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啪嗒’

一滴滴液體連成珍珠鏈,匯成小溪流,從桌邊落地,濺起高高的水花,落在蜷縮在旁邊的少年臉上。

“呃……唔……”

青池漣央被連綿不斷的水滴聲和不斷濺落在臉上的冰涼吵醒了。

他吃力的睜開眼,無神的藍綠瞳孔卻如死人一樣,渙散一片。

模糊的白和黑分散成抽象的色塊,佈滿了視網膜,萬物只能看到一個大體的輪廓。

腦袋好疼……

他抬手,在冰涼的髮絲間摸到了疼痛來源,傷口已經停止出血,應該只是擦傷。

青池漣央鬆了口氣,看不清東西,應該是之前被人推到地上,腦袋撞擊硬物導致的。

不過撞擊可能會患上輕微腦震蕩,等恢復體力要找地方做個檢查。一般藥店應該可以買到治療輕微腦震蕩的非甾體類抗炎藥物。

——不太想去。

——算了還是去吧。

——這附近有無人藥店嗎?

“唔……”

青池漣央費了點勁,把腦袋偏向傳來滴答聲的方向。一片有稜有角的正方代替地板出現在視線內,他判斷出那是一張木質餐桌。

他原本是背對着餐桌側躺的。

青池漣央翻了個身,平躺着,成功把腦袋伸到了餐桌下,卻也把自己從血泊的邊緣挪到了中心,上半身完全浸泡在血泊中。

好涼的血。

至少離開人體一小時以上了。

拖平躺的福,青池漣央能更近的看到桌上突出來的東西了。

一個是餐桌旁的半圓,一個是垂下來的長圓柱體,離他的臉只有兩拳距離。

胳膊嗎?

輪廓有點像。

那那個半圓就是人頭了。

怪不得會有這麼多血,這張桌子靠近他的那條桌腿的橡膠墊磨損的厲害。如果有人死在上面,血確實會像在血槽里一樣順着高低差乖乖的被傾倒下來。

雪白的髮絲全數浸泡在血液里的少年冷靜的想着,他已經基本恢復了思考的能力。

又黑又長的睫毛顫動幾下,再睜開,那雙與毒蛇膽囊同色的藍水綠瞳孔終於剝開礙眼的朦朧,恢復清明。

青池漣央直直對上一雙佈滿血絲的渾圓眼睛。那顆屬於成年男性的頭顱上半部分探出桌面,碎發和額頭上血肉模糊的創口粘連在一起,鼻樑骨歪到一邊,十分猙獰。

猜對了,是人頭。

青池漣央抬起手,不用太高,就能摸到垂下的那隻手,從硬度和溫度來判斷,大概死了四五個小時。

被人從背後抓着頭髮撞桌子,導致腦挫裂傷,腦幹損傷致死嗎?

仇殺啊。

青池漣央突然覺得有點索然無味。

活人果然是無聊的生物。

因為爭執,‘一時衝動’而犯下殺死同類的罪行,而且——

手法太低劣了。

越花里胡哨的殺人手法,留下的線索和破綻就越多。

青池漣央是一名小說家。

他寫推理和恐怖小說,後者寫的更多一些。

為了尋找靈感,他把自己混成了半個偵探,到處追尋着案件走,只為在那些死相猙獰的屍體中尋找小說的靈感。

屍體會比活人讓青池漣央親切。

因為他們安靜,且永恆——就算肉/體腐爛,音容笑貌卻會永遠定格。

因為這點,青池漣央還被第一位養父評價為天生的警察,想讓他報考警察學院,但被青池漣央拒絕了。

“不害怕屍體的人更適合當兇手,而不是警察。”

“……那你還是別當警察了,局裏養不起內鬼。”那個職業為警察的男人真情實意的說:

“但你對屍體和偵查那麼敏感,如果當律師或者醫生也太浪費天賦了……有了,你去做一名小說家吧,青池。”

警察先生明明年過半百,眼睛卻黑亮的像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永遠這樣耀眼、幽默:“去做文壇的新秀,社會的啟明星!”

於是,青池漣央成為了一名小說家。

然後火的一塌糊塗。

這裏的火,要打個引號。

青池漣央的確很出名,不過比起美名讚譽,更多的是讀者的抱怨和謾罵。

因為他從不書寫故事的「結局」。

和市面上開放性結局,給予讀者想像空間的故事不同,青池漣央的作品是明目張胆的戛然而止。

這位任性的小說家拒絕為任何故事填寫結局,哪怕那個結局代表的是出版社允諾的功成名就,家喻戶曉。

原因也很單純,不是青池漣央故意吊人胃口,炒作什麼的,而是他不想,也不能。

不管開文前表達欲再怎麼強烈,一寫到後期,青池漣央就再無法下筆。

天性傲慢的小說家對外人的指責毫不在乎,唯獨對養父的遺言銘記於心。

“去做啟明星吧,青池。”

——可像他這樣真心實意的厭惡着活人的,披着人皮的無心無淚的怪物寫出的著作,真的配做警察先生口中的啟明星嗎?

青池漣央為此迷茫着。

他永遠記得,在他完整的書寫出人生第一部作品后。那雙永遠盛滿希望和光亮的黑瞳變得灰敗,迅速腐爛,最終變成濁黃,佈滿血絲,醜陋不堪的模樣。

記憶中的眼睛逐漸與趴在桌上充滿怨毒的看下來的眼睛重合。

哦,已經不是一個世界了。

因為某種原因,青池漣央答應了夢中神明的交易,從一名小說家的軀體,轉移到了這個被凶殺案波及的少年身上。或者說,另一個自己身上?

青池漣央眨眨眼,終於想起自己剛才為什麼會覺得這具屍體無趣。因為這張臉,分明是小說家青池漣央的養父——之一啊。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青池漣央的童年稍微有點坎坷。養父有點多。

早已死去的警察先生算一個,這位……姑且稱他為作家先生好了。因為青池漣央並不記得他的名字。

這位作家先生有死的這麼慘嗎?

記不太清了。

無法提供靈感的屍體只是一堆垃圾,硬要去緬懷,只會為自己帶來麻煩。

青池漣央終於恢復了足夠坐起身的力氣,他把自己挪到坐起來不會撞到桌子,或者不會與許久不見的作家先生來個親密接觸的地方,爬了起來。

青池漣央扶着隱隱作痛的後腦勺,打量着周圍,藍水綠的瞳子裏是讓人膽寒的冷靜。

他生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對活人的冷漠和骨子裏的淡漠、理性讓那雙本就‘凶’的眼睛更顯鋒利,就像毒蛇的下眼瞼。

屋裏並不亂,看得出兇手目標很明確,就是殺人。

這就很有趣了。

一個使用抓住對方頭髮將其活活撞死這種泄憤的殺人手法的復仇者,竟然能剋制的將復仇範圍控制在客廳。

一看就是專業殺手所為。

青池漣央眼中劃過一抹譏諷。少年終於攢夠力氣扶着桌腿站起來,踉蹌着走了幾步。

四肢沒有問題。

身上也沒有大的傷口。

根據記憶,青池漣央找到鏡子,盯着那張年輕稚嫩了一圈的臉看。

是他。

是少年時期的‘青池漣央’。

平行世界之間的差異嗎?他記憶里的作家先生可不是被人謀殺的。

青池漣央回頭看了眼桌上猙獰的屍體,神色漠然,眼中沒有懷念,也沒有恨意,就是寡淡的像白開水一樣的自然。

與其浪費時間,不如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

搜刮財物,離開這裏。

不,還是……

‘嘭’

這間屋子外傳來了門被從外面暴力破開,可憐的門扉被狠狠的撞在牆上的哀嚎聲。

“汪——汪!”

還有警犬吠叫的聲音。

鄰居報警了嗎?也對,畢竟作家先生死了這麼久了,味道不算小。

青池漣央視線掃過不遠處的桌子,那放了一隻皺皺巴巴的白色口罩,還有一隻清理文玩核桃的鉤針。

他快步走了過去。

警察門闖進屋子后,第一眼看見一名清瘦的少年站在離屍體不遠的茶几邊冷冷的看着他們,遮蓋了大半張臉的白色口罩上,赫然是半個新鮮的血手印。

猙獰的屍體和血泊就在不遠處。

血泊被踐踏的痕迹,少年髮絲、皮膚、衣服上滴落的血液,地板上哩哩啦啦的紅色……

這幅強烈的視覺衝擊,讓年輕的警察呼吸一滯,他舉起槍。

“別動。”

青池漣央順從的舉起手,警察一擁而上,將他控制住。

暫時沒人發現,茶几下安靜的躺着一隻沾了血水的針。

*

“兇手就是他,剩下的你們自己去拷問就不行了!”

一名穿着卡其色偵探裝的少年緊緊的抱住電線杆,一臉死也不走的表情。

“你們是笨蛋,都是笨蛋,這麼顯而易見的東西都看不出來。”

幾個警察不敢碰他,求救似的看着另一邊的高大男人。

“福澤先生……”一名中年警官欲哭無淚:“我們也不能在結案報告上寫‘路過的偵探少年一眼就看出了兇手是誰吧’,求您幫幫忙。”

穿着一聲傳統和服的銀髮男人面無表情:“亂步。”

江戶川亂步大聲抗議:“不要!”

這位極任性的天才少年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多嘴。

誰知道那個兇手笨蛋到讓人叫了一聲名字就驚慌失措的跪地求饒,就這個心理素質他還學路人回現場圍觀什麼警察破案啊!

福澤大叔答應他的鹿苑吉水果塔巴菲要賣光了!

“亂步……”

江戶川亂步預判了福澤諭吉要說的話:“就算是雙份的紅豆年糕加羊羹再加上年糕小豆湯也不可以,鹿苑吉的水果塔巴菲可是季節限定,錯過就要等半年了!”

一旁一個口直心快的年輕警察忍不住說:“難道一道甜品,比人命還要重要?”

這質疑的語氣可是踩了江戶川亂步的雷,他雙手緊緊的抱着電線杆,看着那個年輕警察。

“第一,兇手已經抓獲,拷問細節是你們警察的事情,名偵探沒有義務,更沒有興趣參加,第二,那不是普通甜品,是名偵探答應去看牙醫才換來的斷頭飯,第三,這種簡單的要死的殺人案,得到答案后,隨便抓一個路人都能看出經過。”

年輕警察氣的漲紅了臉:“你在侮辱……”

“喂!”江戶川亂步打斷年輕警察的話,視線直勾勾的看着不遠處,那正走來一波人:“你想洗清嫌疑嗎?”

被警察圍在中間的青池漣央冷淡的看他一眼,沒說話。

江戶川亂步沒得到回答,很不滿的冷哼一聲,小聲嘟囔了句什麼。

這傢伙根本不想洗清嫌疑嘛……

離他最近的福澤諭吉聽見亂步說:“怪人。”

福澤諭吉神色一滯,看青池漣央的眼神變得古怪。

能被他收養的這名怪人少年認為是怪人,那個彷彿是從美式恐怖片里走出來的血淋淋的少年是什麼來歷?

剛質疑江戶川亂步的年輕警察看着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問同事:“這是?”

“他身上太臟,會弄髒警車。”來辦殺人案的警察撓撓頭:“我聽對講機說你們也在附近辦案,就想借你們的摩托車用一下。”

至少摩托車比小汽車的內座要好清洗吧。

年輕警察點點頭,然後看歇了菜的偵探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你剛才說,隨便找個人都能看出凶殺案的過程?”

江戶川亂步傲慢的應了聲,然後就像忘了剛才無形交鋒的吃癟一眼。

“對啊,比如他。”

他指着青池漣央。

“把卷宗給他看兩眼,他就能完完全全的講出兇手的作案過程了!”

青池漣央:……

被一群人看着本就讓他很難受了,竟然還被推了這種要說很多話的活。

要不是……

他看江戶川亂步的眼神愈發冷淡。

江戶川亂步好像沒看到青池漣央的眼神,或者看到了,他也不在乎。

“你們把案情告訴他,不要說兇手是誰,他一定能一下子說出兇手的特徵,根本不需要那些無聊的推理!如果他能做到,你們就自己去拷問,放名偵探和福澤大叔離開。”

這位偵探少年說完,在心裏感嘆自己的聰慧,隨後理直氣壯的和青池漣央對上視線。

——你要是不配合,名偵探就把你故意被抓的目的告訴警察們。

青池漣央:……

這傢伙,果然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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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說家又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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