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十五·靜海暗流洶,故人何時會

記十五·靜海暗流洶,故人何時會

視線徹底地被帶進了那道門內,而我甚至沒能稍稍轉過來看看永琳小姐的位置。進來之後,漂浮感撲面而來,像是……不知怎麼形容,但有些近似於泡在深水裏,渾身不舒服。我整個人飄在星空之間,什麼也抓不到——上下無物,唯有虛空。

我再看四周,幾位都在附近,蕾米拚命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但並沒能實現可控制的移動。神子則不慌不忙地感受着這幅奇觀,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從剛才就注意到的……那個方向幾乎佔滿了視線的巨大白色球形物體,還在發著淡淡的熒光,難道是月亮嗎?

“各位……”我剛剛開口就發覺事情的不對,我的聲音好像和平時聽起來有點兒不一樣的感覺,並且她們似乎也沒有反應。離我最近的妹紅,神情嚴肅地看着我,嘴唇上下動着——但我也沒聽見什麼聲音。我指了指耳朵搖了搖頭,示意着她們這裏的環境。

但片刻之後,我彷彿感到了什麼力量,身體不受控制地動起來了,被引向了那巨大月亮的方向。這月亮比我想得更大,在它面前,不光是顏色的深淺,連上面細微的地形凹凸都能看得清楚,但我沒看見任何像是文明的東西……月之都會在哪呢?這拉着我的力量並不粗暴,而是帶着我們勻速地浮向了某個方向——看起來,即將成為我們着陸點的是一小片凹陷的平原,遠看過去就是月面上深色的區域。很快地,我們四人平安落地。

這一瞬間,我感覺腦海里忽然一陣強烈的暈眩,眼前荒蕪的灰白色平原也緊跟着扭曲了一陣——嗚,幾乎要吐出來了……好在它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這之後,我忽然能聽見同伴們的腳步聲了。

“嗯?各位能聽見我了嗎?”神子輕輕說著,嗯、確實是她的聲音。

“聽到了。剛剛什麼情況?”妹紅着地之後轉身看向了來時的方向,我爬起來,也跟着往那邊看:那居然是個更大的球形物,不過色彩要比腳下這玩意豐富得多,在大片大片的水藍色里夾雜着極其不規則的黃色、綠色物,我猜想那是陸地吧?上面有好多閃亮的橙黃小小光點。我能看見這一面的邊緣還有些泛白。

“難道那是……”

“那就是我們來的星球,”神子靠近我道,“不過,我們在這裏能看見的那些陸地里並沒有幻想鄉,這是大結界的原因。至於這些區域,我知道紫帶你看過上面的景象了。”

“看起來和幻想鄉還挺不一樣。不過,我更想知道月之都在哪裏,這裏——它和我想像中美好的漂亮城市差別太大啦!”蕾米很不爽地看着地上的灰白土壤,用力跺了跺腳。

忽然——

“咻——”

什麼東西擦着我腳邊飛過去,打在我身後的地面,竟然打穿了土壤,濺起塵沙、在這裏留下了一個凹坑!

“哇!”我嚇了一跳,趕忙跳開了些,順着傾斜的凹坑的方向,我判斷出這玩意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那似乎是一座小山頭,上面有好幾個像個小點、看不清楚的身影。

我剛想蹲下身看看飛過來的是什麼東西,卻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果不其然,又一聲咧響劃過——這一次是貼着我的腦袋擦過去的。

“有危險、快找掩護!”妹紅看向那個山頭,當即向著身邊不遠的隆起沙岳跑去,隨後滑行到了那後邊,我們幾人也各自隱蔽,我與最近的蕾米待在了一起。

“那是什麼樣的攻擊……完全沒有預兆,幸好沒打中。怎麼辦?”我自言自語着,“那種武器看起來威力很大。只是……這個距離的話,精準度不夠嗎?兩次攻擊都沒有打中……如果高速移動,是不是就不會被擊中了?”

“這倒是不錯的想法,”神子也在不遠的另一個掩護后思考,“我想月都的科技是高度發達的,但並不追求生命的月之民相比幻想鄉人,應該並沒有那麼注重身體能力。只要靈活地逼近攻擊者就可以反制了吧。”

“我們四個一起出去也能迷惑他們……動身吧!”蕾米指揮着,“三、二、一!”

我和她一左一右地翻出了面前這座沙丘,徑直向著攻擊來的方向飛沖,繞出彎曲且毫無規則的行進路線。似乎攻擊者也慌了,隨着距離的縮進,我能聽見那種武器攻擊時發出的砰砰聲,也能感受到偶爾有飛行物逆着我擦過去。

很快,我們四人就包圍了那個灰白的高山頭。攻擊者如我料想,是個月兔,白髮之上豎著一對顫抖着的兔耳朵,此時她正顯得十分害怕地看着圍在她身邊的我們四人,紅色瞳孔中寫滿了緊張、兔耳朵也跟着發皺,汗珠擦着微張的嘴唇抖落。我並不知道月之民應該穿什麼樣的衣服,但她身上是黑色的簡潔便衣,搭配短裙,和我記憶中永遠亭的那位藥師學徒極為相似。

她手中那東西大概正是攻擊我們用的武器,通體黑色、有人半身那麼長,她拿着厚厚的板狀那一端,而另一端是伸出的一段細一段粗的長管子。

“你、你們……”她顫抖的聲音使得我完全不忍心傷害她,就算她剛剛用看起來很致命的方式攻擊了我們——不知道月兔和幻想鄉的動物能不能畫等號,但看起來很可愛!短頭髮……還有彎折帶褶皺的兔耳朵,很想摸一摸是什麼感覺呢。

但妹紅就沒這個閑心思了,她直接走上去、打下了對方拿着武器的手,另一隻手也緊抓着她的衣袖,“……為什麼攻擊?”

“並、並不是我的原因!請放過我!”她立刻把武器扔到了一邊,噢,敲擊的聲音聽起來像金屬,“我只是奉命行事……因為最近是特殊時期,月之都上下都很緊張,上面已經授權,在這片靜海發現的任何非月人都可以無差別攻擊……”

“……妹紅,別著急。”我輕聲提醒她,又對眼前嚇壞了的月兔說道,“我們並不是對月之都有威脅的壞傢伙,那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從幻想鄉來,希望能到月都里去找一個我們認識的人。那之後,我們就會離開了。”

“……抱歉,但,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呢,你說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你們月兔肯定知道她吧。她叫稀神探女。”

“……什麼?”她懼怕未減,但瞪大了雙眼,“幻想鄉人,居然能報出探女大人的名字?你們真認識她……?”

“再廢話我就把你從山頭上丟下去。快點帶我們去月都。”妹紅還是一如既往,“我們不會幹涉任何月都的事情,明白了嗎?”

她沒再說什麼,戰戰兢兢地起了身,帶着我們往山頭下走去。

“未免太凶了吧、妹紅。”我跟在她後邊苦笑着說,“對了,兔子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抱歉,我沒有權力也沒有義務告訴你我的名字,而且實際上我也沒有真正的名字。”她背對着我,但搖了搖頭。

“冒犯了。”我表示歉意,“但還是請你稍稍地相信我們一些,畢竟要是我們真的對月都有敵意,你大概不會像現在這麼輕鬆的。對了,你剛剛說的緊張時期是怎麼回事?”

“第一,靜海,也就是這一帶持續出現了強烈的能量波動,那種力量是與月都為敵的。第二嘛,是半天之前收到的消息,意思是將近千年前被設下的,月都與幻想鄉之間的封鎖鬆動了。我擅自猜測第二點和你們幾位脫不了關係,所以現在你們在我眼裏仍然算是威脅。”

我聽了,短暫地沉默了一下,聽起來,第二點就是我們所為,但看來並沒有什麼解決辦法,我只好把想問的繼續問下去,“我想也是。月都的大多數人,應該都能和你一樣一眼認出我們並不是同類。請問為什麼?”

“月之民將生死視為污穢,我們自從開拓這片凈土起,就已經摒棄了那種東西。你們作為將生命維持到極點的幻想鄉妖怪,身上的污穢很濃重呢。恕我冒犯,但尤其是這位穿紅白衣服的小姐……這種感覺是能讓月之民窒息的。”

“是嗎。看來要隱蔽行事。”妹紅極小聲地自言自語着,眼神不太對勁,大概回憶起了一些事情,我也不好多問。

言語之間,我們來到了一片給我的感覺很特別的區域,這裏有着似有似無的結界,在它們周圍,能量的流動極其紊亂,在這裏長時間等待,對我們這樣有魔法天賦的妖怪來說是很可怕的事情。

“……靜海偵察組呼叫月之都。編號〇叄,攜行可疑人員四名,請求在落點部署至少十六人,我將返回。”

那傢伙對着空氣開始說話,不過聽起來肯定是某種特別的通訊手段。我有不好的預感,至少我們會遇到一點小小的麻煩……吧?被叫做可疑人員還蠻不爽的。不過,目前看來,這是進入月之都的唯一方法了。

她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兒,隨後,我就感到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一陣強烈的白光遮蔽了視線——

再睜開眼,腳下的灰色砂質土壤變成了踩着感覺很柔軟的青草地,而頭頂照耀的諸多星光並無變化——面前數十米卻憑空出現瞭望不到頭的樓房群,滿眼都是色調無比華麗的紅牆金瓦,房屋們共同泛射的星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天。毫無疑問,那裏就是月之都。

……不過,近處的景象實在稱不上讓人開心。如月兔小姐所說的一樣,穿着與她近似、都拿着各式各樣武器的十幾名月兔已經團團圍了過來。或許她們之中大多數從未見過幻想鄉人,我已經能聽見竊竊私語了。她們端舉起武器,用細長那一端指着我們。

“幻想鄉人,不要抵抗、跟我們走。”最前邊的那位胸前有着些金紅色的胸章,也許她的地位更高一些,“我們會把你們帶到月都里安頓,確認你們沒有威脅之後,可以當作普通旅人放行。”

“覺?我們……要跟她們走嗎?我認為這很危險。”

“……我也不知道。”我們四人仍各自保持着戒備的姿勢。那領頭的似乎是見我們並沒有很主動配合,歪了歪頭,包圍圈便立刻縮小了。

我試探性地開口,“你們確保不會對我們做什麼?我可以考慮配合你們……”

“不要相信她!她們會……”一個被扭曲過的不太真實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什麼?!誰在對我說話?

我再次確認這是我從未聽到過的任何人的聲音,左右轉頭看了看,沒有任何人把這句話接下去,這是……為什麼?

……不要相信她們?

我左右手各自拉住了蕾米和神子,往後退了半步。她們也心領神會,四人背靠背組成了防禦陣型。“要小心。直覺告訴我她們不可信。”

“……別再靠近了,你們!”妹紅大喝了一聲,所有月兔都顯然被震住了,暫時停下了腳步,不過,離我最近的武器幾乎已經快懟到我臉上了,“見面就用武器對着別人,難道會讓人願意跟你們走嗎!”

“我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為首的月兔又說了一句,“抓住她們。”

“嘁、討人厭。”蕾米小聲道,“再不動手就遲了。”

就在這個瞬間——

“藤原【滅罪寺院傷】!”

“秘寶【聖德太子的歐帕茲】!”

“必殺,【碎心】!”

三人各自發動了攻擊,火浪混合著閃亮的金光掠過眼前,我們的麻煩也在這一瞬間結束了。我四顧着已經躺得橫七豎八的月兔們,各種各樣的情感混雜在了心裏。

“月都人拋棄的‘生死’,也不過如此……”神子微低着腦袋,“諸位,我們最好快走。留在這裏可不能保證有什麼後患。”

……

這座城市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城牆、或是什麼的邊界防禦措施,靠近之後,我能很輕鬆地看見那大街上幾乎許多的雕樑畫棟,雍容華貴的感覺充斥着眼界。這地方的整體風格,和地靈殿或者紅魔館是完全相反的。其間,許多頭上豎著雙耳的月兔在街道兩邊林立的店鋪與房屋活動,讓這個地方顯得一派繁榮、生機盎然,與剛剛被稱為靜海的荒涼地面,完全是兩個世界;它們的共同點基本上只剩下黑天白星、和其中被渲染出各種美麗得很假的色彩的星璇。

“覺,你……很累了吧。”蕾米問着我。她是問到點上了,我其實還沒從永琳的回憶和那張符卡所帶來的雙重衝擊里緩過來呢。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現在要找個地方落腳。”我攤了攤手表示無奈,“雖然拖慢了進展,但也許這是必要的吧。可是,這裏的所有人都能一眼分辨出我們的身份……”

“總之,我們先往小巷裏走吧、看看有沒有機會各自打聽消息……”

眼下的情況稍稍讓我覺得有些棘手。首先,找不到再進一步的突破口了。可儘管如此,妹紅仍然只是不語地帶頭鑽進了房屋與房屋之間狹窄的巷子——我不是很清楚她究竟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我想不論是否,她都會這樣一言不發踏進月都的。灰色的磚牆,和偶然穿插着的木框門廊,與街道上門面輝煌的景象大相逕庭。也許這些巷子除了通行就完全不存在別的意義了。而且……真黑啊。星光被遮蔽的情況下在這種地方行進真的不是件易事。

我們不太有固定方向地前進着。身後忽然傳來聲音,我們幾人連忙回了頭——

“喂喂、幻想鄉人!這邊、在這裏。快來快來,別迷路了。”

那個身影一閃而過,在我們剛剛經過的轉角消失了。四個人理所當然地大眼瞪起了小眼,但這種時候我們卻並不存在更多的疑心,走在最後邊的神子更是直接就轉身跟上去了。

“我說、這……算了。還是看看那傢伙什麼來頭吧。”蕾米攤了攤手。

我們跟着那道陰暗小巷中看不太清的影子一路來到了某個地方。憑我的方向感,這裏已經是這如迷宮的巷子裏極深的地方了,周圍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我也沒再聽見。在這麼個被房屋圍組出的、幾近四方形的小小空間內,那出聲引誘我們的傢伙從陰影里走了出來,而我最先看到的是一雙漂亮的紅寶石般發著光亮的瞳孔——又是月兔。說實話,剛剛的事情讓我早對月兔們沒了好感覺,畢竟多多少少算是連命都差點被騙出來了。

“你們好、幻想鄉人。你們剛剛在城外的戰鬥我可都看在眼裏哦。”

這傢伙和我差不多高,樣子和之前那些着便衣的月兔們有些出入,赤紅色的短髮帶點兒不太聽話的感覺,雜雜的有些小撮突起,還和以前不太在意打理形象的我有些相似。她頭上的兔耳朵反倒顯得很正常,不像之前的傢伙們滿是褶皺,這雙白裏透紅的耳朵看起來可愛多了。她身着黑色的長袖拉鏈衫,不知是什麼面料,內穿一件純白短衫,露出了小腹,下身則是厚實的長褲、縫着許多個大口袋。

她這一句話挑起了除了我之外三人的戒備,但她對此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仍然保持着雙手背在背後的張揚姿勢。而我從這話里得到的信息只是:她的聲音和我剛剛在城外聽見的那聲音並不一樣。

“別太見外嘛。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這月之都里最惹人厭的那群兔子之一,可以叫我惜理子。四位剛剛做的事情,對我來說是值得稱讚的。”

“……為什麼呢?”我率先和她交涉,“我們可是把你的同類幹掉了啊。”

“幾位有所不知……”她剛打算開口,忽然左右望了望,露出了不太好的神情,“在右邊……跟我走,這裏不太方便,我們可能被監視了。”

“要是你也和那些傢伙一樣,我們還是能……”妹紅放低聲音、警告着。

“不敢多冒犯幾位,畢竟我早已脫離月都的體系、不可能一個人計劃對付你們。請吧、這邊。”

我能明顯感覺到氛圍很是緊張,我認為在月都人的科技加持下,他們能帶來的威脅也許比我想的還要大……被發現和就地正法大概區別不大。我們跟着她在小巷裏拐了三次,直到到了一處隱蔽的盡頭、一扇簡單的鐵門前。月兔蹲下身、對着門上那塊小小的蓋板低語了一會兒,那門便自己向里打開了。

裏面是漆黑的密道。“請進。因為月都現在的戒嚴令……我很不建議幾位呆在外面,如果你們相信我的話。”

我與蕾米對視了一眼,率先探進了身子。這地方很黑,左右牆上那些沿着走廊方向一字排開的小燈散發著微弱的白亮,可惜連地面也照不到,僅僅能讓我看清同行夥伴的輪廓。

我的評價是:雖然這樣的展開有些突然,並且也不明白這兔子的目的,但可以確定,在這裏比外面能有更多一些的安全感。這名叫惜理子的月兔,第一印象來看……給我的感覺就是行事獨立的怪人,穿搭上給人一種叛逆的感覺。我已經在猜測她的身份了,她剛剛提到,自己已經脫離了月都的體系,意思是她並不受這裏的限制了嗎?

狹窄的長廊經歷過一道下行的樓梯之後,前方出現了亮光。於是,漆黑通道到這裏也就是盡頭了。這裏是一片對我來說很難稱作合理的居住點的區域,在頂上設計成扁扁的曲面的吊燈照明下,我打量着這裏——地面和戶外沒什麼區別,都是那種近乎石質的粗糙感,而中央堆着一張有些破的沙發和別的一些傢具,靠牆的長長桌子上很亂,許多小零食、裝瓶的水,還有許多信件都堆在這裏,除此之外還擺着許多發著亮光的平面,上面有些看不懂的文字。

“幾位隨意坐吧。月之都現在的狀況很混亂,雖然許多活動仍然在正常進行,給這裏營造出繁榮的表象……但平時並不出動的軍隊現在已經在大街小巷裏設立哨戒,無論你們、還是我,被發現都是死路一條。我已經因此失去不少同伴了……”

她說著,臉上現出極度惋惜的神色,我本來也並沒有多少排斥她,現在她的神情把我弄得更心軟了。我悄悄地讀心,這才得知她說的都是真話。我於是表現出友好,先坐在了她的沙發上的邊緣,而她則坐在那桌前簡陋的靠背椅上、一邊撿起桌上還未開封的信,一邊轉過來側身向著我們。

“我們對這座城市還知之甚少……可看來你跟他們並非一路人。可以講一講現在月都究竟是什麼情況嗎?”蕾米坐到我身邊、探出身問她。

“樂意至極、小姐。簡單來說,月都現在內憂外患,外患比較好理解,即是來自外部的、一個名叫純狐的強大存在對月都施加的壓力,鑒於此前她在靜海把常時巡邏的月都偵察小組幹掉了半數……月宮方面認為這座城市和純狐之間隨時會爆發戰爭。這樣的戰爭之前也有過幾次,不過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了。而基於我對歷史的學習……我認為這一次月都也許難以抵抗攻擊,根本原因在於‘內憂’——現在的月宮高層極度混亂。一系列的政變,管理層變得不幹凈、不統一,也造成了人心的分裂。月都的社會階級分化非常嚴重,底層的月之民本來就過得很糟,而緊張時期造成的經濟壓力更是讓他們飽受壓迫……有許多反抗組織湧現於此,輪流掌權的高層於是對下方實行了最高規格的戒嚴——面對反抗活動可以隨意使用致命性武器。”

“我也是反抗組織的一員,在原本的領導人在之前一段時間的月桂區暴亂中不幸身亡之後……我接替了這個名為‘鏡中月’的組織。我原先生活在灰區,那是正式居民之外的月人,也就是被流放者生活的地方……月都表面繁華,實際上,作為被壓迫者,我們看見的真相比什麼都殘忍。你們明白了嗎?現在的月都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她說到這裏,放下了信、右手伸向桌子的一邊,拿起了羽毛筆,也轉過去伏案背對着我們了,“我還不知道你們身為幻想鄉人,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麼。方便透露嗎?”

我們聽了她的敘述,都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把幾個人聚到一起、小聲着,“她是可以信任的。我會先和她交流一下……”

我轉過身,“惜理子小姐,實際上我是打算覲見一位名叫稀神探女的……嗯,她是現在什麼身份,用月都的叫法?”

“唔,他們管她叫作‘十三日月’……就把她理解成高級官員吧。再是,她現在是夜見區的總管。”

“你說的探女是什麼來頭?是那種知道很多月都事情的人是吧?”妹紅突然出聲了,像是問我也像是問惜理子。

“她是月之賢者,是從月都建立起就存在的神靈大人。就算在狀況如此混亂的如今,我們這裏的人對她也是心懷敬意的。而且,她管轄的夜見區至今沒有什麼亂象,她的善意和無私可見一斑。在我心裏她應該是最合理的能管轄整個月都的人。”

“建立起就存在?那她也親歷了輝夜流落幻想鄉這事吧?”妹紅的語氣突然不太鎮定起來,我對此懷着複雜的期望,我不想她的期望落空,當然也不願意辜負我的救命恩人,……我感到別無他法,壓力逐漸變大了。

惜理子聽見這話,又轉過了身,顯得有些驚訝,“你怎麼會知道……是,她的確也見證了那事。”

“那我就和你們一起去找她。”妹紅低下了頭、閉起眼睛,顯得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一直沒說話的神子忽然開了口,“了解概況之後,我們還是專註於實際行動比較好吧。小姐,您剛剛一直提到諸如‘區’之類的字眼……從事反抗活動的話,這裏一定有區劃圖的吧,雖然您的這個據點看起來多少有點簡陋……?”

“在這裏。諸位請看吧,”她左手抓起一卷東西、把椅子向後一傾,遞了過來,我便接過了它,“但我還是奉勸一句,就算你們一定要找她……也盡量別牽扯到月都的政事裏,搞不好,連小命都要交代在這。”

我並沒有回應她這句警告,但我心裏當然是有答案的。我展開這手感如硬卡紙的卷面,它蠻大張的——一直鋪到了坐在與我間隔最遠的妹紅腿邊,我們四人一起上下看着。

“‘月岩笠區’、‘北長弓區’……是呢。我們這是在哪?”蕾米指着上面嵌在許多白色圖案里的小字,“啊、月城南街……大概在這裏吧。”

“我們在南長弓區的東南邊,我用紅色的小五角星把現在我們有的據點都標記出來了。”身前響起一句,“塗黑的是被端掉的,別在意了。”

“啊……”我想說點什麼,也許是安慰她的話,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難道是介於身份的阻礙嗎。這一下子,我面對的麻煩好像有點太多了。

我的視線移向了那所謂的“夜見區”。在大而清楚的地圖上,能夠清楚地看見所有區劃的轄府都設立在偏向正中央單獨被劃出的月宮的位置,夜見區也不例外、它的轄府在區域的東南側。這其實是說,我們離那地方有大半個月都的距離。我還注意到,轄府西側,大約幾片房區之內就畫著一顆紅色的五角星。

“打算儘早出發是吧?最好避開宵禁的時間哦。”惜理子站起了身,把手中的信紙捲起、藏進了袖子裏,“我今晚要去另一個據點、天亮前會返回。不介意的話幾位可以在我這裏稍稍湊合一晚,那邊有床鋪和被褥。也許有些簡陋,但……在緊張時期,這已經是我能爭取到的所有了。”

“啊、我們……十分感激你的幫助了,哪敢再介意呢。”我見她大概是要走,連忙起了身。不知道這樣的基本禮儀在月都算不算通用……

而她也確實湊近了離開的暗道,我湊過去、小聲地問着,“你這樣幫助我們,並不能只是因為我們幹掉了十幾個月兔吧。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地方還請開口,我們……呃、至少我,在離開月都之前會儘力幫你的。”

“謝謝你的理解。說起來,你的名字是?”她轉過頭來,對我微笑了一下。

“古明地覺。不管怎麼樣……誒,你路上小心啊。”

“放心吧。對了、我回來的時候會給你們帶點一種……特別的藥劑,可以抹去你們身上,被月人稱之為‘污穢’的氣息,這樣,沒什麼好眼力的人是看不出來你們是幻想鄉人的。這多多少少會對你們的行動有幫助,到時你們就可以安全到達夜見區據點了、覺小姐。另外,要說對我最大的幫助是什麼……那就是,儘可能幫助探女掌權吧。雖然你知道,我不希望和月都無關的人牽扯進來,但如果她能掌權……”

她越說越有些激動,深紅的雙眼冒出了光。

“好,我答應你。”我對她笑了笑。

“事不宜遲,我現在要出發了。如果餓了的話,桌邊那個冷藏箱有吃的。我走了哦。”

我看着她敞開的拉鏈衫下擺慢慢消失在狹長通道的黑暗裏,也開始和同伴們着手準備度過夜晚了。

明天,看到的月都景色又會是什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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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心夢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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