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牛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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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管走!不要回頭!沒有車,是慧茹姐送我去火車站的,她是新手,說還沒往這條路走過,有些生疏。路上有紅綠燈壞了,我們停下來看了好久。
在嶺南總部開了五天的會,在填項目志願的時候,我看到了海外分部,部長連哄帶騙說有三倍工資,我並不相信,但我也簽了名,我抱着一絲希望去尋找蔡子衿,都是出國,萬一某一天就成了夏日海灘上同一杯啤酒里相鄰的兩朵泡沫。
可惜了,疫情嚴重,海外病毒變異強化升級,下海計劃不了了之,第二天我便被調去了NMG。與我同行的是另外兩個小夥子,小康社會和大王。內蒙民風淳樸,好客斗酒,項目部的領導得其精髓,一見面就喊去飯館吃羊肉喝汾酒。另外有一個師兄叫老王,我叫他開飯的時候,他連連搖頭。
歷史何其相似,我知這酒局裏面的水深不見底,我把握不住,所以表現得極其猥瑣,領導喊喝我就舉杯一抿示意,大口吃肉從不拘束,小康和大王都比我小一歲半歲,敬酒這種危險的事還是讓年輕人去做吧。但是耐不住財務和曾主任攛掇,一個演紅臉一個演白臉,雙管齊下,而且大王那邊看小康已經把領導部長和主任挨個敬了一輪,早坐不住了,我心裏一涼:沒得跑!
但我還是幽幽地表示了一句:“我喝不了多少——”
話沒說完已經被財務搶過去,擦擦嘴對我教誨:“小陳你剛來就裝傻充愣,哪個年輕人不能喝兩碗的,我們讀大學的時候都是偷偷跑出去喝。今天吶,讓我們探探你的底!”
我說:“我醉了。我大學沒喝過白的,兄弟們都一杯,點到為止。”
他又搶我話:“哎哎,你沒醉!你要是醉了你就會說‘內蒙是你的’了,對吧?你說!”
我抬起渙散的瞳孔,透明酒杯如鏡反射出眼中奇異的光圈,酒桌上起了霧,不只是沸湯蒸出來的,鍋圈外全是透明的漿白色的大霧,是酒的是肉的也是火鍋的。我似乎看到老總看着我在笑,希望我表示表示,再看曾主任也在微笑,像是在鼓勵我的意思。我覺得表現的機會到了,畢竟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不成功就成仁,好歹也和老爹對飲練過幾盅是吧。
三兩黃湯穿腸而過,都滯留膀胱里。但我沒敢去廁所,因為沒有人帶頭。如果放鬆回來,還能當兩分鐘的戰神。
我轉身又對兩位兄弟說:“我們一起來的!我不如你倆能喝!如果等下我栽了,你可要帶我回去!”
“行行行”,小康答應,也是喝得滿臉通紅,“你息一會兒,坐下息一會兒!我會帶你回去!”
一語成讖,說倒就倒,舉完杯站着直接趴到桌上,兩肘搭着想不被這酒桌迷霧沖走,可是拂掉了筷子,為了去抓住筷子,繼而跌到地上。小康見勢不對,閉着眼睛抹了把臉,從桌外繞過來,先把椅子挪開一點,再把我扶起來坐着。我仰面朝天靠在椅背上,自覺不妙,胃液上涌,然後整個腦袋帶動身軀幾乎往下翻了180度,閉着兩眼,“嘩”地一聲吐了出來。
那一下真的很爽,吐得酣暢淋漓,老總剛好坐在我左邊,我噴了他一臉。
我連那位去我們學校招生的HR面都沒見着,雖然還保留着他的微信,但是一年多以後趁着酒醉才和他寒暄兩句,他也沒問我要小說。
一周后,我被派遣到懷南駐守辦公室,同伍的還有一個姓史的工程師,也是九零后,我們要所擔任的角色是乙方,
項目部把攬過來的活兒轉包丙方,但是收了甲方的首款並沒有回款給丙方,丙方壓着最後的工程量,拖着工期,我們則負責安撫丙方的心,接受甲方爸爸的律師函和通緝令,大家就這麼僵持了下來,從六月拖到年底。
當閑人吃閑飯的日子不好過呀,它和上班摸魚又有不同,每天坐在辦公室里看報喝茶已經過時了,觀影打遊戲似乎方為主流。史工公然掏出手機,排位上分,之前還有另外一位尚工駐守在此,史工和他還能並肩作戰,只需要輕輕一句“來兩把?”便可接到回復“來兩把就來兩把!”尚工走後,史工覺得一個人玩得不痛快,問我耍不耍,我說不會,-玩過兩把寒冰,當場把他嚇退,他便排除了我會坑他的機會。端游倒是玩一點,可是鍵盤都被我摳爛了(主要是E鍵),為了打字買了個鍵盤。後來每當TIMI聲起,我還是忍不住放下身段,打開電腦,取今天的首勝,我們在不同的朋克世界裏尋夢,與烏合之眾一起娛樂至死。
不久過節,史工回家去,差不多半個月,便只余我一人,天氣炎熱,又經歷了停水停電的輪番洗禮,玩遊戲不再能怡然自得,往往打完一把汗流浹背,我索性推開窗戶,迎接來自五樓高空迅猛突臉的自然風,吹得很舒服,也吹得臉有點鼓。一樓是汽車維修一條街,雖然遠離繁華,卻是南來北往大貨車的必經之地,所以門面生意倒也火熱,打氣過程中傳來的梆子聲持續到晚三點更是常有之事,往前兩百米是殊途同歸的分岔路,一條90度轉彎,一條120度轉彎,我常被輪胎摩擦的聲音和遠光燈探進室內叫醒。樓宇最右邊有一家游泳館,泳池在辦公樓背面,從廁所窗外憑欄遠眺之際,可以見到齊馬藍的遮陽布以及隔壁的廠棚,或許整面樓倒下,正好可以將泳坑填上。過了六月中旬,窗外開始有音響轟鳴,搖滾與民歌貫徹整個下午,這其實是游泳館招呼客人的方式,我無聊的時候趴在窗台上看過無數的俊男靚女,如果他們發現了我,我就轉而去看天上和遠方的景色。我也去泳池裏泡了兩回,像只青蛙游來盪去,感受夏日的派對,可是想起一個月前夜雨漲池湧出來的一陣蛙叫,游泳館主人拿着掃把和水槍滋洗了一周,我就有點噁心,所以沒有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