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回合
“吶,阿姨,你是法醫吧。”
被一聲阿姨開門暴擊,明日香弦鳴扭頭去看,發現一個藍眼睛的小孩正指着她篤定地說著什麼。
這小朋友前額翹起兩根毛,後面豎起一根呆毛,髮型獨特程度和剛剛遇見的獨角小姑娘有得一拼。
再一看身旁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笑點低的研二笑個不停,墨鏡擋住了松田陣平的大半張臉,但他露在外面的嘴角瘋狂上揚,明日香弦鳴看不出他在幸災樂禍才怪。
明日香弦鳴有些頭疼地捂着腦袋,“你也是偵探嗎?”
她又想起上次那位叫降谷零的學弟的奇妙推理,不過在他的理論中她好歹學過醫,沒想到在這位小朋友口中她直接開除醫籍。
小男孩看見他們的反應,知道自己的判斷應該和現實有所出入,這時倒沒有了剛才的自大,“我,我是福爾摩斯的弟子,以後會成為最棒的偵探!”
明日香弦鳴嚴重懷疑他和自己高中中二病時期一個毛病,當是她自稱生命之神密特拉轉世,可以懲惡揚善拯救世界。
不過她也沒有戳破小孩子幻想的愛好,她對小孩子的觀點還停留在只要你不在我家搞龍捲風摧毀停車場的大破壞,我就不會管你。教育孩子是他們家長的事,要是家長不能教育好孩子,那她就去教育家長。
“說說看男孩,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明日香弦鳴一肚子壞水,萩原研二不是很喜歡笑嗎,今天不笑到肚子疼別想走。
小偵探說起這個倒是來了精神,“你們剛剛在討論法醫相關的事情,會用C4簡稱第四頸椎的大多都系統學習過解剖,而醫學生一般會更考慮人怎麼救,不會過度關心創傷是怎麼造成的,你的思維更偏向法醫。你的手上有長期抓握解剖刀留下的繭,而且我剛剛看到你識別棕櫚樹下的昆蟲了,昆蟲學也是法醫才會學的內容。”
會識別昆蟲是因為前世旱災時期很長一段時間蟲子是主食,吃了那麼多再不會辨認就不禮貌了。
明日香弦鳴耐着性子,餘光看見萩原研二已經因為這嚴謹分析、方向全歪的推理腹部肌肉酸痛捂着肚子笑到地上去了。
“為什麼我不能是學生呢?”
小偵探繼續他的輸出。
“你剛剛叫我媽媽姐姐,你年紀應該不小了吧。還有停車場那輛保時捷帕梅是你的,你早就已經實現財務自由,甚至能夠自己買車,工作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旁邊這兩個哥哥是你的弟弟,他們還是大學生,打算考警校,你是帶他們出來玩的。”
原來剛剛的栗發美人是他的母親。
明日香弦鳴臉一拉,“為什麼他們就是哥哥,我是阿姨,我看上去很老嗎?”
察覺到殺意的小偵探悄悄後退,一溜煙跑了。
萩原研二看上去快要笑死了,松田陣平也一抖一抖,憋笑憋得很是辛苦。明日香弦鳴吐露惡魔低語,“沙灘上那幾個打排球的帥哥好帥,我本來還想叫上研二陣平一起加入他們,不過你們好像不太舒服,那只有我一個人去搭訕了。”
“小弦鳴,別,別啊。”萩原研二抓住她的裙擺,不讓她走,“好不容易來一次海邊,還是去游泳嘛。”
松田陣平沒有說話,只是不着痕迹地堵住了她的退路。
明日香弦鳴雖然吐槽着萩原研二像個jk,不過還蠻吃他這一套,看這小子已經遭到了應有的報應,很輕易就原諒了他。
“好呢,研二醬一起去游泳?”
明日香弦鳴伸手拎着萩原研二的衣領直接把他提了起來,186厘米的身高維持了他最後的體面,讓他沒有如幼年那樣雙腳離地。
【真是驚人的臂力】
松田陣平腦後流下一滴冷汗,他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萩原千速的嘮叨和明日香弦鳴的拳頭,上次親眼目睹明日香弦鳴一拳把他老爸揍到牆上后,他就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和明日香弦鳴打架。
萩原研二很順從地被她拎着,配合著對方的步伐一起踩上沙灘,向海面行去,任由海浪逐漸拍打到胸部。
被水淹沒很容易讓人感到不安,尤其是被動入水,但萩原研二完全沒有那種生命不受掌控的惶恐,或許是他認定明日香弦鳴一定不會傷害到他,就連生物本能的求生欲也難以動搖。
明日香弦鳴被清涼的海水浸泡,也消解了陽光帶來的刺痛感,她將萩原研二放在一個合適的深度,自己仰面一躺,將大半身體埋入海中,只余口鼻露出海面。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也學着她的動作躺下,海水密度較高,能夠支持肌肉含量較高的他們漂浮,身體暫且失去了重力帶來的沉重感,在海浪的包圍下逐漸放鬆下來。
“嘩啦!”
兩人猝不及防被掀起的浪花糊了一臉,抹一把臉上的海水看清周圍,才發現是松田陣平這狗東西一個猛漢撲水砸在了海面上。
“松田陣平,不是才說了不要隨意跳水嗎?”
“這才不是跳水,欸,你倆居然聯手潑我?”
潑水大戰毫無懸念地開展,直到刺耳的碰撞聲傳來,一輛飛馳的汽車撞破防護欄直直地墜入水面,撞到礁石后停頓片刻,擋風玻璃的駕駛位出現蛛網碎紋,隨後車身傾倒砸入水面。
汽車掀起的浪花將三人澆了個措手不及,松田陣平的捲毛濕噠噠地貼在腦袋上,像一隻打濕后縮水的捲毛狗。
明日香弦鳴聳肩,“這可不是我潑的水”,她幽深的目光落在車輛消失處的細小漩渦上,“看上去駕駛座的人沒系安全帶,腦袋直接砸在了擋風玻璃上,效果和我剛剛說的頭部撞池底差不多,頸椎骨折,人是活不成了。”
“愣着幹嘛,還不上岸?”
在她分析的時候兩個弟弟一人拽住她一隻胳膊,把她拖上了岸。
與此同時,一道身影飛快劃過,與他們背道而馳,沖向汽車消失的地方。
明日香弦鳴雙手抵唇,“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熱心,連註定要死的人都會去救。”
松田陣平一巴掌拍上她的腦袋,“你這傢伙說的什麼話,作為醫生也會見死不救嗎?”
明日香弦鳴被拍得一個趔趄,不過沒心情去找他算帳。
如果現在站在這裏的是中二期的少女弦鳴,那一定會說怎會有生命之神密特拉轉世救不回來的人。
然而她作為醫生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有些人註定救不回來,她真的不是神。
腦卒中錯過黃金搶救時間的病人,溶栓藥物的過晚介入,導致神經出現不可逆損傷。服下農藥輕生的人,洗胃之後消化系統依舊出現大面積纖維化,只能眼睜睜看着人的各項生命體征從健康滑向衰竭。
末世後期,面對匱乏的醫療資源,她不可避免地面臨一個又一個抉擇。放棄傷勢更重的人,去救援傷勢更輕,更有希望活下去的人,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而權衡傷勢輕重,本就是一個主觀的過程,明日香弦鳴作為醫療組總負責人,裁判了所有患者的生死。每天都面對着堅難抉擇,被放棄的人一定會死,被選擇的人卻不一定能活。
明日香弦鳴知道,被她一個簽名決定了死亡命運的人比被她親手殺死的人要多得多,人無法承擔神的重量。她在那時徹底卸下了生命對於醫者的意義,不再懷有治病救人的責任感,而更多地像一個商人,將每一條生命標上價碼置於天平兩端,權衡取捨。
“醫生就是會見死不救啊。”
或許是隱約窺得這句話背後深切的沉重與無奈,松田陣平沒有接着和她抬杠,而是向事故發生的方向靠近。
剛才潛水救人的年輕人架着一個大漢上了岸,明日香弦鳴粗略打量便知道此人就算現在還活着,也必然難逃一死。
年輕人在下水前摘掉了墨鏡,幽綠色的眼眸袒露,明日香弦鳴對上那雙與自己眸色一致的眼睛,平靜地頷首,和這位陌生人打了個招呼。
對方得出了相同的結論,或者他們在某些方面的確存在共性。
剛剛對着她一頓輸出,堅定認為她是個大齡法醫的藍眼睛小男孩湊了上去,對真相的探尋欲早已抑制了對死亡的恐懼,小偵探面對大漢的屍體毫不害怕。
明日香弦鳴對參與這起案件沒什麼興趣,但身邊兩個正值青春年華、滿腔熱血的弟弟已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靠近了那邊。他們的偵查能力被明日香弦鳴訓練過,她不覺得會出什麼差子。
因為沒有靠近現場,明日香弦鳴錯過了小偵探向萩松兩人詢問【那位法醫能不能做個屍檢】,得知她是個貨真價實的醫學生后露出的社死表情,她又遇到了那位好心的栗發美人,和她攀談起來。
“剛才就一直覺得姐姐你貌美如花,直到分開后才想起你就是那位傳奇影星藤峰有希子。”其實是掏出手機查了資料,明日香弦鳴一個從來不看娛樂影視作品的傢伙怎麼會認出女明星,但這不妨礙她真心讚美對方的美貌。
對方表示她已經結了婚,現在叫工藤有希子,那邊的小偵探正是她的兒子工藤新一,剛才的小姑娘叫毛利蘭,是新一的青梅竹馬。她還很禮貌地請求明日香弦鳴保密她的身份。
明日香弦鳴一想起那個小偵探就失去了對撫育幼童的一切興趣,除了又被【大家都有幼馴染】的設定狠狠創到以外,她深感有希子的不容易,帶兩個孩子出門老公居然還懶在酒店裏。
有希子倒是接受良好,甚至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指着那邊湊作一堆的大小男孩們,“男孩子嘛,對真相有探索欲很正常啊。”
此時那邊已經進行到三選一環節。此前,幽綠色眼睛的帥哥根據車後座塞滿手錶的包推斷出這是一起鐘錶店搶劫潛逃犯發生的車禍,有同夥從全開的副駕車窗逃離,正潛伏在人群中。他們找出了汽車落水後去海之屋購買過衣服的人,兩男一女就那麼直愣愣地站着,被警察問來問去。
明日香弦鳴看了一會便覺得很沒有意思,“同夥就是那個穿着濕衣服的女人。”
有希子剛剛和誰發完短訊,聽到她的判斷很是好奇。
“這是怎麼得出的?”
“那個女人,她在說是來這裏吊凱子的時候,從微表情和身上的小動作可以看出明顯是在撒謊。”
有希子亮藍色的眼睛眨了眨,“就只憑這些嗎?萬一對方有別的原因導致撒謊呢?”
“衣服不是泳衣,是常服被水打濕,我看見她T恤上標籤了。手錶時間停在十點十分,和現在時刻差別太大,而且鐘錶店為了展示商標會刻意調這個時間,手錶是贓物顯然。她只買了拖鞋是因為只買得起拖鞋,落水以後錢包濕透,只能用硬幣支付。”
明日香弦鳴把自己視角中貼在女人頭上的標籤念了一遍,頗為意外地收穫了有希子皮卡皮卡的目光。
“呃,怎麼了?”
“沒什麼。”
對方笑着擺擺手,在和【被催稿只能縮在酒店寫作的死鬼老公】的通信頁面上,輸入了“遇到了和你得出同樣答案的女孩,人家比你體貼比你會說話還比你帥。”
鴿子精工藤優作在電話那頭打了一個噴嚏,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一絲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