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白雪

11.白雪

盤踞在阿斯蘭特州上空的陰雲已經持續了數日,雖然沒有像兩周前那樣陰雨連綿,稀缺光照與低氣壓的環境卻也使人頗感煩悶、心神不寧。

撥散迷霧,重見光明之時,方能明白光明的可貴,蘇納對此深有體會。

那一日被陌生人從飛蛇口中救下后,沒過多久他便因自眼部侵入的毒液失去了意識。昏睡之中他做了一個古怪的夢,萬里無雲的天空如櫻桃一般赤紅,貧瘠的大地上看不見一株植物,天與地的間距似乎也更為狹窄,他如同戰神一般佇立在這片天地之間,如同戰神般揮舞着手中的鐮刀,收割着地表倉皇逃竄、形似弗蘭肯的生物。

強大——

這是他從這副肉體上感受到的,他所不曾擁有的特質。

如果我也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他看向世界的左側,存在於此的是,與弗蘭肯交戰痛失右臂的穆恩,在醫院中被飛蛇弗蘭肯吞噬、張皇失措地瞪大着雙眼的醫患,以及蘇納本應不曾見過、失去雙親后跪坐在廢墟上抱着玩偶熊啜泣、絕望而無助地被步步緊逼的弗蘭肯一口吞沒的小女孩。

沒錯,如果我能擁有這樣的力量,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蘇納向世界的右側前進了幾步,然而阻擋在他身前的則是——

厲聲咆哮着撞破玻璃、逃向天際的飛蛇,暴雨之中跌坐在地、被金色利劍削斷頭顱的巨人,以及在陰暗小巷中抱頭鼠竄、最終卻被士兵圍堵在巷角相擁成團的一對弗蘭肯。儘管純正的弗蘭肯不具備言語或是哭泣的能力,蘇納卻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體裏的恐懼與迷茫。

儘管有些同情他們,但是如果必須要捨棄其中一方才能繼續前進的話——

蘇納搖了搖頭。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我的,“我”所希望看到的景象應當是——

“蘇納先生,您又在畫畫嗎?”

一處老舊公寓的頂層露台之上,少女突如其來的搭話打斷了年輕畫師的思緒,後者儘可能地露出輕鬆的笑容,向身後的少女回話道:“抱歉讓你擔心了,弗雅。只是屋裏稍微有些悶,我想稍微出來透透氣。”

弗雅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緩步走上前,看似嬌弱的身軀配上文靜嫻雅的舉止意外地散發著一股不容他人干涉的威懾力。而蘇納也明白弗雅對自己絕無加害之意,因而只是默默挪開了一個身位,讓弗雅能夠站在自己身邊。

看清蘇納的畫作后,弗雅輕聲笑道:“蘇納先生,您又在畫鐘樓嗎?”

蘇納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雖然弗雅沒有嘲笑他的意思,但是這類稱不上正面的生活習慣被發現多少還是有些讓人感到不好意思。片刻之後,他才開口解釋道:“這也算是我的一項陋習了,自從搬來這裏后,我就對那座鐘樓有些在意。該說是類似於一見鍾情呢,還是單純因為造型獨特比較在意呢,總之在那之後我便時常難以抑製為之作畫的衝動,彷彿是想要將這副畫面銘刻於靈魂之中。”

“這或許也是一種天賦呢。想像一下,幾百年後坊間或許就會流傳着一個專註於描繪鐘樓的年輕畫師的傳聞。”

“還是別這樣了吧,我可不想被當成一個神經質的人。”蘇納苦笑着攤了攤手,“像是流言怪談這類東西都是越傳越離譜的,即便是穆恩這樣粗線條的人也時常會調侃我一直畫鐘樓神經兮兮的——”

談及自己的好友,蘇納的神情瞬間黯淡了不少。弗雅深知青年的所思所想,卻沒有加以點破,只是輕輕握住了蘇納的右手,溫潤細膩的手掌讓後者煩躁不安的內心頓時平靜了不少。蘇納稍微緩了口氣,緩緩開口說道:“截至今日麥拉已經整整半個月沒有在學院露面了,穆恩也連續一個星期沒有任何消息。雖然以他們二人的身手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離開前不通匯一聲實在讓人擔心。是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隱情,還是遭遇了危難甚至沒有機會對外求援,無論如何,如果我當時能多關注他們一些,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些讓人糟心的事了。”

“並不是這樣,蘇納先生您也是考慮了他們二人的情況才最終做出的判斷。”弗雅說道,“在歷經生離死別後,人們往往產生有類似‘我應該多花些時間陪在他在身邊’這樣的想法。然而我們平時的一舉一動其實都經歷過或深或淺的思索,即便時光倒退,再回到相同的境地,我們依舊會依據形式作出相同的決定,因此世上本就沒有所謂後悔可言,我們一切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共同構成了我們的命運。”

說完了這些沉重的話題,弗雅溫柔地笑了笑:“而且蘇納先生您不也說了嗎,以您那兩位朋友的身手,不會一聲不吭地遇險。只要一息尚存,就尚有希望,短暫的失散同樣也會給重逢時刻帶來更多喜悅與幸福。”

“說的也是,可能是最近壓力比較大,我考慮問題的方式有些過於消極了。”蘇納站起身來伸了伸攔腰,視線也由那座古典的鐘樓轉向了遠處一望無際的地平線。雖然光源的匱乏使遠處的風景顯得有些晦暗朦朧,但暢通無阻的視野依舊使一直淤塞於他胸口的煩惡感一掃而空,“我只是習慣了他們二人陪伴在我的生活,在一天結束之際輕鬆地說著再見,並理所當然地在第二天再會。就像那一天在醫院中,從我徹底失明到你將我帶回家中治療,其間不過經過了兩三個小時,對我而言感覺卻像是在黑暗之中被圍困了數年,有些事物只有一度失去人們才會發現它們彌足珍貴。”

“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在這之前蘇納先生您也很珍惜自己的朋友不是嗎?”弗雅說道,“而且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蘇納先生一起走下去的。”

“嗯,我們——”

蘇納正打算說些什麼,一枚唐突飄落至他手背的灰白色晶體卻打斷了他的話頭。從質感和外觀來看,這無疑是一片再常見不過的雪花,不過此時正值夏末秋初,即便氣溫已經開始轉涼,卻也遠不足以使雲層中的水分凝結成晶。更為關鍵的是,這片雪花並沒有任何清涼冰寒的觸感,反而帶來了烈火般灼熱的刺痛感,僅僅是在蘇納的手背上停留了數秒,便留下了一道紐扣大小的燒傷痕迹。

蘇納皺着眉,正要提醒弗雅儘可能避開這些古怪的雪花,更多這樣的雪花如鵝毛般鋪天蓋地地從空中飄散而下。眼見雪花量大勢急,蘇納來不及收拾畫具,牽起弗雅的手便倉皇逃回了室內。

潔白的畫布染上了一圈黃褐色的焦痕,其上繪製的繁榮街景在火星中焚毀皺縮,最終在鋪天蓋地的白雪之中連同支架一起化作了一簇飛灰。

“看來這雪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了。”看着窗外呼嘯的風雪,蘇納下意識將手掌縮回了口袋中。雖然在實際接觸后,他早已明白這些雪花絲毫無法起到降溫的功效,但是二十餘載的冬季降雪經驗依舊使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絲不切實際的寒意。

公寓早在二十分鐘前便因停電陷入了一片漆黑,老實說在見識過雪花的破壞力后,蘇納覺得能夠在這種狀態下保持電力輸送一個小時已經相當不可思議了。況且在這樣的情況下安排工人外出搶修電路也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蘇納實際測試過即便是隔熱性能極好的工作服在雪花中不到兩分鐘便會徹底融化。事到如今他們能做的也只有祈禱這些怪雪能夠儘快停息,好在阿斯蘭特州的建築相當密集,即便是正在戶外活動的群眾也能在降雪后第一時間到附近的建築物內避難。

“不過繼續這樣下去,情況很不妙啊。”

蘇納感慨着,順手填補上了外牆上被雪花侵蝕留下的空洞。雖然沒有對有機質那樣效果拔群,這些灰白色的雪花還是在以極快的速度腐蝕着房屋外層,如果降雪只是持續幾個小時倒還可以處理,假若降雪持續了一天以上,城郊的這些中低層建築無疑會全軍覆沒。實際上,這棟公寓的上層已經傳出了不小的騷動,大概是雪花完成了對屋頂區域的侵佔腐蝕,開始向著高層居民宅中進軍。

蘇納輕輕嘆息着看向窗外,數裡外的工廠中冒出縷縷黑煙,夾雜在風雪之中扶搖而上。相比居民區,停電對於工業區的危害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十分同情受困於工廠之中的工人們,但是以現在人類的科技水平也只能勉強解決人禍,面對這樣的大型天災,他們也唯有望洋興嘆。

心情複雜的蘇納索性移開視線,看向風雪之中屹立不倒的鐘樓。儘管皚皚白雪幾乎吞沒了整個世界,時鐘的指針依舊恪盡職守地環圈而行,記錄著時間脈動的軌跡。即便人類整個種族在這場大雪中覆滅,時間依舊會繼續前進,流向永無止境的盡頭,這一想法雖然有些消極悲觀,但是席捲大地的暴雪之中,荒地上孤獨地矗立着一座殘破的鐘樓,這一情景也別有一番韻味。

“等等,弗雅,你注意到了嗎——”察覺到眼前的景象有一絲微妙的不合理之處,蘇納正要開口與弗雅分享自己的發現,公寓的大門卻被猛地撞開了。

有那麼一瞬間,蘇納以為穆恩以一向暴力的手段踹開了大門,很快就會在自己的抱怨聲中露出一臉沒心沒肺的傻笑,大嗓門地和自己打着招呼。然而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出現在二人面前的並不是那個高個子的青年,而是一位全身被嚴重燒傷,衣衫襤褸形似乞丐的中年男人。

“這位大哥,你還撐得住嗎?趕緊進來休息一下吧。”雖然男人的行為完全構成了非法侵入住宅罪,但是看到男人傷口紅腫流膿,焦黃的頭髮被燒去了一半的慘狀,蘇納也大致猜到了對方經歷了怎樣悲慘的遭遇,並沒有追究男人的違法行為,反而邀請男人入室修整。

“啊啊,我的,不可以——”男人含混地嘟囔着,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

“這位先生,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加害您的。您的傷口已經有些感染髮炎了,四肢不要大幅度揮動,讓我們先處理傷口,好嗎?”弗雅款款上前,以一向溫柔的語調安撫着受傷的中年男人。

精神狀態極不穩定的男人顯然沒有聽進弗雅的話,只是着魔般低着頭自言自語,蘇納甚至懷疑他有沒有發現弗雅站在了他的面前。然而下一秒,剛剛還神遊天外的男人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匕首,近乎瘋狂地向弗雅揮砍:“啊啊,這裏是——我的家!你們不準搶走我的空間!滾出去!從這裏滾出去!”

蘇納及時出手將弗雅拉回了後方,然而終究是反應慢了一拍,小臂上被匕首劃開了一道數寸長的口子。

“蘇納先生——”

“沒關係,這裏就交給我吧。”

蘇納凝了凝神,雖然以他的體術面對弗蘭肯這樣的怪物時處於下風,但經受士官學院訓練的學生在面對毫無武術功底的流浪漢時還是具備着相當大的優勢。看準男人揮刀之後門戶大開,蘇納以肩撞入男人懷中,並立即反制住男人的肘關節,想順勢奪下男人的匕首。

然而與瘦削的外表不同,男人的力氣出奇地大,蘇納幾乎鉚足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扣住男人的肘部,避免被全身抽搐扭動的男人掙脫。以常人身體強度而言,像這樣大幅度的掙扎,手臂早早便會因為挫傷和神經酸痛而動彈不得,然而男人卻好似完全無法感受到痛覺般強撐着扭動手臂。雖然只要繼續僵持便能一舉折斷男人的臂骨,使其解除武裝,在那之後大可以讓弗雅視情況醫治男人的手臂,但是在看到男人體無完膚的慘狀后,蘇納實在不忍心再對男人施加折磨,放開了對男人右臂的拘禁。

重獲自由后,男人再度狂性大發,喉嚨中發出一陣陣如野獸般的嘶吼,揮舞着匕首砍向蘇納的門面。情急之下蘇納構成了一張桌板橫在二人之間,那柄匕首本不是什麼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卻在男人駭人的臂力加持下卻輕而易舉地攔腰砍斷了桌板。只是在飛濺的木屑與灰塵中,卻不見了蘇納的身影,即便是失了神智的男人,在目標驟然消失后也不由遲疑了數秒。藏身於半塊桌板后的蘇納趁機跳入男人身畔,一記手刀劈在男人的後頸上,使其失去了意識。

“呼,還真是棘手。”蘇納擦了擦臉頰上被木板豁口擦出的傷口,對弗雅說道,“那就麻煩你稍微給他治療一下吧,弗雅。不過暫時只要處理一下比較嚴重的傷勢和感染的傷口就好了。如果他在康復之後還是這麼神志不清,我可沒有信心下一次還能在損傷如此之小的情況下將他制服。”

“沒問題,不過在那之前還是讓我先給您治療一下吧。”

“嗯?沒關係,我身上這些就算不特意治療也能自愈的,你還是先給那位大哥療傷吧,他的健康狀況可不大好。”

蘇納說著若無其事地擦去了小臂上滲出的血液,露出了一個堅強的微笑。然而弗雅並沒有理會他的逞強之言,雙掌如捧着一汪清泉般合攏成碗狀,不計其數的綠色熒光自她掌中的吊墜中飛散而出,將蘇納與那名重傷的男人包裹其間,幾乎只是在眨眼之間,蘇納臉頰與小臂上的傷口便即癒合如初。

“這種能力真的很厲害啊,弗雅你是怎麼做到的?”在從弗雅的手中接過吊墜后,蘇納情不自禁地感嘆道。

“這不是我的力量,我不過是將這塊殘片中原有的力量發揮出來罷了。就像我們雖然能用微波爐加熱食物,但是我們本身並沒有自行發熱的本領——至少不能用來煮熟食物。”意識到自己的論述存在漏洞,弗雅細心地補充道。

“原有的力量嗎——”蘇納喃喃地重複着。雖然他也試着像弗雅那樣將注意力集中在金屬吊墜上,甚至嘗試着像求神拜佛那樣虔誠地禱告,然而吊墜依舊死氣沉沉地躺在他的掌心上,沒有一絲一毫活化的跡象。幾番嘗試無果后,蘇納最終只好放棄,有些遺憾地將吊墜收回口袋中,“果然還是不行,可能是我沒有這方面的天分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把吊墜製成武器用以防身了。”

“不用着急,您最終一定能做到的。”弗雅頷首說道,似是鼓勵又似是淡然的微笑為她一向端莊嫻雅的面容平添了幾抹神秘高深的氣質,“鐮刀象徵著豐收,同時象徵死亡,這看似是截然相反的兩面,實際上卻是相輔相生的。豐收是植物最為輝煌茂盛的時期,然而果實的成熟同樣也意味植物本體油盡燈枯,很快就將迎來死亡;而死亡的植物則會化為肥料,滋養大地,為其他植物來年的成熟豐收打下基礎。”

見蘇納沉默不語,弗雅有些愧疚地說:“抱歉,突然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太冗餘聒噪了?我們現在還是先着手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不,其實你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只是我沒想到你會突然談論這個話題,略微有些吃驚罷了。”蘇納沉思片刻后,開口說道,“我只是在想,對於植物而言,培育果實並繁衍下一代是它們畢生的職責,在完成豐收之後凋落堆肥對他們而言確實是光榮而完美的收官。但對於植物個體而言,他們卻未必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我不想凋零,我想繼續活下去,我想繼續看着日升日落,看着這個廣袤的世界’,也許會有植物如此考量吧?”

“或許如此吧,不過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間常態,即便再怎麼抗拒,每一個生物最終都將無可避免地迎接死亡,這便是這世間的‘規則’。除了——”弗雅輕輕搖了搖頭,將話題岔開,“我們就不要再討論這些虛無縹緲的事了,在這位先生闖入之前,蘇納先生您還有話想對我說吧?”

“說到這個,你有沒有注意到,即便降雪已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那座鐘樓卻比其他建築完整了不少?”蘇納指向窗外,相比周圍坑坑窪窪、如遭蟲蛀的公寓大樓,遠處的鐘樓除了尖端覆蓋著一層皚皚白雪,幾乎沒有任何遭受侵蝕的痕迹,“那座鐘樓的海拔比周圍其他建築高上不少,按理來說上層部分像那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風雪之中,一早便會被腐蝕得不成樣子了。”

“這個——也許是因為鐘樓的建築材料比較堅固——?”弗雅推測道。

“即便如此,我們也需要勘明原因。城郊這邊的建築老化程度本就相當嚴重,堅持不了多久的,只要我們能查清解決之道,就能儘可能避免讓無辜居民繼續受苦。”蘇納說著同情地瞥了一眼躺倒在角落之中,全身重度燒傷的流浪漢。

“我明白了。”弗雅恭順地點了點頭,“不過現在大雪封城,公共交通系統也已經癱瘓了,如何抵達目的地對我們而言也是一大難題。如果直接頂着風雪前進,我們大概半路便會被燒傷吧。”

“這點倒不必擔心。”蘇納輕鬆地笑了笑,似乎已經想好了解決之策,“這裏再怎麼說也不在弗蘭肯的領域範圍內,構成術還能正常發揮功效。只要充分發揮這份力量我們就能處理很多單憑人類自身難以解決的問題。”

五分鐘后,身着防護服的弗雅與蘇納在公寓首層的樓道內會合,此時室外的風雪似乎減弱了一些,然而卻依舊沒有絲毫停息的意思。在離開公寓時,上層的部分住戶已經開始了暴亂鬥毆,尋找應對這場天災的應急措施已經迫在眉睫。

蘇納正要向弗雅說明他的計劃,街道上一具俯卧的屍骸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儘管屍骸身上大多的血肉都被腐蝕燒毀,露出了森森白骨,但從殘餘的皮膚組織和骨骼大小來看,這位罹難者只是一位尚未成年的青少年。大概是在外閑逛時天降大雪,等他意識到情況不對,倉皇逃入樓內避難,卻不幸先一步被雪花熔斷了腿部的肌腱,無奈而絕望地栽倒在雪地之中,等待着死神降臨。

“雖然很可惜,但是他已經去世了。等這一切過去后,我們再將他帶回他的家人身邊吧。”弗雅的話將怔怔出神的蘇納拉回了現實。雖然在這場災厄之中像這名少年這樣喪命的人恐怕不在少數,但是蘇納還是有些自責,要是自己更早一些發現這位患難的少年,也許就可以救其性命。

“......總之,還是先說明一下我的計劃吧。”如今蘇納已經沒什麼心情慢慢絮叨自己的行程規劃了,但是為了弗雅的安全着想,他依然有必要提前闡明自己的計劃。這樣即便計劃的風險度過高,弗雅也可以主動退出以保全自身安全。

然而弗雅卻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必要,無論蘇納先生您做出何種決定,我都會支持您的。您只需按照您的想法和判斷行動即可,從旁輔助您實現您的目標才是我應當完成的使命。”

“那麼就辛苦你了。”

蘇納苦笑着答謝道,他很清楚弗雅是顧及自己的心情和刻不容緩的危急形勢才沒有詢問計劃的詳細內容。而他現在能做的也唯有承蒙她的好意,儘快找到解決危急的良策以減輕弗雅和其他市民的負擔。將一塊單板滑雪板置於雪地之上后,蘇納只是招了招手,弗雅便心領神會地摟着蘇納的腰與他一起站到了滑雪板上。

長時間的降雪在地面上留下了厚厚一層積雪,即便兩個人同乘一板,沿着主幹道滑行也頗有餘裕。唯一值得憂心,便是滑雪板在接觸積雪的瞬間便滋滋作響地冒起了黑煙,顯然在這片雪地中滑行,滑雪板熔斷報廢也只是遲早的問題。而蘇納對此也早有準備,眼見滑雪板逐漸發燙削薄,索性便順着一處坡道俯衝騰躍至半空中,迅速構成了一塊新的滑雪板,換下了腳下殘破的薄片。

再度落地之時,地面的反衝力震得二人渾身一顫,而重新替換上的滑雪板卻也保證了二人不與雪地接觸的同時高速向前方持續行進。蘇納回首后望去,身後的弗雅雖然故作鎮定,卻顯然沒有經歷過那樣高空滑行的經歷,被短暫的失重感與呼嘯而過的風聲嚇得花容失色。

蘇納本想開口安慰一番受驚的少女,卻最終作罷。

因為在不遠處,一大群市民正團團圍攏在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鐘樓之前,神色憤怒地叫嚷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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