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殺
姚瑤只感覺荒謬。
在離開園藝店之後，她扯着梅林的外套，極其認真地看着梅林，眼神里甚至帶着質問。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註定會進入軍方？”
這種不認識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市民都知道的常識，姚瑤卻完全不知道。
也正是在這個瞬間，她意識到了自己穿越過來之後，與這個世界本土人存在的，天然且巨大的信息差。
那看似優越的入學合約之下，到底埋藏了多少星際本土的潛規則？
梅林轉過身，看着像是渾身立起了刺蝟般尖刺的姚瑤，克萊因藍的眼眸里滿是理所當然。
而那份理所當然，在姚瑤的眼裏顯得格外殘酷。
“因為你是S級啊。”
姚瑤拉着他袖子的手一松，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她之前在星艦上聽梅露說的S級的無所畏懼與自由，其實都只是虛妄。
“可能你不覺得，其實你老師我也是從軍隊中退下來，受邀特意來教導你的。”
“你猜，我們為什麼這樣計劃？”
平時只覺得梅林的笑容隨意，此刻都帶上了別的意味，他看着姚瑤的眼神像是看着長輩在看着未成熟的孩子，寬容中又帶着好笑。
剎那間，姚瑤只覺得毛骨悚然。
她本想繼續去質疑，但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境況。
北溟的溫和與優待，梅露的讚美，文森的照顧，離開塵雲星時感覺到的自由，彷彿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了的欣喜……
都如覆蓋在眼上的一層夢幻色的雲霧，讓人看不清真實的方向。
此時此刻，她只不過是表面A級而已。
在梅林的眼中她是如此的稚嫩且弱小，沒有戰鬥能力，對精神力的操控無比粗糙，身體虛弱的同時還面臨巨大的經濟壓力……
這一樁樁一件件，細數下來，姚瑤汗都要下來了。
她根本沒有獲得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
姚瑤神不守舍地聽完了梅林對她之後比賽的提醒，然後下了線。
她從床上醒來，將光腦隨意地扒到一邊，剛坐起身就看到了“啪嗒啪嗒”朝自己跑過來的榴榴。
它的毛色米白而柔軟，圓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身上還綁着緊實的繃帶，明明剛受過重傷，卻無比精神。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情緒異常低落，它上前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膝蓋，緊接着用柔軟的舌頭舔舐她的手背。
姚瑤有一瞬的恍惚。
她抬起手，將無比期待且親昵的榴榴抱到腿上，摟入懷中。
“…我好想回家啊。”
姚瑤閉上眼，按捺住鼻尖的酸澀感，喃喃道。
如果不是穿越，她這個時候肯定還漫步在學校之中，如同每一個平凡的大學生一樣背着書包，抱怨着課程完美擠在一起，圖書館又人滿為患。
不會有人強迫她未來必須要選擇哪一條路，也不會逼着她，說你有這方面的天賦所以必須肩負起所有人的期待，走上戰場，然後雙手沾染鮮血。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向著黨走，活在和平國度下的當代大學生，姚瑤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她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殺人。
她不厭惡競爭，也不抗拒戰鬥，但……她為什麼為了這個世界的人而戰鬥？
為什麼她的S級天賦就一定要成為這些人爭鬥的工具不可？
……
她還是太弱了。
因為弱，所以沒有話語權。
梅露的話還是有參考性的。
——在S級的面前，無論是機甲還是星艦，哪怕是最堅韌的特製合金都單薄的像紙屑一樣，任人揉搓。
以一敵萬的強大，才能擁有絕對的實力站到談判桌前，用着就像梅林面對她時的理所當然，來回應想要對着她頤指氣使的人。
“榴榴。”她突然開口。
“嗚？”
“我會努力賺錢，然後培養你，我們一起變強，然後找到能夠自由決定自己命運的，只屬於我們的道路……！”
姚瑤的語氣無比堅定。
下一秒，她就感覺到自己臉上一陣溫熱的濕漉漉感，帶着股腥氣，她一扭頭，就看到榴榴用長舌頭糊了她半臉口水。
“……”
“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翌日，正是比賽的那天。
眾所周知，華麗花卉爭霸賽是星網獨設，規模大，但流量一般的比賽。
原因無他，門檻特別低。
全世界C級精神力者的人數佔據到了70%，在星網的特別加持下，所有現實中“感知力低下”、“實操能力差”的缺點都不再是缺點。
打出了“星網是夢的平台”的旗號，斥巨資邀請名人作為評委與嘉賓，想要通過“花卉”的夢幻題材造出下一個明星作為搖錢樹的目的其實相當明顯。
比賽的結果只會導向投資商們想要的結果。
自帶流量下場的星網紅人們也早早開始為自己造勢。
而這些——姚瑤全都不知道！
若不是她板上釘釘的A級精神力為她開道，她肯定會在海選就被迅速刷下來。
在虛擬熒幕上，白髮少女和她身邊的金髮青年道別，然後獨自走進了後台準備區。
“她就是那個A級參賽者？長相還不錯啊，可惜了。”
“確實，不過誰讓她剛好撞上了西門家的嫡小姐呢，人家不光是A級貴女，還是未來的霍夫人，區區長得不錯的平民哪能擋得了她的道。”
“倒也不能這麼說。”那人話鋒一轉。
“嗯？怎麼說？”
“她如果有幸得了觀眾的青眼，這回敗下陣來，將她人簽下來，下回再找個機會讓她上，還能藉此炒作一波，一舉兩得的好事。”
“您說得對，還是您有經驗！不過這也得看看她爭不爭氣了。”
兩人藉由監控看着那名少女走進休息室內，找了個角落的板凳坐下，完全沒有像別人一樣刻意找一個離攝像頭近或者討巧的角度。
參賽者一旦進入了內場，就不存在所謂的私隱，一舉一動皆被觀看直播的觀眾們收入眼中。
“……”
二人面面相覷。
“她是認真的嗎？”
“不知道呢…”
鏡頭之中的姚瑤在諸多的參賽者里並不惹眼，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動，格外安靜。
“我這是第三次參加花藝賽了，我好緊張……”
“沒事的，我們只能盡人事了，能被多一個人看到，被多一個人認可就是好事。”
姚瑤下意識因為旁邊兩個女生聊天語氣中透出的希冀而抬頭。
她們很快就注意到了姚瑤的視線，兩人互相一望，其中一人友善地說：“你是第一次參加花藝比賽嗎？”
“是，你們都是花藝師嗎？”
“沒錯！我的夢想是成為星海有名的花藝師，有朝一日能夠將我的作品帶到花海星，參加最盛大的格沃傑斯花展！”
“那可是全星海最盛大的花展，每到那個時候，花海星的船票就呈天價，而且一票難求！”
姚瑤能通過她們語氣中的情不自禁和眼眸中如星辰般的光亮看出她們對於這個職業的喜愛。
和她這種只是因為私慾來參加比賽的不同，她們準備充分，且正為了夢想而奮鬥。
真好啊。
姚瑤忍俊不禁：“祝你們都能有個好成績。”
或許是她太過真摯，兩人都有些訝異，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表面和睦，實際充斥着爾虞我詐的休息室內會得到這樣誠懇的祝福。
在鏡頭之下，面對着成千上萬人的注視，沒有真正的休息。
其中一人湊到了姚瑤的耳邊，用只有她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這裏有鏡頭，如果有人誘導你說話你要小心一些……比賽結果有任何爭議，你也不要驚訝。”
姚瑤手下意識地攢緊，湖藍色的眼底像是有層深色沉澱。
“嗯，謝謝，我知道了。”
毫不意外的結果。
這個世界的利益爭鬥遠比她所在的世界要誇張數倍，戰爭成就軍隊，資本掌控權柄，為了香餑餑的利益規劃了所有人的命運。
在這樣一層陰影之下，她們在姚瑤眼裏閃閃發光的夢想都會慘遭踐踏。
姚瑤站起身來，在許多人驚異的目光之中離開了休息室。
“……怎麼會有人完全不在乎鏡頭的？”
“不知道，可能很‘自信’吧。”
小聲的議論了片刻，大部分人又立刻收回了視線回歸自己的表演。
休息室位於一棟長樓里，作為每一屆花藝賽的場地，樓後院有一片很襯景的花園，還有一棟專門供養植被的玻璃尖頂房。
姚瑤走在花園之中，這裏有許多她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花朵。
不知是她本身就對花類不了解，還是經過時間變遷后許多品種經過雜交栽培變異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
同在花園裏還有好幾個人，似乎正在通過欣賞鮮花來找尋靈感。
姚瑤腳步一頓，突然感覺一陣異樣，心跳驟然加速。
明明周圍沒有任何聲音，她卻彷彿感覺到了有什麼“存在”正在充滿殺意地盯着自己。
姚瑤猛地一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她手指顫了顫，又狐疑的回過身準備繼續往前走，那股強烈的不安感卻如同飄浮在她頭頂的烏雲般愈來愈濃。
姚瑤的步伐變慢，腳步變輕，呼吸都清晰可見，不知何時耳後都冒出了汗。
“叮——！”
姚瑤感覺精神一震，彷彿不知不覺彈開了什麼。
她立刻回過頭來，就看到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好幾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眼睛通紅的朝她衝過來。
他們死死地盯着姚瑤，似乎不理解自己的精神力攻擊怎麼會被一個完全沒經過系統性精神力防禦訓練的菜鳥給完美格擋住。
她甚至毫髮無損！難道S級都是這樣的傢伙？
“和報告上不一樣！動手！”
“滋啦！”
姚瑤踉蹌着往旁邊的花叢躲去，枝杈劃破了她的裙擺，在極速奔跑之中她餘光看到了花園之外的金髮青年的身影。
子彈的聲音劃破了空氣，尖銳的警笛響徹整片天空。
她應該是要叫梅林然後呼救的。但不知為何，在即將開口的瞬間她下意識遲疑了。
而就在這剎那，姚瑤看見旁邊有個和自己同齡的紅裙少女皺着眉頭，隨手從旁邊拉了個路人擋在身前擋住了好幾顆子彈，動作駕輕就熟，彷彿已經這樣做過千百遍。
“啊——！放開我！”
子彈嵌入肉中的鈍聲伴隨着呼喊聲充斥在這個原本美輪美奐的花園之中，雪白的花瓣上灑上了腥血。
一顆子彈劃開了姚瑤脖頸的邊緣，血色的線拉得很長。
“暗殺？哪個家族的無禮之徒想阻擋我當冠軍的路？”
姚瑤愕然地看着那個女生毫不理會被她拿來當擋箭牌的人的死活與哭喊掙扎，語氣間滿是不愉與頤指氣使。
在混亂之中，伴隨着脖頸上的涼意，她的大腦卻突然清晰得異常起來，像是有個高高在上的聲音正在陳述真理，將她的思緒捋順。
這幾個人的目標毋庸置疑是自己。
那個紅裙少女是被她牽連了，但可能因為遭遇過很多次類似的事件誤會了。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有人暗殺她？
這樣天真的想法剛出現的一瞬就被姚瑤從腦海中抹去，冥冥之中彷彿有什麼在她耳畔低語，給她指明唯一的、正確的方向。
對的。
答案只有一個。
她是被賽因特大學和北溟學府爭搶的未來S級，而後被帶入北溟星系，她擁有巨大的商業以及軍用價值，消息是瞞不住的。
得不到，那就毀掉——！
在星網中每個人都是精神體，一旦受到創傷，在現實中表現出來輕則元氣大傷，重則腦死亡。無論如何，對於一個未來的S級來說都是致命打擊。
將一個註定的未來之星掐絲在苗圃之中，比起未來得到一個新鮮的勁敵可要划算太多。
姚瑤已經歸屬於北溟星系，那其他天生對立的人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猶豫。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她之前不懂呢？！
姚瑤眼眶通紅，呼吸急促，手顫抖着貼住臉頰，上面還有方才被濺到了滾燙血滴，脖頸上遲來的疼痛感像是有細刀尖在磨。
她的眼底一片漆黑，劇烈的疼痛感在大腦中翻騰，喉口出現詭異的腥潮味。
她不想殺人，別人就會來殺她。
姚瑤從未感覺自己如此被動，甚至是太多太多的勢力能夠盯着她，她沒有任何辦法能透過僅有的線索順藤摸瓜——就算真的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她什麼都做不到。
剛逃出姚家時的厭惡、妄想欺凌她的霍家表哥直至如今想要殺害她的、隱藏在幕後、高高在上的權貴……
每一個都讓她的精神繃緊，疼痛不已——！
她連自己的生命都保護不好，談何自由？！
一陣異樣的波動如潮水般以姚瑤為核心驟然散開，將那舉着武器的幾人迅速擊飛，而後以不可忤逆之勢將他們死死地壓倒在地。
如同有千斤頂從天而降，把地面碎出了一整個坑洞，四處滿是裂開的痕迹。
凄厲的叫聲響起，沒一會兒就沒了動靜，不知是暈厥還是死去。
姚瑤眼裏只剩下了那幾個兇手，完全沒有注意不知不覺中周圍的視線開始落到自己的身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個人在她身側蹲下，一個帶着香氣的帕子捂在了她的眼前。
“深呼吸——肩膀放鬆。”
一個手搭在了姚瑤的背上，帶着安慰與舒緩。
姚瑤敏銳的從他的語氣之中聽到了滿意。
他在滿意什麼？這次的襲擊事件讓她的精神力得以爆發，展現出來的實力讓他覺得孺子可教？
荒謬。
但其實從一開始見面他就是這樣的。
姚瑤還清晰的記得梅林在注意到自己對於霍恩毫不猶豫又利落反擊的時候，臉上才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冷靜下來了嗎？還能比賽嗎？”
姚瑤閉着眼，她搭上梅林伸出的手，腳踝的顫抖緩緩消失，深呼吸着穩定地站起身來，她能聽清自己冷靜又無比清晰的回答。
“……可以，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