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似燈將盡
齊峰巒從來不是一個魯莽的人，更不會意氣用事。他當然知道塵瀟傷成這樣，帶他回去有多大風險。但他們在一起相處多年，彼此行事早已是心照不宣。塵瀟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袖子，他便知道塵瀟要他帶他走。
濃厚的黑夜靜謐無聲，急急貫耳的風聲卻是隆隆作響，使得齊峰巒感覺周圍都是嘈雜。他渾身屏足力量前行，還是覺得自己太慢了。
塵瀟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呼吸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微弱。他很想回頭看看，卻一刻也不敢耽擱。
“你還挺重，給點力氣行么？”齊峰巒微微向塵瀟側了一下頭。見他沒什麼反應，又道，“我連姑娘都還沒背過，竟然先被你佔了便宜。”
“嘿——”塵瀟輕輕笑了一聲。齊峰巒這才鬆了一口氣。
“冷——”塵瀟又吐了一個字。
齊峰巒又緊了緊胳膊，在掌中崔上一股靈力向塵瀟體內灌了進去。
“哎！我是說——你，的笑話，冷——”
齊峰巒將臉轉到前面，也是呵呵笑了兩聲。只是他鼻中上涌的酸澀難以控制，眼淚隨着那兩聲笑一起跳了出來。
“真是——難為你了——能，聽到，你的——笑話，我也是——第一個。”
“這算什麼難為。你想聽，我以後多說就是了。”
“嗯，如雪——也會喜歡。”
“你還真了解她。”齊峰巒小聲道。
“酸。”
齊峰巒勉強一笑，心還是止不住地發顫。“你那麼多女人，我就一個。當然要看好了。”
“我，哪有……”
“還沒有？青璋為你逃婚，琴簫對你一見鍾情，蕪幽也對你非同尋常。”
“蕪幽？……”塵瀟腦中浮現出她的樣子，輕輕攥了一把齊峰巒的衣襟，手忽然一松，滑了下去。
齊峰巒一怔，心似是掉入空洞，一陣驚懼和恍惚。
直到塵瀟又將頭向他耳邊湊了湊，他才回過神來。
塵瀟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峰巒，我……我若……”話到這裏，塵瀟又一點點抬起袖子，一塊刻着瀟字的令牌順勢滑向齊峰巒的衣襟。
“凌瀟閣……交給你了……”
齊峰巒的心猛地抽動一下，一種巨大的無助向他壓了下來。他忽然覺得此刻的自己很無能，腳下的劍為什麼不能再快一點。他又不明白自己這麼能算，怎麼就沒有算到要早到一步。這麼多年來，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難事。即使事情辦錯了，重辦就是。他也從來不會抱怨，不會後悔。
但這一刻，他卻對自己滿心地悔恨和怨氣。塵瀟七天前給他留下消息，七日若他還沒回來，讓他去昆吾派找青璋。他原本早上就要去的，卻被事情耽擱了。
彙集完所有消息，才匆匆去接應塵瀟。誰知，路程剛走到一半，就遠遠看到罌粟谷上空驟變。趕到時，塵瀟正在將身體上的幾柄劍彈退。他也被那股力量彈出老遠。
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還是又顫又啞。“你快把你的東西收回去，我不要。我可不想跟你一樣，操那麼多人的心，連自己都顧不上。”
“黑——”塵瀟悄然道了一聲。
“什麼？”
“燈，燈滅了——”
“你先閉上眼睛，黑也沒關係，我帶你，不會走錯路。”齊峰巒一邊向塵瀟渡着靈力，一邊又強加了前行速度。
……
燕小炳接到小蒔的消息時已經到凌瀟閣的渡湖了。他遭織境反噬，時而神思不清，辦完事便急着先趕了回來。
剛一進院子，就撞見了同樣匆匆趕回來的青衫。兩人都有些吃驚，一問才知，都收到了小蒔的消息。
青衫心下一陣慌措，一把握住夕月的手問道，“這麼急着找我們回來，發生什麼事了？”
夕月慌張搖頭，“二叔只說去接應師父。他走之後我心裏就不安。我不知他叫你們回來。”
燕小炳和青衫互看一眼，心中也開始不安起來。
只在這時，齊峰巒背着塵瀟進了院子，三人一看都愣了一瞬。見齊峰巒直接沖向靈蘭堂，三人才緩過神來一起跟了過去。
齊峰巒將塵瀟放在床上，匆忙在書閣里翻了起來。
夕月和青衫似是被嚇傻了，同時走到塵瀟身旁站定，看着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燕小炳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向齊峰巒問道，“你找什麼？”
“回雲丹。”齊峰巒說完，忙將找到的藥丸放在了塵瀟口中，為他渡起了靈力。
回雲丹是如雪研製的續命丹藥，可讓即將氣絕之人多維持半個時辰。
剛剛幾人是被塵瀟的一身傷嚇到，現在看齊峰巒給他吃回雲丹才反應過來，塵瀟這是……
夕月腿上一軟，攤在地上，哇一聲哭了出來。
青衫扯着塵瀟滿是鮮血的衣角也癱坐在了床上，眼淚止不住的奪眶而出。
燕小炳幾步竄到齊峰巒面前，一把捏住他的衣領顫聲問道，“怎麼回事？”
見齊峰巒雙目赤紅，臉上還掛着未乾的淚，他慌張鬆了手，“我……”他收了一下情緒，問道，“怎麼辦？”眼淚也順着臉頰滑落。
齊峰巒沒有說話，微閉上眼睛，繼續為塵瀟輸起了靈力。就在此時，如雪匆匆跑了進來，險些絆倒在門前。
她是從度湖邊一路沿着血痕進的靈蘭堂。小蒔給她傳遞的消息是“重事，速速回閣里，切莫耽擱。”她一看便猜到是閣里有人出事了。在渡湖邊上看到血跡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但是，當她看到滿身血痕的塵瀟時，還是愣住了。齊峰巒起身輕輕一掌擊在她身上，一股靈力灌入，如雪才心有反應。
她先安排齊峰巒準備止血的藥材和工具。便戰戰兢兢為塵瀟診斷起來。
為塵瀟全身經脈診斷一番后，如雪幾乎有些受不住，勉強為他止住了血，幻出太素銀針化形三枚，先固住了塵瀟心脈，便開始施展起了她畢生所學的所有法術。
青衫縮在了床腳，她腦中一遍遍閃現着在迴音谷被塵瀟找到的場景。她撲在他懷裏大哭，他背她回凌瀟閣……
夕月從大哭變成了無助地抹眼淚，她第一次知道父親母親再也回不來了也是在塵瀟懷裏這樣哭的，沒有出聲。
燕小炳扶着屏風，面色蒼白。他經歷過門派廝殺，親眼看着父母為護他和小蒔身殞，他拚命帶着小蒔逃出紛爭。是塵瀟頂着神荼派和宗布教雙向壓力收留了他們兄妹。就如廩笙所說，塵瀟是他們所有人心中的一道光。如今看着這道光即將熄滅，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小蒔和採桑一同回來的，剛一進門，小蒔就衝到齊峰巒面前驚慌問道，“蕪幽沒回來？”
齊峰巒看向採桑，採桑一邊落着淚一邊說，“蕪幽五日前就走了，說累了，要回閣里。怎麼了？”採桑問完才走向床邊，一看塵瀟樣子也嚇得不能動彈。
“我再去找找。”小蒔顫着，似是要去尋找一絲希望。
“先別去了。”齊峰巒的話很淡，但這微妙的意思小蒔哪裏能接受，她眼淚瞬間落下，慌道，“再找找吧！”雖這麼說，腿卻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