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扯不清的恩怨
趙二妹與何向東結婚後,在一起生活了幾年,她便了解到這個男人的最大的弱點,那就是自私。
那是一種流在他血液中的自私,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考慮的首先是自己。他永遠也不會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還重,更不會把集體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更為重要。
何向東帶着一紙合同回來后,趙二妹卻沒有像大家那樣地高興。她從何向東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一絲不安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趙二妹看過合同,發現合同上的條件對新風紡織廠有很多不利的地方,主要是沒有貨到付款的保證,雙方約定買方代理公司收到第三方貨款后再支付賣方貨款。
趙二妹問何向東:“要是代理公司以第三方沒有支付貨款拒不付款怎麼辦?”
何向東愣了一下后搖搖頭:“不會的,代理公司和賣家簽的合同都是這樣規定的,不是針對我們一家的。”
趙二妹還是不放心:“不是針對一家?也許這裏面的問題更大。這家公司你了解嗎?”
何向東如實地說:“這家公司我不是很了解,但是這家公司的老闆我是很了解的。可以說是知根知底的,因為他是我中學的同學,而且是同桌,他是不會騙我的。”
趙二妹心裏卻越來越不踏實:“假如呢?假如他收到第三方的貨款后也不給賣方付款呢?你打算怎麼辦呢?你想過嗎?這筆錢關係廠里職工的工資能不能發的了?還關係到廠子還能不能生產下去?要是出了問題就不是小問題了。”
趙二妹心裏卻越來越不踏實:“假如呢?假如他收到第三方的貨款后也不給賣方付款呢?你打算怎麼辦呢?你想過嗎?這筆錢關係廠里職工的工資能不能發的了?還關係到廠子還能不能生產下去?要是出了問題就不是小問題了。”
“不會的,你這是不相信我。”何向東有些不耐煩了,心情也明顯地變得煩躁不安。
說到以前的這些舊事,趙二妹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向東方思義解釋說:“其實,那時,我不僅是從那份合同里發現了一些問題,而是發現何向東這個人不可靠了。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呢?因為自從廠里發生了各種危機之後,我就覺得他已心不在焉了。他的心思沒有一點是用在廠里的,他已經在悄悄地為自己找出路,他已不太願意和我多說話了。”
趙二妹預感的事情終於還是不幸發生了,貨發出去后如石沉大海。一個月沒有消息,二個月還是沒有消息。廠長急了,讓何向東回s市上門去催款。不久,何向東兩手空空地回來了,說那家代理公司已人去樓空,他的同學也消失的不見了蹤影。
因為涉及近二百萬的貨款,而在當時,這可以算是一筆巨款的。這件事驚動了縣領導,分管工業的副縣長劉平親自聽取了新風紡織廠的情況彙報,劉平指示縣公安局配合新風紡織廠到s市公安機關去報案,作為涉嫌詐騙的刑事案件處理,要想盡辦法挽回經濟損失。
s市公安機關也高度重視,因為他們已接到了數起有關這家公司涉嫌詐騙的報案。經過警方周密調查,這家代理公司實際上是一家沒有合法註冊,也沒有資產的皮包公司,涉及詐騙數家企業,涉案金額高達三千多萬元,本案主犯疑似已捲款潛逃去了國外。
出事之後,何向東回了一趟新風紡織廠。只待了兩天後,就借故返回了s市。他已在s市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成了一家合資企業的高管。趙二妹獨自承受着全廠上上下下懷疑的目光,那目光比刀子扎在她身上還要難受。
“離婚!”趙二妹別無選擇,只有與何向東離婚,她才能面對全廠人的目光,也只有與何向東離婚,她才能洗清別人對她無端的懷疑和指責。
趙二妹雖然對何向東已經失望,但還是心存了一些善念,覺得他畢竟是何思燕的父親,不會不管她的。離婚時,雙方商定何思燕隨趙二妹生活,何向東在三年內解決何思燕s市的戶口問題,何思燕的撫養費由趙二妹負擔。如三年內何向東不能解決何思燕s市的戶口問題,則何思燕的撫養費由何向東負擔。
新風紡織廠因這起詐騙案而損失慘重,最後因資不抵債進入了破產程序。趙二妹失業了,何向東也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既沒有按自己的承諾解決何思燕的s市戶口,也沒有給付一分錢的撫養費。後來才知道,回s市一年後,何向東又再婚了,過上了s市的新生活。
趙二妹在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內心非常的脆弱:“你知道嗎?失業后,我曾經擺過地攤,在飯店做過服務員,在酒店做過清潔工。後來,在親朋好友的幫助下,租了一間門面,做起了服裝生意,才漸漸地好起來。儘管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我卻陷入迷茫中。你說,我這個曾經的勞模,價值在哪兒?難道就這樣像肥皂泡那樣地消失了?”
“我已經找不到原來的我了,覺得自己被時代拋棄了,成為了時代的棄兒。這是為什麼呢?是我錯了嗎?是我沒有跟上時代嗎?”趙二妹彷彿在自問自答,東方思義發現這一刻的趙二妹才是最真實的趙二妹。
趙二妹埋怨說:“拿戶口這個事來說吧,當初,城鄉差別有多大,你也知道,就是現在城鄉差別也是存在的。我想解決城市戶口有錯嗎?你也認為沒錯。可是現在反過來了,城裏人在想辦法要把自己的戶口搞到農村去,為什麼呢?因為農村拆遷有補償,補償款動不動就是幾十萬,有的地方高達上百萬,哪個不動心啊?”
趙二妹又說起了另一件讓她尷尬的事:“我和姚大保的兒子姚友金上個月還專門來找我,以前他從沒有來找過我。說實在話,我有點喜出望外地以為他長大了懂事了,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母親了,哪裏知道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趙二妹苦笑着說:“他問我,為什麼當初和他父親離婚的時候,讓他把戶口遷到城裏?留在她這裏?為什麼要讓他變成城市戶口?現在,姚大保家在農村的房屋和土地要拆遷徵用了,因為姚友金的戶口是城鎮居民戶口,就不在征地拆遷補償的範圍之內。他說自己會損失幾十萬,讓我想辦法把他的戶口再遷回去,不然就要我補償他幾十萬。你說,這個事我能找哪個講理去?那一刻,我真的是欲哭無淚,想死的心都有。”
趙二妹想到這裏眼睛一酸,不禁又流下兩行淚來,她拿起東方思義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繼續抱怨着:“我看着那個曾經讓我牽腸掛肚的孩子,現在卻是一副和姚大保一樣冷冰冰的面孔,眼淚只能往心裏流。”
趙二妹嘆了一口氣:“我和他說,你當初是法院判給你父親姚大保的,你雖然只是個幼兒沒有行為能力,但你父親姚大保應當對這些事負責的,我沒有主動要他來遷你的戶口,是因為當時城鎮居民戶口對你以後上學和工作是有利的。你父親沒有來找我遷你的戶口,也是因為他看到了這一點。遷不遷戶口的決定權在他,不能因為你現在需要那個農村戶口了,就把責任都推給我,這是不公平的。當初,為了這個城鎮居民戶口,我拿出了三年多的工資,哪個來補償我?政策發生變化了,我一個普通的女人能改變得了這些嗎?”
趙二妹接過東方思義遞過來的紙杯喝了一口水:“我這一生好像被戶口下了魔咒。沒有城鎮居民戶口的時候,需要一個那樣的戶口,等你有了這個東西,現在它又成了毫無用處的東西。好在姚友金這孩子很理智,聽我說的在理,也就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倒是同情起我這個母親當初的遭遇了。”
趙二妹終於開始解釋她撤回起訴的原因:“我為什麼要來撤訴,也是因為我放下了對戶口的執念,覺得戶口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何向東回s市后,並沒有兌現他當初的承諾,我起訴讓他補償這些年何思燕的撫養費,不過是覺得這個男人沒有一點責任心,我想讓他為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要讓他現在的生活中多一點過去的陰影。這個只接受現實,只講求實惠的男人太勢利了,他只在乎自己的得失。儘管s市的戶口在今天仍然是有很大的含金量的,也有很大的誘惑力的,但時代畢竟不同了。”
趙二妹說起了女兒:“何思燕這孩子很爭氣,她今年考上了s市的名牌大學。臨去s市就讀前,她說媽媽你就放心吧,我會靠自己的努力爭取好的未來,會讓你過上幸福的晚年。我能說什麼?她的這句話讓我放棄了所有的怨恨和執念。年輕的時候,我可以跟在時代的後面追趕,但最終還是被時代拉下了。現在想想,過去的永遠地過去了,人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我如果再繼續糾纏過去,只能是糾纏自己的錯誤,只能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東方思義靜靜地聽着趙二妹述說著自己過往的愛恨情仇,她終於從陰影里走出來了,那是由她過去遭遇的種種失落編織而成的陰暗的囚籠,一直困鎖着她那顆始終不服輸的心。
東方思義想,我們每一個人的心底都有黑暗與光明這兩種色彩,它們會不停地爭搶着你內心裏的位置,影響着我們的心智。
如果你被那些黑暗囚禁了吞噬了,你的靈魂就無法找到一個光明的出路,你就會困死在你自己設定的絕境裏;如果你始終在內心裏堅守着一份光明,那束光將帶着你不停地尋找出路,你的靈魂將永遠都不會迷失。
(下期預告:第133章“夜客何處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