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初見
068
等到年後開工,藺空山又去中聯那邊跑過幾趟。
他和諸多客戶的溝通都很是順利,成功幫助中聯集團圓滿完成了這一年的拍賣會任務。
除此之外,因為藺空山和龍董事長的幾位特助聯絡漸多。
在一些其他的工作任務,譬如中聯集團旗下備受矚目的新品車型的展出,藺空山也適當地提供過建議,給了車展籌辦一些新的思路。
汽車行業,最重要的當然是產品本身。但服務也是很關鍵的環節。
而車展現場更是品牌審美的直觀體現。
不是那種傳統的大燈、聚光、車模配豪車,而是更多展現車品本身的魅力。
這種工業美學的極致呈現,反而會更加震撼人心。
這部分協助並沒有由Gold團隊來做,畢竟Gold本身的檔期已經排到了數月之後,而且相關領域的內容,之前團隊也尚未涉足。
不過藺空山直接幫忙聯絡了業內知名的設計策劃團隊,因為中聯集團的充足預算,對方也很愉快地接下了這一單。
後續的流程藺空山沒有再繼續參與,不過他也聽說,一向被詬病土氣的線下車展,這次收穫的評價反響卻很不錯。
藺空山對中聯集團的這些協助與建議,盡皆是在龍祥生的默許之下進行的。
而作為集團董事長,身居高位的龍祥生自然能看到更全面的視角。
這種種變動,都讓龍董事長發現。
美學呈現是無處不在的,且在各個領域都能有效果突出的實際應用。
由此他更直觀地感受到了不同。
再加上年前拍賣會的空前成功,龍祥生也因此而做了更多的考量。
龍董事長具體想了些什麼,其他人並不知情。
不過商洛曄卻是發現。
他爸對他的斥責比之前少多了。
換在之前,商洛曄父子倆怎麼也得一天吵三回。
而從除夕前到現在這麼長時間,因為過年和洛素複查的事,商洛曄與家裏多有接觸。
但龍祥生已經很久沒再指責干涉過商洛曄的選擇。
只是商洛曄並沒有因此而放鬆多少,相反,他變得更擔心了。
因為商洛曄知道,這是誰起到的作用。
這天藺空山剛結束了外出的工作回來,就聽弟弟同他說。
“我爸特別喜歡到處搜羅人才,中聯的很多骨幹,都是他篩選提□□的。”
商洛曄看着藺空山,面容肅色。
“更別提我爸的那些特助,幾個人里沒一個是有背景的,都是他惜才看中了非要帶在身邊。”
這話說得相當明顯,就差把“怕藺空山被搶走”寫在了那張俊臉上。
藺空山聽見,卻笑了笑,說:“不會。”
他安撫地搭按了一下商洛曄的上臂,道。
“這些天我和中聯聯絡頻繁,主要是為之前拍賣會的事情收尾。”
這件事商洛曄自然清楚。
其中甚至還是他有意為之。
過年長假期間,藺空山休息之外就只在專註處理中聯集團拍賣會的各種事項,並沒有分心關注其他。
也圓滿地完全避開了白青禾事件可能會有的打擾。
不過現在,利用完成後的商洛曄又覺得:“你自己的工作原本就不少,這部分處理完就別再給他們幫忙了,太辛苦。”
“拍賣會的事確實結束了。”
藺空山點頭,道。
“最近的聯絡還有另一個原因,Gold轉成立公司的各項資質審核,龍董事長的特助沒少給我們幫忙。”
商洛曄聞言,不由微頓。
“他真的……?”
“是真的。”
藺空山看着他,漂亮的眼廓微彎。
“這也就意味着,龍董事長認可了Gold的工作,對吧?”
龍祥生終於不再強行干涉商洛曄的選擇。
而是無聲地用行動表示了認可。
商洛曄沉默良久。
儘管商洛曄從未動搖過。
但這麼多年以來,也從未有人知道他和父親的爭執,究竟耗費了多少商洛曄多少精力。
只有藺空山看到了。
還幫着他,一點一點地解開了與父親的矛盾死結。
“……”
商洛曄伸手,圈握住了藺空山清瘦的腕骨。
他低聲說。
“謝謝。”
藺空山又笑了笑。
“我們之間,不用說這些。”
商洛曄果然也依言不再說了。
他垂首,直接印上了吻。
***
春節之後,等到天氣轉好的日子,藺空山又接到了老師洛素的電話。
洛素夫婦準備離開申城了。
洛素留在申城本來也是為了過年,現在年節已過,她也準備回去繼續休養。
她會把藺空山叫過去,一是為了離別,再也是為了一些詢問。
送行那天,藺空山是和商洛曄一起過去的,但洛素卻專程把藺空山一個人叫過去,問了他一點事情。
“你和小曄結婚的事……當初是他爸催着小曄定下來的。”
洛素說得並不算直接,她緩聲說。
“我知道,你也一直在為小曄着想。”
“還有最近,他們父子倆的關係緩和,也都多虧了你。”
眼前這位寶貝學生究竟付出了多少,洛素自然也很清楚。
藺空山想說老師言重了,但洛素沒等他開口,已然繼續道。
“現在他爸已經轉變了想法,不像之前那麼固執,也不會再強逼着小曄必須去做什麼。”
洛素看着藺空山,輕聲說。
“所以你和小曄之間已經沒有外力限制了……對不對?”
“……”
藺空山沉默了一瞬。
他其實也隱隱意識到了這一點。
只是現在,這件事才終於被洛素點破,擺到了明面上來談。
藺空山早已處理解決完了宋仁的所有問題。
商洛曄也不再用承受來自父親的壓力。
沒有了外力脅迫,沒有了利益關聯。
藺空山與商洛曄之間,其實也已經沒有了必須要維繫這段婚姻的理由。
洛素表明了她的態度。
“不管怎麼說,結婚畢竟是兩個人的事。”
所以在確認過商洛曄的態度之後。
洛素依然選擇了和藺空山把話講明。
“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
洛素很輕地拍了拍藺空山的手背,看着他,輕聲說。
“我希望你們倆都好好的。”
藺空山的長睫微動,良久,他低輕應聲。
“謝謝您……我會好好考慮的。”
洛素是和龍祥生一起離開的,兩人登機的手續也都有專人處理,沒用到藺空山和商洛曄怎麼忙。
送完老師離開后,藺空山就和商洛曄離開了機場。
路上,商洛曄也沒有沉默太久。
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商洛曄偏頭,看了看身側的藺空山。
他問:“媽和你聊了什麼?”
雖然洛素和藺空山兩人聊的時間並不算久。
但見洛素單獨把藺空山叫過去,商洛曄就猜到了八成有事。
果然,藺空山沉默了片刻,道。
“她說,現在沒有了外力限制,我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們結婚的事。”
“……”
商洛曄神色未動,呼吸卻瞬時一窒。
半晌,直到路口的指示燈都變成了綠色,商洛曄才終於動了一動緊握方向盤的雙手,重新啟程。
他的手背上,凸起的青色筋絡仍在無聲跳動。
“那你。”
等到開口時,商洛曄的聲線仍有一分未能完美掩去的澀啞。
“怎麼考慮?”
藺空山沒有立刻回答。
事實上從見過洛素之後,藺空山就始終很沉默,隱約帶着一種似在遊離的分神。
他其實一直在考慮。
在想。
該怎麼選擇?
離婚這種事對於藺空山來說,也並不像常人那麼辛苦艱難、糾葛不斷。
只會像之前考慮結婚時那樣,盡皆是理性的衡量。
藺空山當初會選擇結婚,是因為這樣做對兩人都有好處。
而現在如果離婚,也會帶來一些積極影響。
一是兩人離婚,對Gold團隊或許會更好。
Gold註定會發展成更大規模,而在商言商不談感情,越理性才越是能走得更長遠穩定。
有多少夫妻、親戚、好友一起合夥做生意,最後卻反目成仇。
當然這件事並不絕對,而另一個好處,更為顯而易見——
離婚可以避免變壞的可能。
此時分開,藺空山和商洛曄的關係就能停留在當下這最好的狀態。
避免日後那可能會有的滑墜深淵。
藺空山這麼想着,他的思路依舊嚴謹清晰,是他一貫的理性邏輯。
但此時的藺空山,卻沒有立刻開口。
也沒有像當初兩人談結婚時那樣,直接拿出結婚可行性的紙質論證。
似乎藺空山,也不再像當時那樣完全理性了。
藺空山自己隱隱察覺了這一點,但他儘力不讓自己的思路被打斷。
他仍在嚴謹地分析着。
那離婚的負面作用呢?
或許業內會對兩人的閃婚閃離表示驚訝,團隊成員也會有所疑惑,但藺空山知道,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重點。
最關鍵是——
商洛曄會難過。
……
察覺到這一點時,藺空山不由得抿了抿唇,眉心也微微蹙起
因為他發覺。
自己不想離婚的理由,是不想看弟弟難過。
而另一方面,他之前考慮離婚的最關鍵一點。
也是因為藺空山不想和商洛曄走向悲劇的以後,想要將兩人的狀態停留在最好的時候。
藺空山倏然意識到。
這兩個方向,無論哪個原因。
其實都已經是在考慮商洛曄的感受。
而不是藺空山一貫的……
以理性為重。
汽車仍在平穩行駛,思量中的藺空山沉默了很久。
車內始終闃然無聲,商洛曄也陪他靜默着,並未催問。
一直在等。
良久,藺空山抬眼,看向了商洛曄。
“小攀。”
他輕聲問。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這是一個似乎和剛才的交談毫無相關的問題。
驟然提起,甚至可能會顯得微許突兀。
這件事,藺空山之前一直沒有詳細問過。
在這個時刻,他卻忽然提及。
因為藺空山發現。
不像他自己,只有當下,未來不定,如無根的浮萍。
商洛曄始終都很堅定。
他擁有着自信,又執着至此。
對自己的愛意如斯堅定,不可能有任何動搖。
藺空山一直不相信以後,不信任愛情。
商洛曄卻一直虔心篤信着他對藺空山的愛情。
見過這樣的愛情觀念。
藺空山才對那情誼的源起生出了好奇。
“你之前說……是從我們剛見面的時候開始的?”
“是。”
商洛曄掌着方向盤,目視前方開車,從他冷峭的側臉上看不出多少等待或回答的情緒波動。
但他說得很篤定。
“就是十六歲那年,我們第一次見面。”
商洛曄對藺空山的一見鍾情。
十六歲那年,正是商洛曄高中畢業,要去讀大學的時間。
商洛曄從十三歲起就被送去歐洲讀書,讀完高中后申大學時,他的父親強制要求他必須去讀商科,讀完之後回來繼承公司。
商洛曄的志不在此,他對商科並不算喜歡,對父親的強制更是反感。
高中畢業后本就是一段前途未定、極易迷茫的時間,也是人生的關鍵節點。
商洛曄被催煩得厲害,他根本不想讀什麼商科,再加上當時父親不斷要求商洛曄在當地參與社交、結識人脈、參加聚會,商洛曄更不耐煩,連倫敦都不想待了。
最後,他索性獨自跑回了國。
當時有不少留學生在假期旅行,商洛曄也以集體旅行做了掩護。他回國后並沒有回家,而是跑去了離家很遠的山城。
那時的商洛曄已經接過商單,賺過報酬,他想靠自己做事養活自己,回國后熟悉的環境也讓他比之前的壓力少了很多。
但商洛曄也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巧。
他剛到山城的車站,居然就在這裏遇到了來此地參會的媽媽。
洛素來山城參加本季度的學術論壇,身邊還帶了兩個學生。
在車站看到洛素之後,商洛曄立刻就躲開了。
他可以確認媽媽沒有看到自己,洛素有輕度近視,但她只有看書時才戴眼鏡,平時上街和朋友迎面遇見,都很難將人認出來。
但洛素身邊那個瘦削而楚秀的男生,卻恰巧和商洛曄對上了視線。
商洛曄當時就覺得。
糟了。
之前洛素在辦公室和商洛曄視頻時,她的學生偶爾也會出鏡。
雖然類似的次數很少,但對這個相貌尤為惹眼的男生,商洛曄記憶深刻,只一眼就認了出來。
那人叫藺空山,是洛素最看重的學生。
就像商洛曄認出了藺空山,對方似乎也認出了他。
所以兩人的視線才會有那一瞬相交,沒有立刻錯開。
儘管商洛曄立刻就離開了人群,但既然藺空山已經看到了他,那洛素肯定也會知道這件事。
才剛跑回國,他就被家長撞見了。
商洛曄找到了一個隱蔽的角落,他迅速地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對策。
而在這時,他的手機有了新消息提示。
商洛曄打開手機,發現是他媽媽發來的消息。
他胸口微一起伏,隨即閉了閉眼,將信息點開。
但媽媽發來的內容,卻和商洛曄所想的截然不同。
【今天高鐵晚點,媽媽要趕先去開會,暫時不能給你打電話了,晚上再和你聯繫】
【要是你忙的話,就先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
洛素每周和商洛曄都會打一次電話,今天正好是要聯絡的日子。她剛剛發來的兩條信息,只是說自己現在不方便聯絡。
商洛曄這時才發現。
媽媽居然還完全不知道他回國的事。
……那人沒告訴她么?
商洛曄隱有猜測,等到洛素一行人離開后,他才走出了車站。
室外天色陰鬱,涼風陣陣,而在出站口,商洛曄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格外突出的身影。
是藺空山。
出站口外只有藺空山一個人在,洛素和另一個學生並不在旁邊,想來是提前離開了。
藺空山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明顯是在等商洛曄。
山城多雨,此時也頗有山雨欲來的氛圍,天氣陰沉沉的,周遭光線都略顯昏暗。
只有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的藺空山,顏色卻如此明朗清湛。
商洛曄沒有再刻意躲開,他知道對方也看見了自己。
他走過去,停在藺空山面前,看着眼前這個過分漂亮的人,忍不住問。
“你為什麼沒告訴她?”
藺空山抬眼,摘下了一側的耳機,反問道。
“你為什麼忽然回來?”
商洛曄這時才看見。
藺空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正是線上會議的畫面。
男生好像正在開線上組會,此時暫時還沒到藺空山發言。
他剛才帶了耳機,一邊在聽組會內容,一邊在等商洛曄。
商洛曄原本很少會和誰主動有牽連,他平日連言語都很寡淡。
但對着眼前等了他這麼久的藺空山,商洛曄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給了他的答案。
“我回來是為了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我不想聽任我爸擺佈。”
“我不喜歡那些,不想按他規劃好的前程去照做。”
商洛曄和父親的爭執並不是秘密,藺空山跟了洛素那麼久,或許也知情。
所以對藺空山平靜的面色,商洛曄並不意外,真正讓他沒想到的,卻是對方接下來的反應。
聽完商洛曄的回答之後,藺空山一句指點或教育的話都沒說。
他既沒有責備商洛曄一聲不吭地跑回國來,也沒有嘆息商洛曄不聽父母的安排。
藺空山只說了一句。
“那去做你喜歡的事吧。”
商洛曄微頓。
在他還為對方的反應所意外的時候,就見眼前的男生已經從背包里抽出了筆記本。
藺空山翻開一頁,寫了一串數字。
隨後他將那張紙撕了下來,折好遞給了商洛曄。
“這是我的號碼。”
他淡聲道。
“有緊急事項找不到人幫忙,記得聯絡我。”
這一年的藺空山剛剛二十一歲,直博研究生在讀,尚未離開校園。
彼時的他還沒有像日後工作時那樣的微笑完美、溫雅周全,反而整個人都清冷薄涼,透着一種疏離的漠淡。
像是卓立於雪野的寒風裏,一棵挺拔端秀的冷杉。
藺空山說完就收好筆準備走了,並沒有要多停留的意思。
但他如此薄寒,卻讓商洛曄忍不住問他。
“你為什麼要幫我?”
藺空山回頭,看了商洛曄一眼,說。
“她很關心你。”
“所以,為了她,保護好你自己的安全。”
這話說得其實也很漠淡。
藺空山會幫忙只是因為洛素,而不是為商洛曄。
但那也正是藺空山望過來,與商洛曄視線的第一次直接相對。
那一眼冷淡而疏離,卻過分的丰姿冶麗,一瞬深深烙印在了商洛曄的心底。
像一片青杉冷綠中生出的妍紅漿果。
美且艷得鮮甜。
一瞬間,讓人倏然明曉。
難怪他媽媽會那麼喜歡這個學生。
藺空山原本正欲離開,忽然地,他仰起下頜,看了眼天。
他的手也抬了起來,皙白如玉的指尖似乎接到了什麼東西。
“轟隆隆——”
緊接着,雷聲響起,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於積蓄到了極點。
車站外的石灰地面上出現了點點濕痕,豆大的雨滴直直砸落下來。
周遭的旅客迅速變得嘈雜暄亂,眾人紛紛匆忙地奔向各處,前去避雨。
不巧,商洛曄被冷風一激,掩唇打了個悶悶的噴嚏。
旁邊的藺空山已經從背包中拿出了傘。
他的傘褶也收疊得很整齊,此時他已經利落地拆開了圈帶,迅速將傘撐開。
冷風吹來,雨滴都被吹斜了一分。藺空山撐着傘回身,看了商洛曄一眼。
他問。
“帶傘了嗎?”
冷雨中,藺空山雪白的耳廓與側臉卻彷彿蘊了光,生生招惹着旁人視線。
他開口的聲線仍很薄淡,只是一句出於禮貌的淡聲詢問。
商洛曄沉默了一瞬,挎着單肩包的手臂並沒有動。
他肩后的部位就有微硬的圓筒形狀在硌着,但商洛曄看着眼前的人,鬼使神差似的,卻說了一句。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