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選擇
069
那回初次見面,距離現在也不過只有四年時間。
大體情況,藺空山自然也還記得。
“那天山城下雨,我把你送了回去。”
藺空山想了想,又道。
“之後沒幾天,我和老師去蜀地,結果在機場又險些和你碰上。”
那次的學術論壇是個系列會議,因此洛素幾人要去的,並不只是山城這一個城市。
巧的是,從山城去蜀地的時候,一行人又差點和商洛曄撞見。
兩個航班只相差半個小時,連登機口都緊挨着。
“嗯。”
商洛曄看了看對方。
“最後還是你幫我打了掩護,才讓我媽沒看到我。”
汽車抵達了樓下,兩人上了電梯,一起回家。
商洛曄還道。
“後來,我媽和我打電話,我還旁敲側擊地向她問過了你。”
藺空山聞言轉頭看人。
問他什麼?
“問你的各種情況,”商洛曄說,“我媽本來就很喜歡你,提到你不自覺地就會聊很多。”
也是那時候,商洛曄知道了。
藺空山的父親,其實遠比他的父親更氣人。
商洛曄原本就是為了躲開父親的強迫才會回國。
沒想到,藺空山會和他有着類似的遭遇。
和媽媽聊完之後,商洛曄非但沒有滿足。
反而想要知曉更多。
“等到了蜀地之後,我還又去找過你。”
商洛曄去蜀地原本是為了拍東西,他有一個商單需要在這裏取景。
結識藺空山之後,那次外景拍攝,商洛曄也趁着藺空山有空,邀請了他來一同前去。
藺空山點點頭:“我記得。”
“我們一起去了貢嘎雪山。”
當時藺空山考慮到去看看老師的兒子跑出來在做什麼,就沒有拒絕。
商洛曄道:“之後等蜀地的學術會議結束,你們要回學校,我也準備回去了。”
而那時商洛曄要回的,並不是原定的山城。
他買了回倫敦的機票。
離開蜀地之前,商洛曄又去找了一次藺空山。
他說,他要回倫敦了。
對商洛曄的這個決定,藺空山也沒有表現出多麼意外。
事實上,男生一直神色漠淡,好像什麼都不可能會影響到他。
“我打算去讀我爸要求我念的那個大學。”
商洛曄繼續和人說。
“再去自己申請我想讀的專業,同時攻讀兩個學位。”
他不打算再和父親賭氣,為了違逆對方而賠上自己。
藺空山抬眼看人,淡淡點頭。
這次,他終是送上了祝福。
“學業順利。”
儘管在相處的這麼多天裏,藺空山一句都沒有提過指點或教育商洛曄的事。
但此時,他的態度也很明顯。
現下,藺空山更贊成商洛曄繼續讀書。
藺空山又道:“一路順風。”
男生的面容依然漂亮而清冷,商洛曄看着他,終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最開始在山城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勸我回去讀書?”
藺空山說:“人總有叛逆心理,不好勸。”
商洛曄看了他一會兒,卻低聲說。
“我還以為,是你懶得管我。”
藺空山笑了一下。
那是商洛曄第一次看見他的笑,漂亮得像是在這多雨的時節瞬間有了日光朗照。
藺空山沒有應他的話,只說了一句。
“老師一直誇你很聰明。”
當時的商洛曄,其實已經發現了藺空山的一些小習慣。
比如他只會在自己在意的老師面前溫和含笑,在外人面前卻很冷淡。
又比如藺空山在每次不想否認的時候,常常會岔開話題。
像這次。
他也沒有否認商洛曄的那句“懶得管我”。
而且最後那句“很聰明”。
更像是默認了商洛曄的猜測正確。
商洛曄對藺空山的印象。
反而因此更加深刻。
回憶完這場初見,商洛曄的心路更是明顯。
“那就是我喜歡上你的開始。”
他對藺空山的確是一見傾心。
藺空山聽完,卻不由有些心緒複雜。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我那時候,和現在的差別挺大的。”
四年前的藺空山仍在讀書,還沒離開校園的他尚未偽裝得圓滿。
所以在老師面前,藺空山是溫和有禮的學生。
但在商洛曄面前,他卻頗為冷淡。
不像現在在工作里,無論什麼時間,無論對誰,藺空山都是一副笑容完美的溫雅模樣。
現在想想,藺空山自覺自己當時對商洛曄其實也沒有多麼上心。
他的態度,只是商洛曄愛做什麼都可以,但不要惹事,害洛素擔心。
不過商洛曄聽人這麼說,卻道。
“我覺得哪個時候的你都很好。”
他的表態很是認真:“都對我有絕對吸引。”
商洛曄還道。
“那年我申請皇家藝術學院的視覺傳達專業,遞交作品集,主圖用的就是在貢嘎雪山的你。”
藺空山微頓。
“……我?”
商洛曄望着人,頷首。
“你是我的靈感來源。”
商洛曄這句話說的,好像是當年申請學校用的作品集。
又好像遠不止如此。
聽到這兒,藺空山忽然想起了什麼。
“那費里西先生之前說,你在剛讀大學時就有一位靈感繆斯……”
果然,商洛曄也應聲道。
“是你。”
這件事其實已經相隔許久,還是之前Gold在爭取vin的秀場策展時,藺空山從其新任設計總監那裏聽到的話。
當時還有旁人挑撥,問藺空山有沒有吃醋。
那時商洛曄也問過藺空山,為什麼不問這位繆斯是誰。
藺空山只覺得自己不認識。
現在才發現。
那位提前那麼久影響了商洛曄的人。
居然正是藺空山自己。
他早早地升懸在了商洛曄的心裏。
而且說及靈感,又聽商洛曄提到了貢嘎雪山,藺空山倏地又想到了什麼。
“那我們的婚禮——”
“嗯。”商洛曄說。
“是我們的初見。”
那場震撼人心的婚禮,那一次Gold真正的成名作。
廣袤雪原,日照金山。
靈感來源,居然也是他們兩人的初見。
過大的信息量,讓藺空山不由有微許恍神。
儘管他早就知道了商洛曄喜歡自己,但藺空山也沒想到。
商洛曄居然如此長久對他有過那麼深的感情。
周遭沉默了一瞬,但也沒有太久,商洛曄就開口轉開了話題。
“後來我偷跑回國的事,還是被我爸發現了。”
他並不想因為自己給藺空山太多壓力。
商洛曄繼續道。
“他氣得不行,還加派了人手,讓保鏢直接隨時盯着我。”
藺空山回神。
他反應過來:“所以那些保鏢對你的跟蹤,是從那時開始的?”
商洛曄點頭。
龍董事長保護兒子的本意,藺空山能理解。
但他也知道,被這樣跟蹤的商洛曄肯定很不舒服。
不過商洛曄自己反而道。
“還好,我很快就學會了怎麼甩掉他們。”
現在提起這些事,商洛曄已經沒有了任何波瀾。
甚至說得很是輕淡。
顯然。
商洛曄已經擺脫了父親的陰影。
藺空山沉默了一瞬。
因為他自己,原本也同樣在類似的陰影之下。
藺空山無法理解媽媽拋下自己的選擇,所以只能漠視,性情也變得更加冷漠冰封。
而更糟糕的、甚至險些成為了現實的一件事是。
有一天。
藺空山可能會做出和媽媽相同的選擇。
但現在,在眼前。
這個給了他如此堅定愛意的男生,卻讓藺空山發現。
愛情有不同模樣。
人生亦是如此。
或許,藺空山也可以擺脫陰影。
做出自己的選擇。
真正想到這一點時,藺空山的心緒並非是前路未定的茫然。
而是一瞬從未有過的輕快。
也許這一次。
藺空山才終於釋然,與那麼多年前母親的離去,做了真正的和解。
“我……”
藺空山正要開口,他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響起來電鈴聲的是藺空山的工作號碼。
見狀,商洛曄也道。
“你先接吧。”
藺空山點點頭,看了眼手機。
那是個完全沒有任何備註的陌生號碼。
他將電話接了起來,就聽對面道。
“藺先生嗎?您好,我是艾倫格西律所的王雨生,目前正在申城,我這邊有個資產事務需要和您面談,不知您什麼時候方便?”
藺空山眉梢微沉。
艾倫格西?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東南亞最大的律師事務所。
但Gold最近並沒有和東南亞有什麼業務往來。
對方為什麼會忽然找過來?
藺空山道:“請問,您是找我個人嗎,還是找我們團隊?”
“是您的個人事務,”對方道,“面談的地點和時間看您方便,但需要您單獨前來,不能有他人陪同。”
藺空山蹙了蹙眉。
找他單獨過去?
這種事聽起來頗有些蹊蹺,也很突然,但對方很快就把自己的資質證明發了過來。
藺空山確認過,對方的確是艾倫格西律所的人。
而且還是個業績斐然的金牌律師。
考慮過後,藺空山還是和對方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他們預計在明晚詳談。
掛斷電話之後,藺空山又找了朋友,去查查看這位王律師的具體資料。
而全程旁聽了通話的商洛曄,對王律師要求必須單獨面談的事,仍有些介意。
“你真的要自己過去么?”
“律師說對面的委託人是這麼要求的。”
藺空山道。
“我明天和他約在公司旁邊見面,應該沒什麼問題。”
商洛曄卻依然沒有放下心來。
距離白青禾被解決完的事還沒過去多久,雖然對方的舉動都全在掌控之中,但商洛曄也不可能放鬆戒備。
對藺空山,商洛曄始終是最高級別的關注狀態。
“明天傍晚我送你過去,在樓下等你。”
商洛曄道。
“不然,等面談的時候,你換上數字手錶,我們保持線上通話?”
藺空山想了想,也沒拒絕。
“好。”
智能手錶通話的方法,之前在酒吧對付秦家時,藺空山也曾經用過。
商洛曄又道。
“如果真的談到什麼不適合你自己之外的人聽的內容,你直接掛斷就好。”
“不用,”藺空山笑道,“應該不會。”
不管工作還是生活,他和商洛曄之間都已經沒有了什麼好瞞着對方的事。
商洛曄卻認真道:“有任何你覺得適合自己聽的內容,就直接掛掉。”
“如果我覺得有什麼不適合我聽的內容,我也會掛斷的。”
見狀,藺空山也答應了。
“好。”
關於這位王雨生律師,藺空山也查到了一些他的過往經歷。
奇怪的是,王律師過去主要負責的,大多是遺產案件。
但藺空山本人並沒有什麼能留下遺產的長輩。
不管是宋仁,還是藺幽蘭那邊,長輩都已經去世了。
這點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第二天傍晚,藺空山就在定好的包廂見到了那位王律師。
以及對面的委託人,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您好,藺先生,我是林氏家族信託基金的管理人,劉乾,是我委託王律師和您見面。”
中年男人道。
“為了和您談林哲先生遺產的事。”
藺空山禮貌地頷首問候,他面色未動,心下略有意外。
真的是遺產?
對方也沒有賣關子,直接給出了解釋。
“林哲先生是您外婆林嵐女士的親生哥哥,林先生自己決定,將名下的所有遺產都留給您。”
藺空山仍有意外。
他之前並沒有聽說過,他外婆還有一個哥哥。
不過在翻看過對方給出的資料證明之後,藺空山卻發現。
這些居然都是真的。
以藺空山的能力,能造假騙過他實在很難。
而且對方給出的資料也誠意滿滿,毫無遮藏。
藺空山在翻看資料文件的時候,基金管理人還通過口述,將整個過程清楚地講給了他。
“當年林哲先生和林嵐女士兄妹兩人,與父母一同遠赴東南亞,途中出了意外。”
那時,年幼的林嵐走失,林家父母誤以為女兒已經身亡,悲慟欲絕,卻也只能帶著兒子先行離開。
之後林家人定居東南亞,努力打拚,林哲也繼承了父母的勤奮耐勞。
再加上機遇得當,林家的生意很快做大,幾十年過去,林哲更是成了大型集團的持有者。
林哲與妻子感情甚篤,他們育有一個女兒,女兒也早早地覓得了良婿。
可惜在多年前的一次事故中,林哲的女兒女婿雙雙去世,只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外孫。
林哲夫婦因此對外孫更加疼愛寵溺,外孫卻因為缺乏管束,不僅脾氣壞,還染上了一身的惡習。
就在去年,剛剛成年的外孫卻因為嗑.葯過量,猝死當場。
林哲的夫人在孤兒院長大,並沒有其他親屬,外孫一死,林哲夫婦由此就失去了最後一位血脈。
兩位老人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沒過多久,林哲的夫人因病去世,之後,林哲的身體也每況愈下。
他掌管的公司也緊接着開始了內部奪權。
也是在紛爭的過程中,林哲發現,自己一心培養的接班人居然也參與其中。
對方還曾經數次攛掇自己的外孫服.葯、飆車、賭.博。
林老先生心灰意冷,他以鐵腕手段處理了所有爭權者之後,就將集團交給了專業經理人來負責。
這些事情耗盡了林哲的所有心力,纏綿病榻之際,林哲僅有的心愿就是找到妹妹。
他不想讓妹妹孤獨冰冷地流落在外。
伶仃一人的林老先生此時更加眷念親情,找到妹妹也是他的父母離開前,依舊念念不忘的牽挂。
林哲派了許多人去尋找妹妹的屍骨,想要將人移進祖墳來安葬。
這原本無異於大海撈針,林家人之前其實也幾度去查探過林嵐屍骨的下落,卻始終無果。
但這次,林老先生花耗了空前的資費。
他已經行將就木,也沒有血脈後輩,留着這些資產也毫無用處。
許是機緣巧合,這一次,林哲的人居然真的查到了妹妹的下落。
而且他們得知,林嵐女士幼時並未身死。
她獨自長大,結婚生女,直到多年前才離世。
而林嵐女士唯一的後輩,就是她的外孫,藺空山。
“所以在得知消息之後,林哲先生決定將所有遺產都贈予您。”
基金管理人對藺空山道。
“本來我們應該來得更早一些,但林老先生的病情忽然惡化,我們處理事務交接,花費了些時間。”
藺空山微頓。
他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那林老先生……”
基金管理人和王律師都微微低下了頭。
“上周,我們已經遵照林老先生的遺願,將其在祖墳安葬。”
“請您節哀。”
藺空山軟唇微抿。
事實上,除了現在已經不知死活的宋仁。
這位林老先生,也是藺空山唯一的血脈親人。
只是他們卻終究未能見上一面。
“這些是遺產的名錄,請您過目。”
基金管理人將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遞給了藺空山。
雖然知道林家人定居的獅城是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而且能有家族信託基金的人,資產肯定不會是小數。
但結果文件夾的藺空山,簡略翻看過兩頁之後,卻還是沉默了一瞬。
他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近乎天文數字的巨額數目。
單隻是住宅房產,粗略一看,就足有上百套,遍及全球整整四個大洲。
這還不算價格更高的商業地產。
而藺空山的反應,也讓這位中年管理人暗暗讚許。
除了提起林老先生的故去時,藺空山的情緒微有波動,其餘時間,他的面色都很平靜。
青年並沒有樂不可支的失態。
雖然這種天降的巨額資產的確值得欣喜若狂,但這樣冷靜的反應,也意味着各項事務都可以更妥善地完成。
而在這時,王律師又開口,問藺空山。
“我們得知,您現在已經結婚了。”
“冒昧問一下,您和配偶的關係如何?”
藺空山微頓。
他沒有先回答,反而道。
“為什麼這麼問?”
藺空山的腕間戴着智能手錶,手錶裏,無聲的通話一直在持續。
藺空山並沒有要掛斷電話的打算,他並不覺得這種事需要對商洛曄隱瞞。
而王律師也說出了他們的理由。
“因為您已經結婚,現在所獲贈的資產屬於婚後財產。如果您伴侶執意索要的話,可能會直接分去一半。”
“安全起見,您最好先辦理離婚,再接受這些財產。”
藺空山微怔。
基金管理人也道。
“林老先生之前尋找林嵐女士時,也查到過一些您的資料。”
“資料顯示,您的婚禮進行得比較突然。”
管理人說得很委婉,並沒有把“協議聯姻”直白說出來。
但想來,以林老先生的眼界,不可能看不出,聯姻這些事都是藺空山為了報復宋仁而做的手段。
“而且,結婚對象還是您的老闆,您很難在工作和生活中完全避開他。”
“王律師的提議,也是最簡單有效的一種方式。”
藺空山沉默了一瞬。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面臨“離婚”這個選擇。
上次是洛素的詢問。
這次是遺產的贈予。
但對這短時間內的又一次“離婚”選擇,藺空山本能開口,下意識說的一句卻是。
“他不是貪錢的人。”
王律師笑了一下。
“很多人都表現得不貪錢,但更大的可能,是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錢還不夠多。”
他輕輕示意了一下藺空山面前的厚厚文件夾。
“不提股份和房產,單是遺產里的流動資產,摺合成國內貨幣,就足有十位數。”
“這麼巨額的資產,當然最好是握在您自己手裏。”
恰在此時,藺空山的手錶貼着他清瘦的腕骨,極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那是原本持續着的通話的操作提醒。
青年的這隻手一直放在膝上,並沒有任何誤觸。
通話是從商洛曄那一邊,被對方主動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