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上)

白(上)

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手機還沒普及。

街頭上的年輕人三五成群,抽着廉價捲煙勾肩搭背,性格狂的為了露出紋身刺青把上衣扣子解開,挽起袖子就是幅畫幾乎所有歌舞廳、、賭場、酒樓娛樂在當地經營都免不了侵擾。

在白警司雷霆手段下,日子逐漸清朗。

牌照為蘇H2733D的私家轎車壓着油門直奔逍遙酒吧,本該在家休息的中年男人晚一步到達現場,不緊不慢點了杯橙汁後向酒保閑聊着。

可涉及剛發生的血案酒保閉口不言,刻意將話題快速轉移,即便如此也阻擋不住酒客對後門流血事件傳來的議論聲,蘇正明在酒吧巷不是生面孔,每周會抽出時間在吧枱處點杯非酒精飲品,獨自一人安靜坐上三四個小時。

青磚黛瓦下的霓虹夜場別有韻味,姑蘇的粉牆好看黛瓦也好看,黛瓦高高在上惹人喜歡,姑蘇人講禮,經常抬頭會顯得人高傲,相比而言,粉牆與人平起平坐更講人氣。

蘇正明裝醉溜到後門處,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看守鐵門的胖瘦保安。

胖保安搶先一步將走路搖晃的顧客攔在門外:“不好意思先生,今晚後門不過人。”

蘇正明故作醉態:“哦?意思是我丟了個錢包,不能去後門找找?”

“不會的先生,兩小時前這裏就被封住了。”受過專業培訓的胖保安沒有任何不耐煩,客氣解釋道。

“封住了?這什麼時候封過?之前走得不還好好的!那我錢包丟了誰來負責!”蘇正明紅着臉耿着脖子佯裝生氣,嚷嚷着偏要擠入後門。

“去去去!滾遠點!”瘦保安趿拉着拖鞋,叼着煙捲一臉姦猾相,要不是頭上蓋着保安帽,很難看出他會與酒吧安保會有什麼關係。

酒吧安保大致分為兩批,一批是穿着制服,時時警惕場內秩序的正規人員。

還有批是被刻意安插進的閑散人員,平日裏無約束無管理,時不時惹上幾件禍事還需要周唐親自操心解決。

不單逍遙酒吧,姑蘇大小娛樂場所總會被迫供養幾位吳芳的關係戶,這招一箭雙鵰,即在各店安插了眼線又能讓商家被迫為她培養自己的勢力,各店家為了黃金地段的承租權,也大多敢怒不敢言。

胖保安拉了瘦猴幾下,示意其別惹火,將蘇正明帶到一邊小聲解釋道:“哥們,不是我們難為你,今天實在是不方便,剛才這裏出大案,白警司都來人了。”

“大案子?別蒙我啊!”蘇正明故作酒醉摟着保安肩膀,掏出一根平時捨不得抽的好煙遞了過去。

“我親眼所見!就在後門,腿骨都扎進去了,地板上的血現在還沒幹!”胖保安見兩邊沒人,接過煙繪聲繪色地講述着剛剛所看到的大場面:“聽說是情感問題,捅人的是個年輕人,身邊帶着兩個姑娘,現在的年輕人,嘖嘖嘖。。”

“年輕人就該打打殺殺,快意人生!那兄弟夠狠,要換做我,被戴了綠帽子直接要他狗命。”瘦猴湊上前滔滔不絕地吹噓着他的江湖歲月,談及剛才那個他欣賞不已的年輕人,音量刻意低了下來:“那小夥子要沒背景可慘了,我們老闆雖看不上她那弟弟,卻也沒人敢招惹他,以芳姐的性子,肯定饒不了那小子。”

“兄弟是跟着芳姐的?”蘇正明又遞出根好煙,故作恭敬,這一微小舉動讓瘦男人沾沾自喜。這麼多年客人惹不起,比他資歷老的惹不起,比他能打的更惹不起,幾個對他客氣點說話的也都是看着老闆的面子,

不過這點零星虛榮感讓瘦保安很受用。

“兄弟也知道芳姐?”瘦保安接過煙別在耳朵上清了清嗓。

蘇正明又遞去一根:“之前一起吃過飯,再說誰不知道芳姐的大名,別說甲辰巷,姑蘇最繁華的平江街也是有一號的,就是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你們背後真正的老闆是哪位?”蘇正明將剩下半盒香煙塞到瘦猴手中。

瘦保安一愣,隨即語氣也小心起來:“兄弟懂行啊,要說真正的老闆自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聽麥子說是做生意的老闆,手裏有票子,底下人活得就滋潤,我們這有不少哥們被派去放貸去了,掙得票子我看得都眼紅,但這活每天動不動把人往死里逼,犯上人命官司可不值當。”

“你也得有資格去。”每日安分上班領工資的胖保安揶揄道。

外強中乾的瘦猴撇了撇嘴,留下句“你懂個啥”后便跑去舞池喝酒。

了解過事情大概的蘇正明邁着醉步離開酒吧,上車后凜然一變。

“情感糾葛嗎?”了解事件大概的蘇正明面露不解,撥通電話后揚長而去。

。。。。。。。

二十四小時燈光通明的姑蘇警司招牌上,松樹枝托着銀色和平鴿,警徽掛在門頭熠熠生輝。

“老周,說心裏話,捨得?”

“捨得。這點錢,毛毛雨咯。”東北漢子操着蹩腳粵語聳了聳肩。

“少來了,酒吧也不是你一個人的。”

老榆樹下煙草燃燒,煙頭扎堆處,男人身影有些落寞。

“毛毛雨咯。”

一輛紅旗轎車無任何盤問順利開進姑蘇警司前院,車上下來的中年男人肩披呢絨大,步伐沉穩,夜色也絲毫掩蓋不住凌厲氣場。

面由心生,與美醜無關,是由內而外的自然反饋。

號稱蘇白熊的姑蘇警屆傳奇對警司上下事務親力親為,不知是不是與妻子常年出差有關,三層樓的警司蘇正明從天亮待到凌晨。

凌點二時,剛過十九歲生日的女孩在警司門前台階上發獃,還沒開始的叛逆之旅又回到她熟悉到厭倦的地方。

“不好!”

看見迎面走來的男人蘇桃剛準備開溜,被一聲呵斥定在原地。

“桃子,沒人管得了你了?”蘇正明陰沉着臉看着那個向側門小跑的熟悉身影:“有沒有和你說過,離家的時間、地點、遇見的人要及時彙報。”

“哎,爸你怎麼來了?”披着大一號黑色皮衣的蘇桃僵硬轉身,裝着糊塗:“我晚上帶同學來看看你,看你不在。。正準備回去呢!”

“逍遙酒吧,持刀傷人。”蘇正明兩組詞就拆穿掉女孩全部謊話。

早就預料到結果的女孩垂頭喪氣:“爸,我有我的打算,還有,我已經成年了。”

“你的打算?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觀察到女兒手腕處的擦傷和消失不見的五色繩,遇事向來鎮定的中年男人變了臉色。

“我這不也沒事嗎。。今天是意外!”

“意外?”

馮墨擋在桃子身前主動將責任攬在身上:“蘇叔,是我非要帶桃子出來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蘇正明刑警出身,后因負傷轉崗至審訊,在各類犯罪大案中摸爬滾打近三十年,五平米的審訊室內沒有他撬不開的嘴,警局內部稱為姑蘇審訊之光。

僅僅一個對視,不怕天不怕地的馮默下意識眼神躲閃。

“桃子沒說過家裏對她的要求嗎?”面對女兒口中常提起的紅髮少女,蘇正明絲毫不留情面地質問道。

“我了解的,只是蘇叔叔管孩子不應該把她綁在身邊。”馮墨硬着頭皮直視着蘇正明沒有表情的冷峻面龐,僅僅幾秒鐘的對視,心悸愈發明顯。

“這是桃子的家事,沒得商量。”

“爸!不許和我朋友這麼說話。”蘇桃紅着臉,想一口氣說出憋在心裏十八年的不滿:“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做過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哪上學,去哪玩,甚至和誰吃飯都是要聽你安排,以後呢?是不是我在哪工作,嫁給誰都要聽你和我媽的!”

“你應該知道剛剛有多危險!”蘇正明沒有慣着在蜜罐長大的寶貝女兒,呵斥道:“蘇桃,給你的五色手繩哪去了!”

“扔了!手繩!手繩!又是手繩!為什麼我連選擇什麼首飾也要聽你的!”蘇桃處於情緒爆發邊緣,將斷掉的鈴鐺五色繩扔在地上,又重重踩了幾腳:“你知不知道在你們控制下的生活是有多糟糕!”

“胡鬧!”

父女之間的爭吵聲蔓延整間小院。

與女孩父親年紀相仿的中年漢子踩滅煙頭,小跑幾步,見到身穿警服的男人心裏一緊,努力緩解着緊張關係:“各位不好意思,我是酒吧老闆,這件事說到底是逍遙酒吧的責任。都說自家娃兒自家愛,桃子這孩子有正義感是好事,爸媽也有爸媽的考慮,我以前那閨女也淘,我也天天操心,話說遠了,我先代表逍遙酒吧給各位賠個不是。”

蘇正明擺了擺手,白熾燈下的男人神色透着疲憊,嘆了口氣,一如以往很多次想樹立父親威嚴時敗下陣來。

“桃子,去我辦公室拿幾瓶水。”

蘇桃仍倔着性子一聲不吭。

“差不多得了,叛逆計劃可以慢慢來,小南子還指着你呢。”紅髮少女用手肘抵了抵身後女孩。

蘇桃緊着眉頭不情願地走進白警司,嬌小身軀披着馮默大紅蛇頭刺繡皮衣,一步步走得鏗鏘有力。

“女大不中留啊,倒是和她媽是越來越像了。”蘇正明撿起手繩用袖口擦凈上麵灰塵:“這條手繩從小桃百天後一直就沒離過身,以前同事說我還不信,只要當爹的在,孩子就總是孩子,可孩子也終歸有長大的那天。”

蘇正明冷不丁問道:“你叫馮默,對吧。”

從未透露過姓名的紅髮少女神情一愣:“蘇叔,您之前見過我?”

“夜店風的穿着打扮,連發卡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奇怪的是指甲卻沒任何裝飾,這可不符合現在女孩的時髦”蘇正明耐心分析道:“看來是為了融入學校,你們班的蘇教授有門古物鑒賞,有美甲的一律趕出教室。”

“鞋子和小桃穿的都是運動鞋,小桃平時運動鞋穿的不多,應該是今天有體育課來不及換。”

馮默和周唐相視一眼,這是哪裏的狠角色?

“別緊張我還沒有這麼神。”看到兩人驚愕表情,蘇正明笑得開心:“上月五號有名姑蘇大學的學生開車超速撞壞了公交車站牌,事故車輛尾號和門外停着的摩托車相同,都是2332,肇事者我記得叫馮墨,沒錯吧。”

如炮彈一般的分析讓馮墨說出不話,按桃子的話說,從小到大,撒慌這項工作在她的童年尤為艱難,此刻她才真實認識到他那審訊老爹的厲害之處。

“蘇叔叔,我服了。”從小撒謊不打草稿的馮墨笑嘻嘻求饒道,這位卸下氣勢的長輩有着難以拒絕的親切感。

蘇正明笑容溫醇,與剛剛展現出的氣勢截然相反,更像位脾氣溫和的長輩:“謝謝你這麼長時間照顧桃子,桃子脾氣倔,其實這麼多年當我的女兒委屈她了。”

知道其中內情的馮墨也學着聳了聳肩:“放心吧,蘇叔,有我在,桃子沒事的。”

只是在她想到今晚發生的事情后,馮默說這話時竟也沒了底氣。

在一旁的周唐偷瞟了眼男人警服上的肩章,三枚金色四角星,盤算下姑蘇能有這種職位的人物,再聯繫到蘇姓,不由得心中一喜。

“姑蘇白警司警長蘇正明。”

姑蘇蘇正明,在姑蘇老百姓口中有着不俗口碑,上任姑蘇警長后以拚命三郎的辦案風格震懾得各類犯罪勢力無處遁形,甚至到了聞“蘇”色變的境地。

轉念一想到姑蘇警司警長的女兒在自己的場子出了事,周唐苦着臉不敢抬頭,沒承想蘇正明率先開口道:“周唐,周老闆對吧?”

周唐驚訝道:“這。。。”

“逍遙酒吧我常去。”蘇正明轉而望向馮墨身旁的硬朗漢子,爽朗笑道:“作為姑蘇半個父母官,記得幾個姓名不奇怪吧。”

“還不是有您的照顧。”周唐笑得有些不自然,只好小心翼翼回應着。

“出門走走才能知道治理姑蘇的重點,逍遙酒吧近些年安安穩穩的,一年算下來給那邊五萬是要有的。”

人情老練的周唐招架不住蘇局長的快人快語,各類“管理費”在行里不是秘聞,可是這位姑蘇城的父母官對收費細則估算得比他這位老闆都要清楚,這就有些嚇人了。

彷彿任何人在這位外表文縐縐的男人眼中都沒有秘密。

“桃子今天的意外我也有責任。”蘇正明遞過根煙,馮墨手停在半空才想到不妥,立刻笑着抽回了手,周唐恭敬接過煙,男人之間的很多友情都起源於煙草。

周唐小心翼翼回復道:“蘇警長明察,逍遙酒吧不少酒客談到蘇州的治安時都會提到蘇局長的雷霆手腕。老話說水至清則無魚,現在生意場相比十年前好太多了,我們這些做老闆的已經很知足了。”

“哪天這筆人員聘請費用逍遙酒吧再不用出了,各家能安安穩穩做生意,我才對得起這身警服。”男人沒有想像中的欣慰,只是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警司辦事有警司辦事的方法和規矩,有時候按規章制度辦案也會有束手腳的時候,話雖如此,姑蘇地面上的百姓哪怕受到再小的騷擾和威脅,終歸也是我這位做警長的失職,放心,這件事不會很久,短則三個月,多則一年,這是我蘇正明個人和周老哥承諾的。”

周唐神情一變,他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藏在姑蘇縫隙的灰色產業將被徹底剷除,這番正義凜然的話術換個人說就很有打官腔的意味,可在男人口中說出卻格外踏實,向來共事只信人一半的周唐竟莫名感到心頭一熱。

“蘇警長,您這。。”

蘇正明笑着擺了擺手:“你我心裏明白就好,再多的就涉及警司機密了,這些年我都看在眼裏,要想徹底根除,心裏着急可以,決策上着急才容易誤事。”

急匆匆回來的女孩抱着幾瓶礦泉水,左顧右盼生怕老爹難為她的朋友,看到眾人相處地意外融洽,便又綳回小臉支吾吾道:“爸,喝水。”

“忙完了早點回學校。”蘇正明沒有再說下去,獨自走進警局:“門口有個小男孩在等你們。”

“爸。”蘇桃猶豫再三一咬牙,走到老爹身前:“對不起。”

蘇正明看着女兒不情不願的表情,撇了撇嘴:“別來這套,你一服軟准沒好事。”

“嘿。”蘇桃立刻換了副歡喜面孔,笑臉盈盈地湊在蘇正明身前:“我那朋友是冤枉的,我能作證,老爸。。”

“你是在為他求情?”

“不是,只希望您能還原真相。”蘇桃語氣堅定。

“你認識他多久?”

“大約三四個小時。”

“那你就這麼信任他?我和你說沒說過。。”蘇正明嚴厲道。

“停停停!不求您徇私枉法,就讓您加個班成不成?再怎麼我也是警察的女兒,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況且我也算半個人證,我說話按程序也是有作用的。”蘇桃知道老爸的底線,涉及到工作向來是六親不認,為此也沒少得罪親戚朋友,哪怕是他一句話就能擺平的小事也向來是拒絕得乾脆。

“我會仔細查的,不然大晚上你老爸我來這裏幹什麼?這麼晚也不知道犒勞犒勞你老爹?”

“誰要管你。”蘇桃又冷回小臉。

“你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也不知道隨誰。”蘇正明在女人如刀子般的注視中倉皇逃竄進警司。

“隨我爸!”蘇桃氣沖沖喊道。

警局外的爬山虎鬱鬱蔥蔥,小眼鏡腳蹬着圍牆揪着草藤,嘗試爬到高處偷看院內形勢,沒承想爬山虎枝脆,不僅沒翻上去還摔了一身泥。

已經成為蘇警長小迷妹的馮默沒有任何懷疑,在警局外搜尋一圈後果然揪着男孩回到警司大院。

“小眼鏡?你來幹什麼?”

“我我。。”錢三平縮着脖子小眼滴溜轉。

遠處跑來的蘇桃從另一邊揪着小眼鏡耳朵,又要給上一套瘙癢技法大全,錢三平痛得眼淚直流,紅着脖子招供道:“我是來找憶南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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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間有座藏寶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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