歡什麼,老人得喜歡什麼,中年人要喜歡什麼,到了什麼年紀該喜歡的東西難道都有個印象在嗎?但我真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一定要說喜歡的話……姑娘,你和我講講話,我就挺高興的。”

聽到這話兒的秋陰頓了下,她不自覺地把門拉了起來,遮過了自己的臉,只在門的邊緣露着自己五個白白的細蔥似的手指。

門后的秋陰說道:

“要不要一起體驗一下網絡的世界。”

“是那種全虛擬的、擬真度百分百的、可以自己造出任何東西的像遊戲一樣的世界嗎?”

“是的。”她重新打開了門,衝著李明都點了點頭,還指了指之前一直戴在頭上的覆面式的頭盔,“這東西就是我們的終端,它可以把人連接到網絡世界,還可以自動識路,模擬出現實的環境,就是以前說的VR和AR的綜合,讓人可以完全不看路就走路,也可以徹底在另一世界的社區中存在哩。”

儘管學習成本很高,但秋陰正在嘗試讓自己接受這種新穎的東西。

李明都看上去興緻缺缺,他說:

“還行吧,算是不錯。”

這時,秋陰才想起她昨天才看完的報告記錄。記錄里寫着目標曾經進入過未來機器衛星里的九個虛擬世界。儘管現實中只過去短短几分鐘,但對於機械人光速的思維而言,已非常漫長了。

李明都肯定體驗過非凡的虛擬世界感官,甚至沒準把自己當做虛擬世界的模擬機用過。

與機器衛星可能的虛擬世界模擬而言,現代的虛擬模擬恐怕是不值一提的,確實也只能算是不錯。

隔着一扇門,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隔着其他的門和外面的走廊,是未來的出生在二十二世紀的年輕人走來走去,明明共處在同一個太空城中,卻好像在兩個世界。

吃過晚飯後,按照“醫生”的安排,李明都被拉出去做了一次簡單的檢查。

檢查回來后,他露着一副苦惱的表情,安靜地繼續聽那個數小時之長的天文歷史課。好一會兒,可能是無法壓制心中的疑慮,他衝著門那邊搖晃的影子問道:

“喂,有空嗎?”

秋陰眨了眨眼,飄在空中,小心地拉開了門,只露出自己半個腦袋,挑釁似的說道:

“什麼事,大叔?”

秋陰身上肩負的責任與一百年前確實不是一樣重了。李明都還沒從她口中聽過這種輕熟的稱呼,還怪不習慣的。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問:

“回地球是一定可以的,是吧?”

“是的,一定可以。不是和你說了嗎?七天,現在是五天了,只要五天就可以了,剛好有一批樣本報送地月系,可以送你一起走。”

秋陰說了很多,但李明都只聽了第一句話,就走神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問道:

“那……我的老家還在地球上嗎?你說以前的墓地改成了公墓,我的家是不是也拆了?”

“等我查一下。”

秋陰關上了門。不一會兒,她重新拉開,也是小心地只露出半個腦袋,她笑着說:

“沒拆,和其他的老舊破在一起,度過了這一百年。那裏好像還是農村,還有一些自耕田。”

“好像這一百年也沒有什麼變化……”

“這和人類發展的速度有什麼關係……”秋陰說,“一百年前的我們不是還有在住兩百年前土樓房翻修來的危樓的嗎?我記得當時還有住清朝時候房屋住上新聞的哩。難道一百年前我們發展得不快嗎?還是說你覺得地球就應該整個城市化,變成一個火星般的大鐵球?”

“那你說得對,是我想錯了,對我來說也是件好事……”

李明都點了點頭。

“好事可不止這個。這裏可還有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你還記得當初我給你簽的許多證書,還有代表組織給你發的許多一次性獎勵嗎?”

“哦……我還記得那套在樓蘭的房子,裏面還有我買的盆栽……”

“現在這些可都不得了啦!這些動產與不動產因為性質比較特殊,一直由上世紀虞國的資產監督管理會進行代管的,在這漫長的一百年內……”

秋陰發出了哼哼的豬叫聲。

“升值了?”

她露出潔白的牙齒,狡猾地笑了:

“不,貶值了。有些升值了,有的貶得很厲害,考慮到物價的水平,總體還是貶值了。”

“這也算好消息嗎?”

“貶得不算很厲害,就算是好消息嘛。”

“這倒不錯……”

李明都說,而他的一雙眼睛像是在看很遙遠的地方。

秋陰戴上頭盔遙控了下屏幕。

原本還在播放天文教學的聲音立刻變成了購物頻道。頻道里開始出現一些誇張的東西了。

“這下,你能過上一個不錯的生活啦,只要你不染上壞毛病,過個幾輩子應該都綽綽有餘了。現在也沒有培訓,也沒有任務,你也不用呆在樓蘭,要不要我給你推薦推薦,比如太陽系八大行星游,我覺得這個很值。還有,民用太空飛船,民用船在維護上有些危險,後續花費太高了,然後這個,改造小行星自循環私宅,自循環好像是免了大半維護費,聽上去很好,但感覺有坑……這個是……改造人伴侶,在現在,這是被允許的嗎?難道沒有倫理問題嗎?”

秋陰講得興緻勃勃,還一一點評了起來。

李明都聽着聽着,卻想起了他真正坐過的那些飛船那些屋子,那機器衛星巨大的船隻和那些簡單的乾淨的機械人朋友們,他想起了山谷里一望無際的金色的田野,也想起來了冰天雪地上小小的從火星來的自組裝基地,還有那能飄在空中的天球阿美西亞。

醫生說二十二世紀豐富多彩,但與這些比起來,好像二十二世紀也沒有多少顏色。

只是秋陰願意講,他也願意聽這個好心的姑娘慢慢說。

說著說著,秋陰自己感到了不對勁,停下話來,閃了閃眼睛,好似在問他你怎麼不說話了。

“還有窮人嗎?”

他問。

秋陰頓了下,答:

“有。”

“還有慈善事業嗎?有靠譜的慈善機構嗎?”

“前者有,後者我得調查一下。”

“那好。”

他說:

“等找到,就都捐了吧。”

秋陰睜大了眼睛:

“你不留點什麼嗎?”

他頓了下,回答道:

“給我的老宅留下就好。”

秋陰這才鬆了口氣:

“還算你聰明,留了最值錢的屋子。這屋子以後可能能升值,但虞國幾十年前好像就不許土地買賣了,包括租聘。”

李明都不說話,他把購物頻道點走。屏幕里現出了一整個太空城外的土星。

這時,秋陰又問:

“但你沒了錢,你吃什麼呀。你在這個時代還能找份什麼工……哦,你倒是吃草也能活,但這也不是個事兒啊。我幫你看看這榮譽頭銜能申下來多少保障金吧。”

李明都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說:

“地球上還能種地嗎?你剛才說我家附近還有耕田?”

“法律上沒有禁止……”秋陰遲疑地說道,“但事實上,已經沒有多少傳統農業人口了。可能只有原始森林保護區里,還有未開化的原始部落還在耕種……”

“那就好。”

他坐在模擬窗戶的旁邊,望着遙遠的土星說:

“這就夠了。你可能不信,但我和另一個人曾夢想過很久很久在一個水草豐茂的好地方安安靜靜地種地。”

太空城籠罩着一片朦朧的寂靜。土星帶着它一起轉過自己的身體,背對了耀眼的太陽。

這時便是這裏的居民們所說的夜晚。星環仍然在這龐大星體的兩側向外延展,像是一條系住了星星的長帶。寬闊明亮的極光在這星星的最上方不停跳躍,呈出了六邊形的形狀。

而在極光的上方,則亮着與一萬年前也別無二致的熟悉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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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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