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亂意
墨羽坐在輪椅上,懷中隨時抱着與他形影不離的那把妖刀——鬼切,被人推着乘坐升降台下到一樓。一樓大廳擠滿了維修的工人,對這裏的修復已經持續好幾天,但墨羽依舊能認出建築內每一處傷痕的來歷。他將視線投向光亮處,太陽光從正大門毫無保留地照射進來,他能看見大門外的天狗士兵們擠在門口攔着什麼人,這種架勢這幾天他已經見了無數次。
他揮揮手,背後的侍衛將他推往那裏。
“墨羽!你可算來了!”為首的是佐久,他見陰影中有人坐着輪椅駛出,一眼便知道那是自己求見的人,扒開守衛就要越過門檻。守衛生怕他做出僭越的舉動,相互之間把胳膊緊緊扣住,又將他壓回門外。
“你今天得給我們個交代!”佐久一邊掙扎一邊說,“為什麼遲遲不安排新的大天狗領袖繼位?”
墨羽雖然這幾天已經被各種事折騰得很不耐煩,但還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剋制:“這非我所能決定之事,但我會儘可能讓另外三位大天狗領袖出面決策。”
“你這話我們都聽了多少遍了!”
“因為決定權在相之大天狗大人和梟之大天狗大人手上。擁立新大天狗領袖茲事體大,不是我一人或是你們說立就立的,我何嘗不希望有人能接過大峰前大人的衣缽?可是情況如你們所見,天狗城剛剛經歷戰事創傷,還沒緩過來,二位大人又遲遲不肯出面,我也無可奈何啊。”
“無可奈何?可我們聽說,那天晚上你曾帶着槍去殺愛宕山大人,這槍明明早被大峰前砸了,你那把又是哪來的?怕不是跟射命丸文和地子一夥的!”人群中質問道。
墨羽皺着眉,心想他們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事?若是猜的,也猜的太准了。不過也不奇怪,畢竟那天太多人在場,就他一個人拿着槍上樓,而且大山伯也是被槍殺的,最大的嫌疑人就地子和射命丸文,他會被如此說也正常。他無暇顧及是誰放出的消息,反問道:“你親眼看見我去槍殺愛宕山大人了?他老人家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誰知道呢?我聽說現在誰也見不到愛宕山大人,去了也會被本多輕盛趕出來。多半是你槍殺不成,事後就跟本多輕盛勾結,把他老人家軟禁在家裏,鬼知道死沒死!”
“一派胡言!把你們大山髦大人請來,我有事與他談。其餘的,若是有訴求,盡可言說,若是來惡意污衊造謠生事的,在下恕不奉陪了!”墨羽氣不過,示意部下把自己推走。但沒出多遠,又覺得自己剛剛態度不太恰當,於是讓人把這次的領頭人佐久也請進來。
墨羽把他領到了專門的會談室,沒過多久,大山髦也從他家裏趕過來了。
“凡事還需要墨羽大人您親力親為,不容易啊。”大山髦倒是很有禮節,第一句話就對墨羽表達關照。
“無妨,富士講的訴求也不是小事,在下可不能敷衍了事。倒是大人您是大天狗領袖的人選,讓您親自跑一趟實屬冒犯。”
二人客套了幾句,很快進入正題,先是大山髦開了口:“我聽說,當初大山伯大人不幸遇刺,是大人您派人去調查的。”
“正是。”
“可有什麼收穫?”
“案情的細節我尚未公開,但是今天我就向二位坦白吧,當時那起雪崩事件背後有一位號稱‘千鳥’的殺手的手筆。”
“千鳥?”二人幾乎是同時坐直了身子,這對於富士講來說也不是什麼陌生的名字。
“沒錯,你們富士講的巫女就是被他殺害,還有山徒、小山椊二人。山徒受他欺騙,讓他帶着小山椊下山誘殺巫女。隨後千鳥再向山徒發起邀請,加入到千鳥背後之人的麾下,但是山徒沒有為他所用,引發了雪崩,於是在我派上去的幾位的努力下,雪崩被阻止,但是山徒被千鳥滅口。小山椊也被殺。這就是那起事件中我能掌握的細節。”
大山髦與佐久面面相覷,墨羽竟然掌握如此多的內幕,佐久問道:“為何不提早公佈?”
墨羽答道:“那時我不過大峰前大人身邊的小官,沒有他的權限我不能公開。後來鬼一僧正起事,我就更無暇顧及此事了,直到今天總算有了將真相訴於二位的機會。二位若是不信,可以去問負責調查的人,他們知道的詳情不比我少,而且那時他們分屬於不同的大天狗,可信度較高。”
說到這,二人差不多是相信墨羽了,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墨羽要把自己的“分析”也添進去,讓二人相信“大山伯也是千鳥背後之人所害”。
“接下來只是在下的一番愚見,關於大山伯大人之死,目前我們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他是被槍殺的。根據被發現時的死狀來看,是從正面命中了額頭,沒有反抗或者試圖格擋。根據你們富士講提供的情報,槍支是一位名叫長谷川筱次的男人從外界帶過來的,一共兩把。其中一把掉進了懸崖,另一把當時在地子的手上,從這點來看,她的確是最大嫌疑人。”
“可是你們把她放了。”佐久怪罪道。
“先聽在下說完,長谷川筱次跟你們說他只帶來兩把槍,是這樣嗎?”
“是的。”
“沒有帶其他東西?”
“沒有。”
“他撒了謊。”
“什麼?”
“在列車通往山頂的軌道上,有一處斷裂口,是長谷川為了阻止地子追趕他,於是他分離了前後車廂,並且用某種手段破壞軌道使列車脫軌。據我後來調查,長谷川當時使用了一種名叫‘手榴彈’的武器。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帶的外界裝備遠不止那麼點。那麼,他私藏了多少,就不是我能想的了。”墨羽倚着輪椅,用眼神暗示二人。
“你的意思是,不止兩把槍?”大山髦問道。
“沒錯,想想事後為什麼千鳥和山徒一致要殺巫女,問題就很簡單了。因為巫女長谷川咲耶是長谷川筱次的妹妹,而她很可能知道長谷川背後與‘第三方’的合作內幕,所以千鳥要滅她口,而山徒只是單純想復仇,因為她哥哥騙了你們。而那‘第三方’,就是千鳥背後的人。當時那個人親自出面,與大山伯‘談判’,大山伯不肯,那個人便使用長谷川留下的武器,直接槍殺了他。”
“那個人是誰?”佐久問。
墨羽搖搖頭,回答:“千鳥一死,線索就斷了。我無從得知那個人的身份,但是他絕對不是一般人,很可能與長谷川筱次進入幻想鄉有關。總而言之,這些只是在下的猜測,供二位參考,如果有進一步的線索,在下一定通知二位,還請二位耐心等候。”
墨羽很少像這樣忽悠別人,自己都差點信了。他暗中觀察二人的神情,似乎他們除了相信,也沒有別的辦法。
“也罷,我也不是非得那麼快就繼位,這事可以再等等。”大山髦突然提起了繼承大山伯的事,轉頭對佐久笑着說,“沒必要再麻煩人家。”
佐久還是一幅將信將疑的態度,他總感覺墨羽肚子裏賣着什麼葯,但見大山髦沒有意見,自己也不好表達異議了。
墨羽送走二人後,長吁一口氣,腦中復盤着自己剛剛的分析有沒有漏洞,忽然感覺背後冒出了一陣惡寒——他似乎無意間想到了什麼。
大山伯之死的背後,似乎隱藏着更深的陰謀。
他已經知道,殺死大山伯的是隨地子進城的名為“奈娘”的人類女性,但是根據椛轉述山徒的話,那個奈娘絕非人類。那她究竟是誰?長谷川筱次兄妹的幻象入絕非偶然的神隱,而是被人特意帶進來的。除了八雲紫,也就只有那些神明能夠做到。長谷川筱次十年前就出現在幻想鄉,換言之,有人十年前就想利用他做什麼。
從木花咲耶姬突然出現在妖怪之山,再到石長姬的蘇醒、百鬼夜行的復現、地子與射命丸文的決戰……一切都如同安排好了一般,有序地推進着。
他想起自己與射命丸文達成合作的那一天。射命丸文被關入大牢,而他作為典獄長有獨自提審罪犯的權利,也是那時,他初步接觸到射命丸文背後計劃的冰山一角。
“你或許不記得我,但我認識你。”墨羽那時如此跟她打招呼。
“我記得你,你是那時候那個孩子。這麼多年不見,你看樣子確有長進。”射命丸文全身被束縛着掛在牆上,眼中沒有一絲情感,只是盯着他,這與墨羽初次見到她感受到的類似“開朗的大姐姐”氣質截然不同。
“我看了看你的案卷,為什麼要‘弒神’?”墨羽問道。
“你不是很聰明嗎?猜猜看?”
“我想肯定不是因為看那些神明不順眼,”墨羽回想起與射命丸文初次見面談及的內容,“難道說,是想改變天狗社會乃至幻想鄉的現狀?”
“你很聰明,老師他沒有白教你。”
“但老師絕對沒教過你做這些。”墨羽說道,“你一定有後台,後台是誰?”
“有時候,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射命丸文答道,“在無知中度過一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難道說,你的‘後台’會找我麻煩?”墨羽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可以這麼理解。”
“那我猜,他是個比大天狗還要高一檔的人物。”墨羽說道,“是神?是賢者?還是誰?”
射命丸文沉默不語。
“我有一個提案,”墨羽說著,打開了牢房,“我放你出去,我來當你在天狗城的‘眼’。”
射命丸文對面前的墨羽有些刮目相看,她問道:“我老師也沒教你這些吧?”
“或許能夠成為他的學生,生來就不是安於現狀之人。”墨羽說著,開始為射命丸文解除束縛。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我的願望一致,都是為了顛覆現狀罷了。”
射命丸文苦笑了一下,隨後對嘗試解除自身束縛的墨羽說道:“不必再拆了。”
“你不出去嗎?”
“不,已經足夠我‘越獄’了。”
墨羽回想起那天,射命丸文直接將他打昏以偽造成“越獄”的假象。不過從此他們便以各種途徑保持聯繫,以至於後來共同策劃了那場襲擊大天狗會議的行動。雖說結果稱不上好,但好歹對現狀有所改變。
但他至今都不知道射命丸文背後的人究竟是誰,今天,伴隨着自己跟富士講的人一頓半真半假的分析,自己也有了猜測。
那個神明,一定是對幻想鄉的現狀極其不滿的神,就像射命丸文和他對天狗一樣。而這種不滿,一定來自某種迫害,祂曾經因此失去了一切。
而且那個神,一定對天狗了如指掌。
弒神計劃是祂在推動,但是祂的目的又絕不僅僅只是為了復仇。
那個神在接下來還會有所動作,而且天狗在祂的計劃中處於極其關鍵的地位。
那個神,究竟是……
“墨羽大人!”一位部下打斷了他的思索。
“什麼事?!”
“那個……在離天狗城幾十里的深山裏,有人目擊到妖魔的行蹤。”
墨羽腦子一嗡,很快意識到了他們是誰。
——武殊丸光與四天王。那是渡邊信死前特意叮囑他要小心的存在。白峰塔地下監牢深處已經空了,那幾隻妖魔果然出來了。
“備馬,駕車,通知火銃隊。我要親自前去調查!”
“大人……您確定要親自去?”
“又不是獵殺他們,只是調查一下,遇到突發情況我也好直接指揮,快去!”
“是!”
墨羽看着懷中的刻着“渡邊”二字的鬼切,心想只有這件事,只有這件事必須放在第一位,除此之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