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觀道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好詩,好詩。此詩無一生僻字,卻是字字驚人,尤其是後面兩句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簡直是將山之高峻凸顯得淋漓盡致,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張凡由衷讚歎道,李玄白臉已經紅透了,只見他又灌下了一口美酒,手持青蓮寶劍,只見他停頓了一會兒,眼中盡顯迷離之色,彷彿是想起了什麼,然後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在地面上快速勾畫。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一詩作罷,李玄白依舊是意猶未盡,他再飲一口酒,彷彿間,他似乎置身於鳥語花香的山林之間。
“犬吠水聲鍾,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所知去,愁倚兩三松。”
再一口酒,李玄白彷彿是置身血流成河的沙場,那一刻恍惚間,他就是馬背上的將軍。
“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
……………………
一晚上,李玄白喝下一口接着一口美酒,神女娘娘廟的地面和牆面上,都是他用青蓮寶劍刻下來的詩句,這些曉詩,方才方面,可是會引起無數的人震動的,就連那些達官貴人,皇親國戚都無法倖免。
而醉了的李玄白則是直接躺在那些文字中間,呼呼大睡,手中酒壺裏已經沒有一滴酒水了,星野遼闊,一滴熱淚從李玄白的眼角慢慢劃了下來。
“酒!酒!我的美酒!”
李玄白翻轉身子,習慣性地舉起酒壺,卻沒有一滴落下。李玄白吧唧吧唧,將那酒壺隨後一扔,酒壺的碎裂聲很大,李玄白依舊沒有醒來,他只是輕輕呢喃道。
“我的美酒。”
睡夢中,他彷彿化作了一隻魚兒,遊盪在宇宙星空之中,天空之上星星一閃一亮就是他濺起的水花。下一刻,他雙手雙腳揮動,彷彿是在河裏面仰泳,這一次或許連李玄白自己都不知道他做的是什麼夢,只聽他輕輕呢喃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又是一句精妙絕倫的好詩。而這一切都被張凡看在眼裏,張凡依舊在烤火,雖然說自他修鍊以來已經不需要這點溫度來幫他抵禦寒冷,但他還是會下意識地靠近火堆。曾幾何時,有這樣一位少年也如同他一樣在火堆旁邊烤火。
那嗜酒如命,酒後如同小孩兒一同撒嬌打潑的李玄白,張凡看到他的時候引起了自己的深思。自從見識到了那一次大幹旱下的生離死別,他就一直在尋找長生,一直努力修行,只是為了活下去。
可看到洒脫不羈的李玄白的時候,張凡開始對自己的道路產生了懷疑。
你摒棄一切去尋找的長生還是長生嗎。他修行是為了長生,那他長生是為了什麼,活得久?可是等他終有一天成就真仙,大道都為之匍匐的時候,無視時間長河加持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陪伴在他的身邊,那一刻諸世孤寂,唯有他一人與仙道相伴,那種長生有意義嗎。
李玄白不過是一位凡人,他這樣的洒脫風姿的的確確就是那千古唯一的謫仙人。他不能長生,一甲子過後,他的一切都會被帶進土裏,如果讓他去選擇為了長生而失去現在的一切,他又該如何選擇。
想着想着,張凡想起了那一晚的洛煙然,在他的意識里,覺得離開洛煙然或許是在為他好,因為張凡還很弱小,不能去庇護洛煙然。可是等張凡真正成長到可以直面所有的強敵的時候,那時候洛煙然還在嗎,那時候就算他萬劫不滅又能如何。
隨着張凡一次次假設,一次次直面自己的內心,他終於不在害怕起來。自從那一晚之後,張凡總是感覺每日的修鍊之中像是缺少什麼。
原來啊,張凡的的確確是天字第一號榆木腦袋,世界兩情相悅之人遇到的幾率是如何之小,他竟然在能夠把握住的年紀里選擇去相信那種飄渺的未來。
他是害怕,害怕有一日兩人遇到了不可戰勝的危險的時候,他看到洛煙然被傷害時候的自責和無能無力的感受。在他的眼中,避免這種最壞的情況的方法就是不去進行。
可這才是真正的錯誤,人生是一場修行,不能因為害怕失敗就不去做,甚至弄丟了最喜歡的那個人。失敗是人生必須經歷的,修行也是,就像是他輸給清瀾離也是一樣的,輸就輸了,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下次贏回來就是了。天符柱這次,又有誰會在意過去張凡輸給了清瀾離呢。
張凡正了正衣袖,而是做躬身聆聽狀,彷彿這處空間有一位智者正在為張凡講解世間至理,他感受着滿院子的微風吹拂着臉頰,張凡身上的氣息變得不再暴躁不安,而是如同玉石一般圓潤異常,近乎無懈可擊。
修行,需要修力,還需要修心。
力量是基礎,有了力量,別人才會忌憚。道心才是通往金字塔頂端的大道,有了一顆強大的道心,才能夠駕馭強大的力量,防止力量傷害自己。
張凡第一次叩問本心,是在洛煙然昏迷之際,張凡順應了那個善良的張凡,去救了外表清冷,內心善良的洛煙然。如果張凡沒有去救下洛煙然,那麼他很有可能在以後通往更高境界的時候洛煙然會化作張凡的心成為張凡修行道路山的阻礙。
張凡這一次叩問本心,則是去思考長生的意義,有人追逐了一輩子的長生,摒棄了家族,宗門,喜愛的女子,以及生死之間的兄弟,就算此人最後長生了也只會變成永生的傀儡,這樣的人是悲哀的。
張凡不是什麼聖人,沒有資格評定他人道路的高低好壞,他只知道他長生的意義是為了抓住自己的看重一切。恍惚間,張凡彷彿立身在漆黑的海面上,在遠處,燈塔的光越來越明亮,在指引着他前行。
他的道心不再乾癟,變得活潑異常,他甚至可以聽到,竹林里的沙沙聲,那是夜晚下小動物的交響曲。
他的心在這一刻達到了通靈之境。
他正是在悟道。
直到這一刻,張凡方才將大道饋贈之後產生的負面影響給徹徹底底給清楚了,張凡得到的好處就是一顆空明道心。可別小看了這空明道心,空明道心可近道,擁有空明道心之人的每一舉動都會順應道的發展。
張凡在通往至強者的道路上邁出了第一步,這是最為關鍵的一步。很久以後,如若張凡成為了那符仙,會感謝這一晚的他,感謝在一旁酣睡的李玄白。
眉心處,張凡眉心處那十色蓮花印記閃爍了一會兒之後,便稍縱即逝。
這一晚,張凡和李玄白兩人過得都很是平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了神女娘娘廟,照在破碎的神女雕像上時候,李玄白迷迷糊糊地醒了。
李玄白看着地面上一片狼藉,他使勁揉了揉腦袋,他的腦袋都是一團漿糊,他已經回想不起昨天發生了什麼。過了許久,李玄白才記起了昨天的他是有多麼癲狂,那股記憶又有點陌生,彷彿幾年前發生的一樣。
“呂兄,昨晚我是否有冒犯了你。”
張凡搖了搖頭,而是微笑着說道。
“談不上什麼冒犯,只不過我記得李兄酣睡之時一直都在念叨着酒來,美酒,還把我酒壺給打碎了,我實在不好打擾李兄的雅興,所以只能一直在旁邊靜靜看着,生怕被劍氣給波及到。”
話音剛落,李玄白便有點不好意思,這位謫仙人,當得知給別人製造了麻煩的時候,心裏感覺到很愧疚。
“呂兄,放心,等我回到了益州城中,一定還給你我珍藏最久的美酒的。”
張凡揮了揮手,而是說道。
“不必放在心上,昨晚李兄醉酒之時寫了十多首詩,我覺得這些詩寫得都特別好,所以我將這些詩給抄錄了下來,聽聞李兄一字千金,需不需要我為李兄補償點兒什麼。”
李玄白一聽,頓時心裏也不彆扭起來了,大氣地說道。
“就當送給呂兄了,一些文字而已,如果能夠憑藉這些文字交換到一位知己,我能寫出幾萬個。“
說完,李玄白爽朗大笑,渾然沒有剛才的羞愧模樣。笑着笑着,李玄白就稍顯落寞了起來,道。
“可惜我此次要去金闕山,哪裏時常有妖獸出沒,我自認為劍術尚可,可是如果遇到了什麼麻煩的話,那就一切都沒有了,美酒,紅顏,還有像呂兄你這樣的知己。”
張凡故作驚訝道。
“原來你此次的目的也是金闕山,正好,我也是,我是奉師尊之命前去獵殺一種妖獸以獲取妖獸的內丹來煉丹,我們剛好順路。”
李玄白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道。
“世界這麼會有如此奇妙投緣之事,我啊,也是要去金闕山獵殺妖獸,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去盛京做官,好為貧苦百姓謀求福利。”
“李兄,和你投緣的怕不是我,而是我袋子中的美酒吧。”
見被張凡拆穿,李玄白連忙打了一個哈哈,轉移話題道。
“我去抓一些野雞野兔,吃完了我們就上路。”
等金黃色的太陽照射道火堆上的時候,張凡和李玄白收拾好了,李玄白牽着那匹白馬緩緩走出了神女娘娘廟,張凡則跟在李玄白身後。
神女娘娘廟中的那是詩兩人沒有銷毀,或許很久以後,同樣會有人打開塵封已久的神女娘娘廟的大門,看着牆壁上的詩,猜測做詩者的胸中之意,只是恐怕很少人知道,這些精妙絕倫的詩歌是從一位喝醉了的酒瘋子手中走出來的。
李玄白和張凡緩緩下山,偶爾會有風從山谷中吹過來,吹拂着兩人的鬢角,那紛飛的花朵,還有四溢的畫像,暖暖的陽光,讓兩人忘記了路途的勞累。
相比於張凡一直保持着的沉默不語,李玄白則是顯得有些弔兒郎當起來。他一直用蜀地方言哼着上口的歌曲,是不是會從樹上摘下一朵鮮花下來放在鼻子前聞起來,等安分了一段世間之後,又會突然拔劍出來舞一次劍,然後快速收劍歸鞘,趕上張凡…………
如果拋開李玄白大詩人的身份不談,幾乎沒有人不會不把他當成一個風姿,一個賣弄文採的瘋子。
路過一處瀑布的時候,這位瘋子會說,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經過一處桃林的時候,這位瘋子會說,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看到兩位老友依依不捨地做別的時候,他會說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
時不時的,李玄白還會蹭上來,勾肩搭背,向著張凡問道。
“呂兄,還有酒否,玄白渴了。”
儘管張凡一次次強調在神女娘娘廟的時候張凡給他的就是最後一壺美酒,李玄白依舊會樂此不疲,問了一遍問二遍,問了二遍問三遍。
好幾次,他甚至在無人處像女子一樣生氣起來,這時候,只要張凡告訴他等走過了一個山頭就會給他美酒喝,他就會不顧已經起泡的腳,飛奔起來,哪有剛才的頹廢模樣,說不定還會詩才大發之下,做出一兩句詩詞,譬如。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張凡對此總是含笑不語,他就這樣看着這樣的李玄白走過一個又一個山頭,摘下一朵又一朵路邊的鮮花。這是一場觀道,道是張凡的長生之道,觀的是李玄白的謫仙之道。
在觀道的過程中,張凡看到的是一位浪漫的,幽默的,洒脫的李玄白。
這樣的李玄白在山上,是不會出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