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二·曙光初現,旅途亦始
也許是昨晚睡得很早,今天我在平時早醒了足足一個時辰。理論上來說,一個自從進了自己的家門就沒再出去過的人——妖怪也一樣——要準備出門是得花很長時間的。但不知出何緣由,我醒來之後躺在床上,並不是很想動彈。是在犯懶么?可是我的頭腦明明轉得很快。昨天那巫女小姐和那信之類的畫面還在頭腦中蹦躂,加之我現在在考慮許多出門前要準備的東西和出門之後的可能性,着實讓還沒完全睡醒的我已經有點兒頭疼。出門之前,是不是要換衣服來着……?
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辰時,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昨晚躺在床上的時候就想過了很多,最重要的一點是——很久以前地上與地下便立訂了及其重要的盟約:活着的人類不要來到地下,而地下這些被放逐的妖怪則看管底下的怨靈、永遠不得返回地上。雖然那個叫做東風谷早苗的巫女算是違反了協約,可是地下也沒什麼人會刻意地提起協約讓她回去或者轟她回去……
但是放在我身上可不一樣了。
並不是自誇,但我確實算是舊地獄範圍內最具代表性的妖怪,我也不知道前前後後究竟是怎麼回事,可能只是因為當初地下出現了我這麼個不同於鬼族和地獄動物的妖怪,顯得很特別吧。如果像我這樣的傢伙去到地上的話,那些人類大概是會立馬想起協約然後把我轟回地下,或者更嚴重地——讓巫女來退治我,即使我什麼都沒幹。所以這邏輯還挺顯而易見的:我得非常,非常掩人耳目地尋找她。
按照慣例地伸了個懶腰,我動作迅速地下了床。也許是這次決心有點兒過於堅定了,我感覺身上各處都有力了幾分。踏上拖鞋,我有些用力地完全拉開了紅木衣櫃雙開的門——
“咳、咳咳咳咳——”我被裏面的灰嗆了一臉。不過幸好,我想穿的那件衣服因為面料的原因,沒有積上多少灰塵。我小心地踮起腳尖把它連着灰黑的衣架拿在手中,隨後再把衣架掛了回去。這件衣服有着淺藍色的絲綢,以及絲帶裝飾,在承載不起我品味的樸實和太容易受注意的華麗之間找到了完美的落腳點。我於是解開用第三隻眼的觸手綁成的結、再把睡衣的扣子解開。
換好了衣服,我扶着腦袋逕自打開房間門,因為時間早了些,門外並沒有阿燐。我向右轉去,打算去書房拿點東西。我記得沒錯的話,前段時間黑白魔法使霧雨魔理沙又一次探訪地下時給我帶了件小禮物,被我擱在書房裏了。
推門而入,今天我卻不是來此久留的。昨天桌上那張鬼族們送來的請求書已經理所當然地消失了。我走向書房離我最遠的那個角落,從角落的雜物堆里翻出一件東西,拍了拍灰。哎呀,這雙肩包確實有着喜人的大小,很適合我狹小的雙肩、而且應該是可以裝些東西的。我甚至連坐都沒坐下來,就準備走出書房去。但不知為何,我又回頭掃視了一眼書架,上面除了滿架子的書之外還放着很多我的收藏品,其中最不顯眼,幾乎像個背景的那玩意兒——一塊石頭,沒來由地吸引着我的目光。這東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平整的正面用奇異的不知什麼深色材料刻着個圖案。它是隨我一起來到地下的,至於來歷,我好像有點忘了,又好像是從一開始就沒知道過。
……走吧。我輕手輕腳關上了書房的門,走到連接一層地板與二層閣樓的旋梯的邊緣。我又一次在地靈殿的前庭走來走去,幾隻小動物——烏鴉、小狗之類,從四周湊近了來,我感到一絲絲暖意,微笑着看它們。我坐到了旋梯下的金邊軟絨沙發上,抬起手腕讓那隻地獄鴉落在上面。
“我說啊,我要出去了哦……大概要去很長時間吧,是去地上。你們……怎麼辦吶。如果有人代我來照顧你們就好了。欸……這麼說……啊,對了,如果可以拜託我在地下唯一的那位朋友來照顧你們的話,你們也會願意的吧?”我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感到挺新奇,覺得可行,不免有點兒驚喜。
“呀——”
是在答應我吧。我放下了手腕,它也應而飛離。
此時,我頭頂偏側的方向忽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混雜着阿燐那頗具標誌性的聲線,“啊呀糟了糟了!!覺大人不在房間裏,該不會、該不會已經走了吧——覺大人,該不會真的!”
“咳咳、阿燐,別太慌張嘛,我在這裏呢。”我趕忙出聲。
“啊!覺大人……呼……還好。吃過早飯之後再出發吧,覺大人?”
我向左上方抬起了頭,看着趴在閣樓欄杆邊的阿燐,“當然啦。多從儲藏室拿些麵包片呀之類的吧,阿燐,這樣我們出門之後,要是什麼時候餓了可以拿出來嘗嘗。”
“嘛,明白了,覺大人。”她咧嘴露出一個活潑的笑容,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
時間過的很快,不一會兒我已經吃完了早餐、與阿燐一起站在門口。背上的雙肩包裝的多數都是吃的東西,對我來說感覺有點兒沉,大概是我的原因。地靈殿的大門,如我所說的一樣,在平日很低的使用頻率下,上面和側邊用於打開厚重雙扇門的滑輪機關已經遍佈了銹跡,在地燈照不到的黯淡的角落傾吐着幽怨。如果還要上潤滑油的話,也該是我回來之後的事情了。我抬頭看了看這門,微微地嘆了口氣。老實說這感覺挺新奇的,畢竟是第一次這樣站在這裏。
“覺大人,這門,由您親自來開吧?”
“正有此意。你也很懂我呢,阿燐。”
“誒嘿嘿,那是當然……”
我上前去,雙手用力拉下了門邊連着齒輪和鏈條的把手。吱嘎吱嘎……待門開到一個半人的寬度,我才放下了手。我的力氣還真小啊,平日看阿燐一隻手都能比較輕鬆地把這門拉開來着。於是,我們一前一後地經過了門的縫隙。
那麼接下來,展現在眼前的應該便是舊都的風景。就算平日偶爾去陽台散心閑逛時,也經常看見舊都的樣子,但畢竟現在角度是不一樣的。地靈殿的大門正對着舊都的主街道,早春時節、積雪還是沒有完全化掉,雪水混合著鬼族們的酒水,把地面的顏色弄得深淺有致。主街道兩旁亮着無數的燈火,照耀着大多用木石結構的每個店鋪,以及我所見叫嚷着的數十個鬼族的醉顏。左右店鋪的後邊則是廣闊的房屋群了,同樣點着繁星般的燈火。頭頂上,因為洞頂超出了視距,且配合上那些怨靈零星飄蕩,看起來像是遙遠無際、帶着朦朦迷霧的夜空。我一步步慢慢走下前階的同時,遠望着街道,並沒有看見我想找的人。
“阿燐,你知道勇儀小姐這個點一般會在哪裏么?”雖然時間還是早上,但是鬼族們三三兩兩的酒宴已經在舊都各地陸續開始,或許約好、或許是相識偶然碰面。我希望勇儀小姐會在比較好找的地方。
“呣……不太清楚。勇儀大姐身為鬼族四天王之一,隨便找個傢伙問問大概都能問出來吧。依咱的意見,那邊那一桌就不錯……至少看起來,還沒喝到神志不清呢。”
我順着阿燐手指的方向看去,左側不遠處一家店鋪的前頭,一張普通的小木桌,兩個鬼族正靠着兩張椅子、相對面而坐,離我較遠的那個看不見臉——已經喝倒了,趴在了桌子上,左手還緊緊攥着杯子,而背靠我的那位,體型看起來比較小、有着一頭在橙焰搖映之下顯得橘棕色的、長到了椅背下的頭髮,頭上有着與頭髮顏色相近、作為鬼族的標誌的一對大角,似乎比她的手臂還長,角與頭髮的連接處打着蝴蝶結。我側視的角度下,她的紫色長裙子上連着不少鐵鏈之類啊奇怪的裝飾。這麼說來,她在鬼族中應該地位算是比較高的吧。那傢伙抬着頭,右手舉起貼着符紙的大酒葫蘆,還在吞飲着。
“哦?好像是個有身份的傢伙,這就去問問。”
我讓阿燐跟在身後、盡量姿態優雅地慢慢走上,到她們桌子空着的側面前,我把手搭在有點潮濕的木桌上,讓她注意到我。
“打擾了。請問……”
“啊?你誰?……我沒見過你吶!舊都之下居然還有我沒見過的傢伙。你是聽說了我萃香的名號特意來找我喝酒嗎?那我們就共同舉杯……看誰先倒,酒錢誰付。啊哈哈哈哈……這兩天回舊都玩玩,每天都有一群人找我喝酒,沒有一個能讓我付錢的。不過不碰巧,本來想和勇儀喝兩杯的,結果人家忙的很吶。”她的麥色眼瞳一下子有點驚奇和驚喜地盯住了我。
我一時有點兒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我、我是遠處那座地靈殿的主人。因為平時不外出,所以舊都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我來着。您好像和勇儀小姐很熟悉呢。”
“既然是那裏的主人的話,總會知道勇儀是統領鬼族的山之四天王之一吧?”眼前這還沒我高的女孩跳下了椅子,雙手叉腰,很自豪似的對着我一挺肩背,“和她一樣,我也是哦。在下鬼之四天王之首,伊吹萃香,堂堂參上!”
啊……?鬼族的真正首領,居然是?一個尚沒有我高的幼女?不過也是,鬼族裏畢竟是什麼怪人都有的,我在短短的意外之後也沒有感覺多吃驚。“那,那……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來找您斗酒的,請問您知道勇儀小姐現在在哪裏么?”
“噢、她啊,別的鬼都說她最近一直在忙溫泉的事情。你往前走,那個巷子裏拐進去走到頭就是了。”她掛着自在的笑容,一手指了指我背後的方向。
“謝謝您、萃香小姐。有空的話回見吧。”我禮貌地微微欠身。
“見不着了吧。我只會在舊都待幾天,平時都待在神社——博麗神社。”
“啊……這樣啊。我就先告辭了。再次謝謝您。”
簡短的見面與問好、詢問與別過之後,我馬上帶着阿燐朝着她所指出的位置離開了。那巷子比起街道來說顯得黑些,只有各家敞開的門戶的左右兩旁才會閃亮着能夠握在手裏大小的火光。一直走到頭就是了……有點小遠,盡頭還被十幾團剛好與我視線同高的火把光亮遮蔽看不清楚。我好像有點和平時不一樣的感覺,大概是叫做心急,走得很快。阿燐比我高,但也得走得快了些才跟得上。
“覺大人,好像很高興呢?”
“……可能吧?誰知道呢。”我一邊回答,一邊逼近巷子的盡頭,左右屋牆的最後一米之外是空曠的場所,宏大得確實像個溫泉浴場。順着方向,視線的遠處是這幻想鄉最大的地下洞窟的縱壁,游弋着稀疏幾團怨靈,發著冷光讓這裏沒有顯得特別黑暗。
但這裏只是這麼個空曠的、由洞穴壁與房屋牆圍出的空間,什麼也沒有放。唯一突兀的便是此時站在離我和阿燐不遠處的兩個鬼族人,不出我料,其中一位就是勇儀小姐。她的樣子和我印象里相去不遠——便於動作的簡潔白色短衫,紅邊花紋紫色長裙,淺米色的長發交織披散在身後,而額前有着一隻突出的紅色錐形角,同樣是鬼族的標誌。說來,這角的樣式似乎和每位鬼自身的性格與實力有關……而且她們中多是找不出完全相同的兩幅角的,有的單隻有的一對,顏色大小之類也各不相同。保持着鬼族最大的通性,她的左手仍然端着艷紅的酒盤,其間反射着怨靈的光影。
走過去,我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喊她一聲——我聽見她和身邊的看起來地位也不低的那位鬼族人談論着事情,“用地許可拿到了是吧。那麼接下來要解決設備之類的問題了……還有別的材料之類的儲備。我們得拜託些人到地上幫我們買些東西呀。”
嗯,為什麼大家都跑來找我要“用地許可”呢……這也是個只能被解釋得含糊不清的老問題了。我安安靜靜地站在邊上等着她們,勇儀小姐用餘光注意到了我,對我稍稍點了點頭。於是,她大概有意地加快了對話的進程,不出兩分鐘,另一位鬼族便帶着手中的文件向著舊都的中心離開了。
“覺啊!真是稀客呢。”她見到我很開心似的,嘴角揚得挺高,“很少會見到你出來啊。那之後……過得怎麼樣?還好嗎?”
“謝謝您的關心,”我也向她致意,“我過得很好……當初真是感謝您的照顧了。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怎麼報答您好呢。”
“何必那麼見外。幻想鄉本來就是這樣的嘛。既然同為被地上放逐了的妖怪,哪怕未曾謀面也是可以交心的摯友。能讓你出門來找我的一定是不小的事情吧,覺?那麼你是為了什麼來找我呢,該不會是這溫泉的事情?”
“您誤會了,我是想……來請您幫個忙的。”我便說道,“既然是勇儀小姐這麼爽快的人,我便不拐彎抹角了——我必須要去地上,或許得有一段時間的。在此期間,我養在地靈殿的那些小傢伙們……可以請您幫忙照顧嗎?”
“我嗎……我真的擅長照顧小動物嗎?你覺得?雖然我確實也是有照顧過你,但是小動物的話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我思忖着,回憶着不久之前聽到的談話,為了打消她的遲疑又打起感情牌來,“可您是我唯一比較熟又比較信任的人了,勇儀小姐……不拜託您我還能去找誰呢。聽您之前和那位的談話,您是需要些東西吧。我自告奮勇,待在地上的時候儘快去幫您買回來。這樣就算是交易了吧?您意下如何呢?”
“這樣的話,我就答應了,”她笑了笑,“說來,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也就是每天喂喂它們清理毛髮之類的吧。”
“嗯嗯。您能答應真是太好了。”我放下心來,不免覺得有點開心。
“噢對了,我們這樣的傢伙去地上,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小心的話會有什麼後果吧。跟我來一下,我有些東西給你和阿燐。”她抬起左手咕咚咕咚喝了一口,便向著我們來時的巷子走去了。我便跟了上去,左拐右拐、不多時竟然走到了一個挺熟悉的地方。這裏比較臨近街道,是一座並不起眼的小屋,外牆依然和別的屋門一樣是灰黑的石磚,插上了左右完全不算是點綴的火把。
“哎呀,這不是……”
“很懷念吧。”走在前面的勇儀小姐一邊踏進門檻,一邊帶着點笑意地說著。
小屋的內部裝潢得挺簡樸,靠牆的大床、四方木桌、大柜子之類很多東西,明亮的燭火點在桌上。這裏就是勇儀小姐的家呢。我記得我在這裏生活過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地靈殿還沒建立起來的時候。不過或許對於我這等壽命的妖怪來說,也並不算特別久了。
我看着勇儀小姐走向靠牆的大木櫃,“我這裏有些給有急事必須要去到地上的族人們用的黑斗篷,避開意外之類還是挺有用的,就拿兩件送給你們吧。”
“承蒙關照……”我雙手從她手中接過了疊好的兩件斗篷,微微鞠下一躬。
“那麼,稍等我一下,”她又走向木桌,從木桌下的抽屜取出紙張和毛筆,迅速伏案動起筆來,“我把需要的東西寫成清單,請記得幫我買。這溫泉建好之後想必會很熱鬧,到時候你們可一定要來玩玩啊、哈哈!”
她流露出很明顯的自豪的神情。勇儀小姐的性子,是非常值得讓人相信的。我想,既然讀心這種行為理所當然會被討厭,那麼對關係比較好的熟人就別用了吧。雖然不用讀心的對象並不多,最經常的只有阿燐而已。地下認識的其他人的話,勇儀小姐和阿空都是很久很久才會去見一面的。至於小動物們,還得用讀心才能正常交流。
很快地,別過了勇儀小姐,我又和阿燐回到了舊都的主街道。這裏的鬼族越來越多了,甚至在空闊的街道上顯出了一點點熱鬧的感覺。我們二人披着寬大的連帽黑袍子,向著街道的與地靈殿位置相反的那頭直直地走去。黑色兜帽此時並不必要,頂多也就是鬼們看見我在外面走會驚得摔掉手中的酒碗罷了。
到了,連接幻想鄉的地上與地下的唯一通路,幻想風穴。我抬頭仰望它這一端的入口,這洞穴算是曲曲折折的圓柱形通道,跟腸子似的,半徑很大,其間沒有半點燈光,黑得很,給人一種壓抑、致命的感覺。我和阿燐對了對眼神,“那麼,這就真的出發了。”
“嗯、出發吧,覺大人。”
我轉過身,最後看了一眼舊都主街末端那高聳的宏大建築,向著它半伸出手臂,手掌在自己身前揮了揮,“地靈殿……暫時再見吧。”
阿燐仍帶着手間發著一點點微光的怨靈,率先疏導力量,身子脫離了地面,浮空而去,迅速向著相對於我來說的天空逼近。我對自己點了點頭,也開始集中注意力、凝聚妖力,匯流到自己腳下、讓它們迸出身體。腳下一點微熱的感覺,我也飛離了地面。引導着力量,我加速向上沖入了洞穴。這洞穴的名字來頭無非就是地處幻想鄉並且裏面風很大而已,我一進來便感受到了由上而下迎着我來的大風,好像都快把我的粉色短髮吹亂了。我和阿燐手裏那團幾乎沒有的光亮相距很近,但因為氣流很大,以正常音量說話是絕對聽不見的。
我記得地上和地下的關隘處,是住着一位號為“橋姬”的妖怪的。她負責看守連接常世與地獄的橋樑、阻斷兩處之間任何人的往來,不過面對巫女那樣的人的時候多半是攔不住。她有着操縱嫉妒心理的能力,對於一般人算是很危險的妖怪。除去巫女和魔法使借實力碾壓、正面擊敗的通過方法,人們也大可以借足夠的過橋費來讓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我就是要提出第三選擇。
我一邊飛着一邊匯聚妖力,腦中回憶着些打算拿來對付橋姬的東西。曾經在自家和來訪的魔理沙打過一場,利用讀心,我藉機偷到了不少有意思的符卡,就比如,她和一個夜雀妖怪戰鬥時用過的小玩意。這東西好像能讓被擊中者短暫致盲,這種場合還挺好用的。我把它按着記憶里的方法製作了出來,藏在了黑斗篷的寬袖中。
洞穴很單調,黑魆魆的什麼也看不見,風又把我的皮膚吹得冷颼颼的。但是當我與阿燐飛行了一刻鐘左右,到達了不知哪個高度時,我感覺周圍的溫度略略升高,能量場也逐漸變強了。我於是把那符卡夾在右手兩指之間,憑空擲了出去,同時大喊了一聲——
“阿燐,快閉上眼睛!想起【夜雀之歌】!”
在剩下的好長時間裏,我總算從透過眼皮的強光里緩了過來,繼續飛行着。
“覺大人?剛剛那是?——”
“戲弄帕露西小姐的手段。快到了,加速吧,阿燐。”
又是好一會兒,面前終於現出了洞穴出口的那一點點針孔般大小的熾白亮光,我竟然有點久違地興奮起來了。地上啊……我也沒料到我還會回來。在那個瞬間,我和阿燐幾乎不存在先後地越過了地上和地下分明的界限處,全身都沐浴在了上午的陽光里。我眼前黑了黑,陽光什麼的,我太久沒見了。帶着一點輕微的頭暈感覺,我向著最近的地面降落,阿燐緊隨其後。
現在是常世的上午,明媚燦爛的初春陽光毫不留情地照在我腳下這片位居山脈較高處的土地上——和我身上。這裏已經比較靠近妖怪之山的最高峰了,清新的空氣在我出來的第一秒就充盈了我的全身,讓我感覺血流加快;一條未加裝設、僅僅是人和妖怪用雙足踏出的黃土道路,從我視野下方青綠色的常綠針葉林中竄出,一路彎曲着向上伸展,經過我的雙腳下、又往我背後的高出繞去,拐彎消失在我眼前。視野盡處,綠林與湛藍色的天空交織在地平線處,碧野桑田、蒼天流雲,一望無際,包含了點富有生氣的金黃與粉紅,不知何物,與初春未融的白色四散着點綴在遠方、山下的大地里。隱隱的鳥鳴與初融的雪水撞擊地面的聲音,環繞在四周。啊啊、這……這副樣子……心裏好舒服……
我隱隱地感覺眼裏有點酸酸的,但忍住了。
“覺大人?”我聽見阿燐輕輕地叫我,“喜歡這裏嗎?”
“嗯、很喜歡,風景很好,而且沒有什麼人類。”我笑着說。
“對了,這裏和一家神社很近來着?那神社,是去年秋天的時候出現在臨近山頂的地方的,名叫守矢神社。”
“是呢,我覺得我該去那裏看看。那個神社的巫女之前跑來地下見過我,我想要知道關於地上最近的一些事情的話,可以先去問問她。阿燐,帶我去那裏吧。”我思忖着,如此說道。
阿燐於是朝着我身後,沿着土路往更高的方向走去,腳步輕快到幾乎是蹦蹦跳跳的地步,空中還哼着歌。高空的微風吹起她的麻花辮,那背影向著天光、映在我眼裏。這個畫面還真是美得讓人讚歎,如果可能,我想把她畫下來。
我猶豫了一下,便跟上了她。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覺大人除了正事,還有什麼想做的嗎?您大概很想知道現在的地上變成什麼樣了吧?”阿燐轉過身倒着快步走,對我呲牙笑了一下。
“呣?……”我於是低頭想了想,“暫時想不到。我只是來找戀而已……地上變成什麼樣我不太關心啦。你應該知道完事之後我還是會回地下乖乖住着不給自己找麻煩的。另外,不要那樣走上坡啦,會摔跤的。”
“啊、是。不過覺大人,咱也希望您能多多見識一下現在的地上啦。”
“謝謝你,阿燐,不過那還是之後再說吧。”
很快,我們登上了靠山頂的地方,身側本應有着崎嶇的山麓,但那裏整個都被剷平成了空地。大概沿着這裏進去就是守矢神社,阿燐也往那裏走了。我晃着腦袋左看右看,真是挺新奇的景象啊——樹林的盡處,土地的最後一寸被石磚們之中最突出的一塊嵌蓋,它之後的石磚從稀落的一塊塊漸漸連為整體,最後鋪滿地面。小小的石柱燈不多不少一共八個,立在石磚參拜道的左右,鳥居則立在盡頭,艷紅色之上還覆蓋了點初春特有的雪白色。神社的本堂——那座小木屋,就在遠處,樸實無華的摞木結構,即使和它邊上的小小神龕之類相比它大得多了,它的佔地其實也只不過縱橫二十米上下而已。此時,那個白綠色的、昨天剛剛見過一面的身影,安靜地在堂屋賽錢箱前的階梯下,雙手持着竹笤帚,挪移半融的雪。
“早苗小姐!——我是說……唔,你看我還是上來了……”我有點不自然地想和她打招呼,畢竟一聲不響走到她面前肯定會讓她嚇一跳,可是我剛張嘴才發現語言有點兒組織不能。
“呀啊?覺小姐?想不到您居然真的……而且還會來我這裏?啊、好讓人驚喜!有何貴幹?我這就去備茶、稍、稍等!”她抬起頭來一看我,先是露出驚喜的笑容,隨後就打算進去準備招待,顯然和昨天一樣,有一點點神經過敏。
“等等,招待就……不用勞煩你了,我只是剛剛上來,聽阿燐說這裏很近所以就想着出發之前來拜訪一下來着。”我忙叫住了她。
“真的嗎,只、只是一會兒嗎……好吧。不過,看到您真的能擺脫猶豫來到地上,還真的很讓人為您高興。就算我是個人類啦……您這樣的妖怪出現在神社會不會顯得很奇怪呢?啊哈哈……啊不,我沒有在趕您走哦、只是覺得您這樣的妖怪大概早就在普通人心裏種下了恐懼吧。”她看着我,卻又像在進行這一大段的自言自語。
“啊嗯。太久不動動確實不太好。我來還是稍微有點事情的……比如說,那個……最近地上變得怎麼樣了,還有,是不是最近……”我想到昨天拆的那信件所說,“有很多這樣那樣的事情,你們這樣的人很手忙腳亂的?”
“這麼一說的話,確實是呢。他們管最近這一系列事情叫作‘宗教戰爭’,大概是各派為了拉取信仰進行的大混戰吧。爭取更多的信仰,我還不是很明白能做些什麼……但我家的神明大人會更強大就是了。好像最近鬥爭愈發激烈,到了足以讓人感到事態異常的地步了,甚至經常有人想在決鬥中違反符卡對戰規則下死手,而那些人類們的樣子也變得很奇怪……變得不太關心決鬥以外的事情了。”早苗小姐低頭閉眼想了一會兒,梳理之後對我說著。
靈夢……人類……嗯,好像不管怎麼看都對我挺有利的。我順帶又問了一句,“那你呢,早苗小姐?你打算怎麼做?”
“我的話?”她好像一下子有點不知怎麼回答,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笑了笑,“在那群人里我的實力可謂是能墊底的呀。我在等待適合我出現的時機……誒嘿嘿。”
“呣,這樣嘛。我覺得,這個局面對我的行動很是有利呢,所以我得抓住這個機會儘早出發,早點找到她……”
“祝您好運,覺小姐、您大概要走了吧?”
“是。那改日再會了,早苗小姐。”
別過了她,我們轉身向山下的方向走去。經過了原來幻想風穴的出口處
——也就是我的落地點之後,我和阿燐穿過近看並不是很茂密的常綠樹林,這時候小動物之類的,還見不到吧。一下子,一幅白色的景象又穿透過了樹林,填滿我的眼界,那是碧空如洗下的九天瀑布,封凍了但是沒有完全封凍——一層薄薄的冰沒有半點縫隙地蓋在水面上,跟着瀑布從右前方高大的山頭一個跌落到我面前,隨後又彎彎延延地往下去了,透過薄如刀片的冰層,似乎還能看見水在流動。
“接下來打算去哪裏,覺大人?”
“唔嗯……?”我一時回答不上來,但我想,和地上的所有事情關係最密切的群體一定是人類,於是說,“雖然很不願意說,不過我覺得可以去一趟人間之里。他們所說的,人類聚居規模最大的地方。”
“人間之里嗎。一定是因為早苗小姐所說的,宗教戰爭的關係吧。人流會把您引向怪事頻發的地方的。”
“我正是這麼想。”
我在半山腰上,一邊走,一邊遠眺着極遠處某個方向由房屋組成的林野。那片地方的主色是黃色系——比起周邊蔓延幻想鄉的嫩芽頻生的綠野與融雪,給人感覺亮眼了不少。
“守矢神社的那群人,之前還在妖怪山上弄了一個索道來着。”阿燐打趣似的對我說著,我只感覺好像又聽到了新名詞。
“索道是什麼?”
“就是,河童弄出來的一種機械裝置。坐在那個大箱子裏就可以順着鐵纜從妖怪山上很快地滑到人間之里,也可以反過來從人間之里便捷地登山。守矢神社的傢伙們除了利用這玩意吸取信仰,還順手在撈錢呢。不過我明白覺大人,要保持隱秘,是不能用那樣的東西的。”
“你說的沒錯,阿燐。除此之外,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要以飛代走吧。”
人間之里……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打算要去啊。不知道會怎麼樣……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面前是完全未知的,雖然我不害怕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