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〇、衝動
岸颯羽回到酒屋,就見神代清鈴一臉疲憊地看着她,似乎也是剛剛回來,羽正想關照一句,卻被對方先開了口:“愛宕山大人他怎麼樣?”
清鈴這樣問,羽又回想起剛剛的場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見羽保持沉默,清鈴睜大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抓住羽的雙肩,不自信地笑着問道:“喂,愛宕山大人跟你說了什麼?他還好吧?”
房內又是短暫的緘默。看到這般場景,其他人也猜到大概發生了什麼,只有清鈴反覆追問:“你回答我啊?愛宕山大人怎麼樣了?喂!你說話啊!”
“他就在那裏,好幾天了,沒人看他,也沒有人安置他。他就躺在那裏……他死了。”羽終於還是開口回答。
在聽到“他死了”后,清鈴的眼中似乎有什麼永遠地消失了。只見她鬆開羽,往後踉蹌了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裏像是念叨着什麼,但實際上什麼也沒說,只是在不自覺地一張一合罷了。沉默了良久,她渾身抽搐了一下,緩緩站起身,突然朝着門口衝去。岸颯羽眼疾手快,伸手便拉住了她的后衣領,一把將她扯了回來。
“別攔我!我要……我要去給愛宕山大人……”清鈴不住地哭喊着,一向冷靜的她在眾人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失態。
“你現在去能做什麼?!”岸颯羽往清鈴臉上掌摑了一下,“你現在去能做什麼?為他報仇?埋葬他?僅憑你一個,就算加上我們,也什麼也做不了!”岸颯羽突然想起之前八意永琳也曾教訓她相似的話,一時的衝動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反而會將自己推向深淵。
被岸颯羽這麼一扇,清鈴捂着那半邊臉,啜泣着,但也不再失控,而是轉過身,什麼也沒說,撫着桌面默默地坐下了。
保持了許久的尷尬沉默,清鈴才緩緩說道:“在神代家被滅門后,是愛宕山大人收留了我,把我當作親孫女撫養長大。跟他相處了將近一千年,愛宕山大人對我而言,是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家人。在某些人看來,他可能是充滿心機的當權者,但在我看來,他不過是一個心繫天狗一族、想盡辦法為他們做一點事的老人罷了。”
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清鈴找了間房睡去了。椛拍了怕羽的肩膀,說道:“辛苦你了,羽,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再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好……”岸颯羽也確乎是有些疲憊了,拖着身子回了自己的房。
第二天,羽聽見了些騷動,揉着眼睛早早地起了,當她推開房門,卻正好撞見椛急匆匆地朝她的房間趕來。
“神代清鈴她離開了。”
“什麼?”
“她留了這個。”椛將一封信遞給羽,羽翻開一看,那是一封訣別信:
“致岸颯羽小姐、犬走椛小姐、地子小姐、衣玖小姐、鷦鷯先生還有柘木劊:
很高興這段時間能與各位相處,我在各位的身上看到了天狗們缺失已久的珍貴品質,你們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難關,如今,勝利已經近在咫尺,想必天狗一族定在各位的手中走向繁榮。但是接下來的行動,我不想牽連任何人,我在這世上已沒有其他挂念,唯獨兇手必須付出代價,所以請不要來找我,若我能活下來,必會與各位重逢。
伴隨着愛宕山大人的離世,天狗城內將上演一出兄弟、叔侄相殘的慘劇。我還有個請求,那就是——請將傷亡降到最小,不要再讓無辜者被牽連其中。天狗城內外只有不到兩萬人口,佔地不過妖怪之山的一個山頭,但就是這小小的城市是無數家庭的整個世界,我不希望看到愛宕山大人辛苦構建的一切毀於一旦。
另外,我還要單獨對岸颯羽小姐說:謝謝你。你雖然不是那位立花千代,但是你有着不亞於她的寶貴的堅韌與勇氣,祝你武運昌隆。
神代清鈴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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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宕山榮術死了?你當真?”彥山前盤着腿,聽着暗處自己的特務的彙報。
“這話是在岸颯羽那邊偷聽得知,有一定可信度。”特務半跪在陰影之下,沒人能看清他的臉。
彥山前皺着眉,這幾日城內所有的動靜都在他掌握之中,所有的跡象都指向一個事實,那就是愛宕山榮術確實死了。
“再探!”
“是!”陰影中很快就沒了特務的氣息。
彥山前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不禁也感嘆,愛宕山榮術竟然會是如此的下場。當年吞食羅甸屍體的初代天狗們,如今是一個也不剩了,原本以為那廝會活得更長一些。
但是既然如此,也用不着他再去做什麼,愛宕山的子嗣們自己就會開始自相殘殺了。在墨羽仲府回來之前,他彥山前就能控制全局,不,墨羽仲府回不來了。
他只是給了一個坐標,一個墨羽追查之物的坐標,他果真就出了城。彥山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墨羽仲府沒有斬殺妖魔的手段卻敢帶着一幫烏合之眾就去調查,一向多有心機的墨羽居然也會被情感沖昏頭腦嗎?不過,雖然意氣用事有時會招致毀滅,但也說不定帶來新的邂逅呢?
彥山前臉上現出了冷笑。
“大人,愛宕山烏蓮求見。”僕人彙報道。
果然如此,那些愛宕山家的子嗣們開始爭取他們這些擁有武裝力量的人的支持了。雖然這些人自己有一定勢力,但不過是藉助愛宕山榮術的權威扶持的。他們需要尋求政治投資,而城內最好的投資人,除了那已經不在城內的墨羽仲府,就只有他彥山前了。
如果其他人,彥山前只想笑笑應付過去,但這愛宕山烏蓮,彥山前還是不能怠慢。他是愛宕山榮術的次子,長子愛宕山烏道早已亡故。在愛宕山榮術所有在世的子嗣中,他是最年長的一位,也是野心最大的一位。
“請他到茶室,別怠慢了。”
“是。”
彥山前換了身見客時穿的服飾,便從樓梯間一躍而下,張開翅膀輕盈地落在地上,理了理領口,便往茶室去。進了茶室,彥山前見到了一位比他年長得多卻格外恭敬的大天狗,此人便是愛宕山烏蓮,還未入座,彥山前便進來了。
“這不是烏蓮兄嗎?久仰久仰。”彥山前笑着作揖。
“哎呀,梟之大天狗大人禮遇至此,小人豈能受?”剛要入座的烏蓮連忙起身,向彥山前行禮。
“論年齡您比我年長,還是相之大天狗之子,該是我沾了烏蓮兄的光才對!”彥山前做出請坐的姿勢,烏蓮推辭了幾下,彥山前不肯,便只好先坐。
彥山前坐下,便讓僕人將茶具端上,說道:“這是去年春天雨後採的剛出芽的茶葉,您也知道,咱天狗就靠賣茶來跟河童那些妖怪談生意,整個幻想鄉都要從我們這裏採購茶葉。只可惜上個月發雪洪淹了不少好田,所以今年可能就沒什麼茶咯。”
“我聽說雪洪之事是鬼一僧正那幫人搞的鬼,這幫人真是無惡不作,哪裏把我們天狗百姓放在心裏?”
“是啊,不過惡人已除,天狗城也可算太平了,都多虧了令尊還有諸位的努力啊。”
聽到這話,烏蓮面露難色,彥山前見他有難言之事,假裝不知,笑問:“烏蓮兄今天來,恐怕不是為了喝杯茶吧?”
“瞞不過大人,這幾日家父一直在府里閉門不出,本多輕盛那廝不讓我們這些當兒子的看望父親,我擔心啊,家父的身體無人照顧,病又多,這該如何是好?”
“不愧是天狗城有名的孝子,烏蓮兄,令尊的情況我也有所了解,可惜愛莫能助啊。”彥山前推辭道。
“哎,閣下的手腕在下是知道的,倘若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您就是我們愛宕山家的大恩人。”
“不至於吧?”彥山前笑道,“什麼事,說得這麼嚴重?”
烏蓮的神色變得凝重,他跪着後退幾下,隨後朝彥山前磕頭:“在下無非想讓家父安度晚年不再受折騰,等我即了家主之位,定會讓出白峰塔太政左大臣之位,到那時,您就是白峰塔太政總大臣!”
烏蓮這一下連彥山前都被唬住了,他沒想到烏蓮竟會開出如此高的價碼,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輕易相信別人畫的餅,他雙手扶着烏蓮肩膀說:“不至於!不至於!這畢竟是你們的家事,我這個外人還是不方便參與。”
“本多輕盛也是外人,卻擅自參與我們愛宕山一族的事,在下無非是想讓那廝退到局外罷了。”事到如今,烏蓮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可他畢竟是令尊的左右手,我怎麼好乾涉?”
“他早就不是家父的左右手了,就是個仗勢欺人的小人!在下已經替閣下想好了對策,只需要以白峰塔的名義傳喚他,若他去,我便可以帶人衝進院裏救出家父,若他不去,就是違抗白峰塔,違抗天魔,可以借天狗精英之手將他就地正法!”
“對於本多輕盛這號人物,若沒有左右大臣的蓋章,不能隨意抓人。我是右大臣,但沒有令尊的章,也無能為力。”
烏蓮的神色卻變得狡黠起來:“彥山前大人無需多慮,只管簽字蓋章,剩下的交給在下便好。”
“你難不成要去偷?偷此等寶印可是死罪!”彥山前表情嚴肅。
“閣下可知,為何本多輕盛這幾日將所有事務攔下,卻不作任何決策?難道真的是因為他沒那個本事?錯了,因為就連他也不知道家父的寶印在哪裏。沒有寶印,他沒有替家父作決策的權利,所以才封鎖庭院,只為拖延時間找到那寶印。”
“你的意思是?”
“那寶印,從一開始,就在在下這裏啊。”烏蓮從懷着掏出了一隻精心裝飾的匣子,彥山前睜大眼睛,走上前去看,烏蓮卻把匣子藏在身後,說道:“家父神機妙算,為防不測,提前將寶印交給了我這個兒子。我卻沒有能力將他從府中救出,所以,只能懇請彥山前大人開恩了。”隨後,他托着匣子又行了一個禮。
彥山前緩緩打開了匣子,裏面果真是那代表白峰塔太政左大臣權力的寶印,正發出碧綠的熒光。和大峰前的“大峰印”一樣,若不是本人親自賦予,這寶印是不會發光的。有了此寶印,你就掌握了天狗城一半的權力。彥山前用手撫摸了一下那寶印,手上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迹,他又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也沒有異味,說明那是真貨。他深吸了一口氣,頂住了那象徵權力光芒的誘惑,將匣子緩緩合上,問道:“相之大天狗大人將此物賜給你,說明你就是他欽點的繼承人,你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即使有了這寶印,沒有家父的親筆文書,我的兄弟們和侄子們恐怕難以服氣,而且也不知道本多輕盛那廝會做出什麼。在下只是想救出家父罷了,對於這些權力沒有興趣。”
彥山前在心裏敬佩烏蓮的演技,如果他早幾天來,彥山前可能真的會以為他是個孝子。只可惜過了好幾天,把愛宕山榮術都活活餓死了,他才來假惺惺地求助。不過也罷,這筆交易值得他考慮。
彥山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托起,和藹可親地說:“令尊與我素來交好,令尊有難,又有你這個當兒子的人拉下臉找我求助,我怎有不給面子的道理,你只管備好傳喚令,我蓋章就是了。”
“多謝梟之大天狗大人!”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還得請烏蓮兄再幫我個小忙。”
“大人請說。”
“只是那些天狗精英的話,對付一個本多輕盛恐怕還不夠,你得想個法子,讓那位地子回到城裏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