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鄉(二)

第二十六章 他鄉(二)

在懷南的時候,因為閑得發慌,嘴裏又淡出個鳥來,故去集市上稱了兩斤糖衣杏仁,又買了兩包風乾牛肉條,以圖在遊戲和碼字勞累之餘混個時間。陳一念和老娘老是在群里開視頻,陳一念的嘴裏總是嚼個不停,娘自然是用羨慕的語氣嘟噥着嘴:“嗯嘛嘛嘛,我也想吔——你跟你屋哥哥分點嘛。”我立馬錶示:“膠酸,我才不要!”陳一念譏諷道:“你是吃不到才說不要!”沒辦法,我只好去亮出自己的招牌堅果,逗事引怪進行反擊。娘的眼睛開始放光,純粹是因為好奇:“你那是什麼堅果對吧,你有空來我這裏玩,廠里多的是哦!比瓜子貴得多啦!”

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出門一趟汗濕T恤,我一百個不想去,但是耐不住娘的再三邀請,而且史工剛好從家裏回來了,跟我講你要是想回家看看也可以,反正這裏沒啥事,我一個人罩着,只要你別去太久,叫你回來你就得趕緊回來。

懷南到總部差不多1200公里,到渝州也是,而懷南,蕪湖和徽慶三個點繞着淝水向磨盤一樣轉動,都是兩百公里。我琢磨着,可以去看看老娘。

也不全是為了看娘,更想看看她打工的廠子,環境怎麼樣,以及那裏一起生活的人。有錢的叫旅行,無錢的叫流浪,我很希望把全國都流浪個遍,這次覺得自己的小說碼不下去了,想要走動走動。

選了個雨後放晴的日子,穿上格子襯衣,將自己打扮得像個程式設計師,髮型已亂經年,好像無法補救了。我坐“麻木車”到20公裡外的壽縣,再轉高鐵前往徽慶,兩個小時的車途眨眼便過,經過大片白晃晃的水域,特別是幾天暴雨過後,地圖上的水域面積似乎有所增加。這與俯瞰視角有所不同。腦子裏回想飛機到達懷南下降的過程中,艙室里的人們突然變得很安靜,靜得只剩氣流的奔跑與衝刺,微增的氣壓擠迫着耳膜,像是無數小勺子在給我掏耳朵,舷窗外是日光下的雲海,鳥瞰可見接近一比一的地圖——那是懷南境內的錦繡河山,水田漠漠,夏木陰陰,令人不由得想起老家清水鎮和大北方NMG,一比對,真是各有千秋。

下了車,突然覺得累,腦袋還有點暈,如同又在雲層中被強氣流裹挾着。時值晌午,烈日當頭,走兩步腦門上便簌簌落汗,索性,環顧四周,我拐進了一家有電風扇的餐館,點了一碗板面,吃出了揮汗如雨的感覺。不得已,又點了一份店裏推薦的抹茶刨冰,坐到汗液蒸發,精神舒爽時,又起身。

看看導航,到目的地還有十公里的路,還得打個車。

但我不知道具體地址,只記得是某農資公司背面。雖然答應了老娘會過來玩,但是這次出發前我並沒有提前告知。以前陳一念和她一起的時候,我寄過東西,留着郵件地址。

我跟路邊停着的一輛出租車打了招呼,說出那個農資公司,她搖搖頭,打車地圖導航后,說了一句:“多加五塊錢。”我問了一句“一共多少?”她回答說“25。”我覺得有點黑,但沒計較。

司機帶着遮陽帽,應該有四五十歲的樣子,一句話也不鬧,倒是我問了一句,我說:“這邊女司機挺多的呀。”

她說:“哦。”

很無情,也很無聊,四輪電動拐進幾道神秘街區之後,在一家店門前把我吐了出來。我拎着包站了一會兒,看着牌子疑惑不已——金大媽食品廠?哦,下面同時標註着泥河種子合作社——或許是乾果作坊轉正了,

有店面了。記得前年去年老娘還經常講被城管查,不時斷電,這回算是鳥槍換炮,翻身做主了吧。

我在店門口探身看了幾眼,店裏好像沒人,貨架上也不像正在營業的樣子,便沒敢貿然進去。撤出來幾步,在左邊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水,然後往右手邊拐進去——那裏有一條石子鋪的巷子,摩托車、“麻木車”還是可以擠過去。

巷道越走越窄,頭上是纏纏疊疊的電線,分割天空,我沿着對面牆根而行,目光一直在搜尋金大媽食品廠的後院該是個什麼地方。錯過了兩道門,第三道噴了紅漆的鐵門洞開,身後有三輪車聲響動,我閃在一邊。抬頭看了看車主,他也正拿眼打量着我,臉上有橫肉,突然一腳,他把車剎在我面前。翹腿下車,奔向門裏邊兒去了。我看着前方不遠將直面南牆,沒有再走下去的必要,所以掏出手機,開始給娘打電話。

“娘,你住哪兒?我到了。”

老娘真是難以掩飾語氣里的興奮,高興得像個孩子。“你到了火車站是不是?我叫叔叔開車去接你!”

“不必了,娘,”我說,“我就在你這附近了,我看到了‘金大媽’的牌牌,不知道怎麼轉進來。”

“我在幫忙裝貨,一會兒就出來接你,你看到旁邊的巷子了沒?”

“一輛紅色帶白的電動車嗎?四輪的?”

“對呀,你到這了呀!”

等那輛三輪離去,我選擇躋身入門,再次與司機在後視鏡中對視,那一刻,我好像知道了他是誰。老娘面露笑容,一邊在圍裙上開手一邊向我迎來:“早就喊你來玩了,到車站讓你叔叔過去接你都行!虧你還找到了,我就怕你找不着!”

“咋接啊,”我跟着老娘走進小院,“剛才那輛三輪嗎?”

“不是——”她揮了揮右手,“有小車的。”

我才看到她的手變得很白,不是護膚品保養得好,而是那種長期浸泡在水中的發白,手指好像瘦了,褶皺變得很明顯。不過臉上倒是變胖了,她今年兼做廚子,工資提了兩百塊。

“好好的小夥子,不買點新衣服穿下,一看就是‘老把把’穿的!”提着一把暖瓶出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見面總是忍不了吐槽。“看你臉上這個痣啊,去買點葯擦一擦嘛……”

她的話太多了,聽久了我就得急,我示意她不要泡茶,我拍拍書包側面的飲料,瓶身上還掛着水滴。“我有。”

“這衣服新買的喲,挺花的色兒,怎麼可能是老頭穿的。”我摸了摸襯衣領子,得給程式設計師闢謠啊。

“臉上不敢亂用藥的,而且一般都擦不好——”

“我聽說有專門的溶痣的葯啊,一點就沒了,原來跟我一起上班的一個妹說的。”

“您過得還行吧?”我籠統地問了一句。

“我還不就是那樣子——你現在做些啥子,還是在鐵路上做那些髒的累的啊?”

“閑着呢,在辦公室處理些文件——要不然,我能來看你啊?”我難得一笑。

她也笑起來,忽然想起什麼來,進屋用雙手給我捧了了一捧乾果放桌子上,說是小廠里的特色,問我吃不吃。

我拈了一粒,放嘴裏,火候拿捏得好,挺香的挺脆的,講:“娘,我還怕你在休息呢,過來打擾你,你之前不是說一直上夜班嘛。”

“夜班加飯點,這不快到6點了。”

“哪有?”明明我過來的時候剛吃午飯,點亮手機,堪堪四點。

這時從店面正門進來兩個婆娘,一邊開着玩笑一邊哈哈大笑,娘聞聲而動,起身相迎,並跟我說:“老闆娘來了!”我跟着起來,笑臉相迎,但並未離座。

“曾姐,這是你兒子啊,好好招待!”老闆娘兀自說了一句,帶着那個女人看作坊去了。

“怎麼樣,小老闆娘不錯吧,你高考整酒那年還給你發大紅包,她兒子第二年上大學,還說讓你們認識一下。”

我揮了揮手,一是示意她不要扯那麼遠,二是在額前扇風,天太熱,我的汗坐下來就一直冒。我目及四處,發現這其實是很老式的住宅,廚房和用餐室四門洞開。“沒有電風扇嗎?娘。”

“沒有哇,上班的地方有,我們平時坐在這露天乘涼,下雨了就搬進去。你來了就玩幾天嘛,吃飯沒有問題,床也有這裏。”

我搖了搖頭,深表遺憾。“娘,這附近你熟嗎?”

“沒逛過,一出去逛就找不着路,只敢跟着她們一起去……”

我正感慨這次赴會將我晾在一個尷尬的處地,好像什麼都和老娘聊不到一塊兒去,好像什麼她都在電話裏頭說過,外面又響起了那熟悉的剎車聲。

“嘖,又來一車。”娘說。

那個橫臉男人直接將三輪駛進院內,粗暴地停了下來,口中大呼道:“李王郢,兩百斤瓜子,五十斤花生。”

老娘領着他前往作坊取貨,我跟着進去,抓了兩袋,約莫有五十斤。作坊里還有三四個女員工,老闆娘和剛來的老阿姨隔着貨架在爭吵,老娘也幫忙抱了一袋。男人走在我的前面,他垂着頭,看起來好像和我一樣高。

男人左右肩膀一抖,把兩袋瓜子落在車廂,我則兩臂一送,先後把兩袋花生也拋進去。

“你兒子?不錯啊!”男人回頭道,看着我。

“叔叔,認識不?”娘說。

我搖了搖頭。

“你屋乾爸呀你不知道!”

“誰?”我受驚狀反問道,老娘幡然醒悟——她想說的是陳一念的乾爸,可是我妹早就走了,她還不想認老娘這麼強行塞給她的一個乾爸。

他倆果然還是有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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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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