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秦朔尚且不知道自己被人聽了壁角,更不知道自己八姐又被人認出了女扮男裝。秦朔拉着秦清和出了江南岸便直接鑽進馬車,一點兒時間不耽誤,馬蹄兒輕疾,不大功夫便駛進了將軍街。
秦清和半路下了馬車,從鎮北侯府的西北邊僕人們專用的后角門一溜煙地跑回自己的院子,秦朔則大搖大擺地坐着馬車從侯府正門旁的東角門回了家。
秦朔一隻腳跨進門檻,管家福伯便火急火燎地跑上前來,“九哥兒!可是在外頭頑皮了?剛剛石頭打發人回來到賬上取了二十貫錢。”
這乾瘦的小老頭福伯是鎮北侯府的老管家,自十三四歲的時候便跟着秦朔他爹鞍前馬後了,大半輩子都是在為鎮北侯府一家子操勞,雖是僕人身,但是在鎮北侯府很受敬重。而秦朔的貼身小廝正是福伯的孫子。
“石頭回來取錢了?那小子機靈。”秦朔笑道。
福伯着急,跺腳道,“我的小九爺哦!二十貫錢可不是小數目,你可是在外頭闖了什麼大禍?!吃虧了沒有?”說著福伯擼起袖子,揮揮那隻枯瘦的胳膊,似是要去為秦朔找回場子。
“不是什麼大事兒。”秦朔不欲讓老人家擔心,只輕描淡寫道,“和人打了一架,砸了幾個木頭凳子,石頭取錢去賠了。”
“打架!”小老頭的小三角眼冒出一道亮光,欣喜無比,“我家九哥兒竟然會打架了,長進了!”
在福伯看來,自家這小九爺什麼都好,樣貌好、會讀書、心地善,就是沒什麼男子脾氣,長大十一歲竟然從未與人紅過臉,更別提與人揮拳頭干架了,今日竟然與人打架了,還賠了二十貫錢,可見戰況激烈!自家小九爺真是長進了!
瞧着一臉得意、滿眼驕傲的老管家,秦朔嘴角抽抽,着實不能理解老人家的腦迴路,岔開話題問道,“我爹和我哥下朝沒有?這會兒在哪兒?”
“侯爺和世子今日尚未回來呢。”福伯回道。
“還沒回來?”秦朔詫異,抬頭看看日頭估摸了一下時間。按照往日,老爹和大哥這個時候應該已經下朝了,他們二人只在兵部領了虛職,並不需要真的坐班工作,每天下朝後一般會直接回家的。
秦朔正疑惑着,大門口突然喧囂起來,不待仔細去分辨聲響,就看到兩道高大的人影急匆匆地從正門進來,正是秦朔這輩子的父親和大哥,鎮北侯與鎮北侯世子。兩人腳步飛快,翻飛的袍角似是裹挾着雷霆的怒火,身後的隨從小廝各個喪眉搭眼、噤若寒蟬。
“小九?”鎮北侯瞧見秦朔,緊鎖地眉頭鬆散了些,嘴角努力擠出一抹笑容,關切問道,“身子可好些沒有?不舒坦了就回院子裏歇着,國子監那邊不去也不是大事。今日胃口還好?衣服暖和么?可別又着風了.....”
鎮北候拉着秦朔絮絮叨叨說了好些關心的話,秦朔卻察覺到了父親此時有些神思不屬,言語間有些失了章法,連忙道,“爹,你和大哥是有事要忙吧。你們先忙去吧,我好得很呢!”
“哎,小九乖,阿爹和你大哥商議點兒事情,你且玩兒去,晚間過來正院用膳。”說罷摸摸秦朔的腦袋,抬步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鎮北侯世子連忙跟上他爹的步伐,走兩步后又扭身轉頭沖秦朔道,“九弟,你嫂子娘家莊子上送來許多新鮮瓜果,等下讓人送你院子裏去,你嘗個鮮。”
“謝大哥,你且先忙去吧!”秦朔心下微沉,瞧着父親與大哥急匆匆的身影,心裏盤算着家裏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大事兒。難不成是朝廷又要裁軍減員、削減軍隊開支?亦或者是要把在北疆駐守的三哥、四個也給調回上京城?
秦家這一代一共五兒四女,無論男女,皆入齒序。大哥秦初早早請封了世子,和鎮北侯一同被留在上京城,在兵部掛着虛職,其實無權。二姐秦歲華、五姐秦季夏、七姐秦子春已為人婦,嫁得都是尋常人家。只因三位姐姐論親的時候,秦家還沒起家,秦父還未封侯。
二姐嫁了個鄉間小地主,五姐則是嫁了一個秀才,五姐夫說起來是詩書舊族,其實不過在鄉下有些薄田,讀書天賦也只是尋常,前幾年好不容易才中了個舉人。七姐嫁的是鎮北軍中貧家出身的年輕將領,不過是從三品的同知。
三哥秦旭、四哥秦璽都是從一品將軍,如今駐守北疆算是秦家如今唯二兩個手握實權的人。剩下三個尚未成家的子女,便是六哥秦楠,八姐秦清和,還有小么兒秦朔。
六哥秦楠年近二十還未成家,身上掛了個正五品的三等侍衛的職,並不需要上班應卯,每日只在家中舞刀弄槍,一身武藝無處施展。
每每想起秦家這麼一家子,秦朔總是心憂。上輩子的現代社會不僅人情淡薄,就是親緣也是一般。更何況,在法治社會誰犯法,誰吃槍子兒,沒有連坐一說。而這輩子,秦朔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家族,真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皇帝要動秦家,那麼闔府上百號人,上到侯爺世子,下到小廝嬤嬤,一個都逃不了。
秦朔滿心憂慮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心中琢磨着父親和大哥遇上了什麼事情,想着晚間去正原用晚膳的時候去旁敲側聽一番。
然而,一直等到太陽下山,秦朔也沒等到正院的傳膳,倒是小廝石頭回來稟報了。
“都處理好了?總計賠了多少錢?”秦朔詢問,石頭一一回復,桌椅賠了幾錢,碗碟賠了多少,請大夫、抓藥又花了多少,還有置辦衣服的錢。
“二十貫錢花得個精光,險些還不夠,江南岸的掌柜給免了個零頭,這才將將夠了。”石頭這樣說著,面上卻不待感激,反倒憤憤道,“這江南岸就是個黑店,一個榆木圓凳收了我一貫錢!這凳子是鍍金的不成!”
花出去的二十貫錢大部分全花在了賠償江南岸。
“這家店後頭肯定有大靠山,以後咱們還是不要去他家了。”秦朔心道,這江南岸連鎮北侯府的面子都不給,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有大靠山,鎮北侯府根本不入對方的眼。二是對方和鎮北侯府不對付。
想起傳聞說這江南岸是南方的世家開的,秦朔覺得還是第二種猜測更可靠,畢竟南方的世家大族們算是皇帝之外最瞧不上鎮北侯府此類的武侯之家的了。當初征伐戾帝,世家南遷吃了好大的褲苦頭。世家們不敢把仇恨記在皇帝的頭上,便都算在了當初打仗的武將們身上了。
“那些書生學子們怎麼樣?”秦朔又問。
“還能怎麼樣!”石頭嘴巴噘得能掛油瓶,為自家小九爺委屈,“咱們又是給他們置辦新衣,又是請大夫問診抓藥,恨不得把他們當祖宗一般小心對待,他們還能有什麼不滿?!”
“你在這兒抱怨什麼!咱們小九爺還什麼都沒說呢!”小丫頭秋桂打斷石頭的話,給秦朔續上一杯玫瑰飲,輕聲道,“我觀那幾個書生的衣物只是尋常,應該都是普通人家出身。”
秦朔一下子就聽出了秋桂的言下之意——衣物尋常、普通人家,不是世家子弟,打了便也打了,就是心裏懷有仇恨也翻不出個大浪來。
“江南岸的物價可不便宜,那些布衣學子怎麼消費得起?”秦朔又有疑惑。
“憑舉子的身份進江南岸一應茶水費全免,就是菜品、點心也只需半價。要是能留下什麼出彩的詩句策論,店家還會奉上銀錢。”這是秋桂打聽到的消息。
“秋桂姐厲害!”石頭沖秋桂豎起大拇指。
秋桂斜了一眼扮鬼臉的石頭並不搭理他,只繼續對秦朔道,“小九爺要是不放心,可安排着人注意些那幾個舉子,待春闈后外放可見機行事。”言下之意,可以私下弄權將那幾個舉子外放到蠻夷之地,打發得遠遠的,遠離權利中心,以絕後患。
“高!實在是高!”石頭圍着秋桂團團轉,直呼秋桂姐是女中諸葛,智謀一絕。
秦朔聽了丫鬟的話不禁心下惻然,所謂破船還有三斤釘,即便是不受待見的鎮北侯府對於那些寒門舉子們而言依舊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鎮北侯府輕輕抬抬手便能攪亂了那些舉子的仕途人生。皇權對於秦家同樣如此。
這就是階級,沒有人權,亦沒有所謂的公平正義。
秦朔搖搖頭,囑咐秋桂,“讓人看着盯着那幾個舉子,不要輕舉妄動,萬一這是敵人拋出了引我們上鉤的餌呢?”
“小九爺說得是。”秋桂頷首聽命。
秦朔身邊一共兩個大丫鬟,一個名為秋桂,一個叫做夏荷。秋桂善觀人言,心思縝密,沉穩有度得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秦朔不在的時候,她便是院子裏的主心骨,丫鬟婆子、小廝護院全憑她安排調度。
“小九爺,您且先用晚膳吧。”一道清亮的聲音傳進屋內,下一刻門帘掀起露出一個圓圓臉的討喜丫鬟,真是那喚作夏荷的大丫鬟。
夏荷掀開門帘,邊走邊使喚身後跟着兩個婆子,安排她們調桌安椅,設擺碗筷。
“春華院裏擺膳沒有?”秦朔問道。
“沒呢。”夏荷使眼色讓兩個婆子下去,這才低聲對秦九道,“聽說六少爺和侯爺吵得凶,夫人都勸不住侯爺。”
“六哥?”秦朔擰眉,心道,不是爹和大哥談事情么,怎麼扯上六哥了,連阿媽都勸不住?
小心覷了眼秦朔的神色,夏荷聲音又低了三分,“聽說還摔了東西,清掃的小廝們掃出了一地的碎瓷片兒。”
“還動手了!?”這下子秦朔可坐不住了,霍然起身,對兩個丫鬟道,“桌上的晚膳你們兩個人分着吃了,我去趟正院。”說完抬腳便往外走。
“石頭,快給小九爺披上披風,秋夜露寒風重。”秋桂小跑着去內屋去來披風,催取着小廝去追秦九。
“沒事,我不冷!”秦朔聽了春華院裏的風波,心裏急得不行,加上腳步飛快,腦門甚至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