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晨曦微露，一縷光線透過窗欞躍進床沿時，床底下藏在芥子空間裏的小貓咪終於動了動。

褚尋將最後一絲殘餘獸焰清除后，這幾日被烈火灼痛之感頃時蕩然無存，宛若壓着的沉痾消失，身體輕鬆舒服極了。

他慢悠悠地邁開雪白四肢從床下走出來，慵懶地甩着長而順滑的尾巴。

大概前行了四五步，褚尋便褪去妖身，化作昨日紅衣少年的模樣。

光線彷彿將他的肩側鍍了一道金邊，少年偏過頭，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露出慵懶愜意的神色。

似乎很是喜歡今日的好天氣。

在他體內的小金龍瞧着安靜的屋門，又來回左右看看，沒有發現任何異動。

兩隻深黑的圓瞳里藏着不解，只是片刻，它便似想到什麼般搖頭晃腦起來：“主人，我知道了！那個該死的女人肯定是想引起您的注意！”

褚尋：？

“您想想，昨夜她闖入主人您的院子，做出與您親密的舉動，還說出那般恐嚇之語，分明是想讓您療傷都反覆惦念着她！然而昨夜沒有告發您，便已經泄露了她的心思！”小金龍感慨，“聽說男人總是想着一個女人，就是一段感情的開始。這女人，好深的心機！”

小金龍陪着褚尋在外流浪一百餘年，在路邊的茶館裏聽過各種纏綿感情的說書。

如今這橋段落在了自家主人身上，小金龍得意道：“哼，主人您放心吧。即便是這般高明的手段，也瞞不過我金龍！”

褚尋：？？

他只道護靈獸在胡言亂語，使了個清潔術后，又簡單整理衣擺皺褶，用髮帶重新束緊如綢緞般柔順的長發。

褚尋也不欲探究容瑜究竟因何緣由沒有告發他，他來玉衡宗只為學法術，即便多待一天也能多學些法術。

他很快便將此事拋諸腦後，踏出屋門，迎着微暖的朝陽，去上內門弟子的符術課。

符術，分為符與術兩種。

修士學會法術后，便能按照符術大全所示，將法術凝於符筆筆尖，在黃色符紙上繪製紋路。

紋路一成，符紙便能使出相應的法術。

有些厲害符術師，將自己習來的高深法術繪製入符紙中，相當於保命之物，引起無數修士高價爭搶，藉此掙得盆滿缽滿。

褚尋在法術一道上天賦極高，卻偏偏沒有點亮畫符這個技能。加上畫符耗費符紙需要靈石，便只去教習法術的長老那裏聽講學，習更多的法術。

*

褚尋在符術峰習法術時，容瑜已經理所當然翹了劍峰長老的課，興沖沖地跑去外門教習丹藥學的長老那裏，聽種植藥草的護理和基本丹藥學。

長老說得很基礎，通俗易懂，正好適合容瑜這樣的丹修小白。

容瑜取出一隻小本子和毛筆，一邊聽一邊飛快記錄。那目光炯炯的模樣，似乎對丹道知識如饑似渴，讓講學的長老都頗受觸動，忍不住又多說了些。

外門丹藥學的課甫一結束，容瑜便拾起紙筆，前往葯峰租來的那一塊葯田，給靈草降下最後一場靈雨。

看了看頭頂的日頭，容瑜算好時辰，用田地牌子打開封住的葯田。她撐開靛青色的雨傘，遮在頭頂，指尖便捏了個法決，給這片葯田降下雨水。

雨落的同時，容瑜打開清晨從容長風那裏打包來的糕點盒，一連吃了好幾塊不同的口味。

待靈雨結束，容瑜收了撐在頭頂的雨傘，將糕點盒裝進芥子囊，拍拍手上沾染的糕點屑。

接着，她便垂眸看向下方吸足了水分，泱泱翠綠的葯田，靜靜等待靈草徹底成熟的那一刻。

此地剛剛下過一場雨，暑氣消減，倒也不難熬。

容瑜翻翻今日記下的丹藥學知識，溫習的同時，還有意留心幾種賣的比較貴，極難成活的低品級藥草。

粗略一算，除了容長風那裏的父女債，她如今的外債少說也有好幾萬靈石。

只種靈草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以後還是得種更值錢的藥草。

種植靈草藥草，首先需要與草木親和的靈氣，親和度越高，種植出來的靈草藥草也越好。

其次便是葯田的品質與種植修士的修為。葯田品質越好，種植修士的修為越高，靈力越多，種植出來的靈草藥草也會更好。

容瑜作為一個鍊氣期修士，靈力不多，葯田不行，只佔了個得天獨厚的與草木親和度點滿的靈氣。

幸好這靈草種子不是什麼稀罕物，普普通通，也能讓她這個丹修小白輕鬆種出來。

容瑜嘆了口氣。

她低眸看眼沒有被雨水打濕的干硬地面，盤腿坐下來，拿出紙筆，一邊回憶一邊寫原身欠下的外債。

除卻宗主爹那裏的二十七萬靈石記錄在冊，外債總計六筆，八萬零六百靈石，其中大頭竟都是女主借給原身的。

這原身還真的是有點東西。

理直氣壯一筆筆藉著女主的靈石，在男主對女主表明心意后，也還能追在男主後頭跑。

不愧是你，我的螞蟻花唄。

容瑜感慨完，看向總計三十五萬多靈石的債款，雙肩一松，感覺生活瞬間壓垮了自己。

她收起紙筆，望着眼前泱泱翠綠的葯田，捏緊雙拳，給自己打打氣。

日子總是要過的，債款也是能還清的。

烈日西沉時，容瑜看了眼徹底成熟、隱隱還散發著草木清香的靈草，單手撐着田埂，便利落地跳下來。

她沒有錢買鐮刀，只能摸出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割着新鮮的靈草。

一邊歘歘歘地割完，還一邊抽出一些略長的靈草來。

等將整塊葯田的靈草割完，容瑜正準備用那些長靈草將其捆成一捆捆時，眼一低，突然注意到靈草根部上方的細微變化。

容瑜輕咦了聲，便蹲下身，看向那留着繼續生長的靈草茬，用指頭碰了碰翠綠中的那根如針尖般粗細的金色細線。

雖然不易令人察覺，但確實是生出了一絲金色。

丹藥學的長老說過，品質高的靈草藥草，都有一個特點，就是會在葉片中間生出金色。

金色佔據葉片中間三分之一，從根處一直蔓延至最上方的葉尖，為品質最佳。

容瑜抽出一根長靈草，看它最底下的一點點金線。她用手比了比，僅有指甲蓋一半的長度。

她低頭看向其他靈草，宛若巡邏領地般走完整片葯田，仔細留意完所有藥草的金色。容瑜精神一震，面上露出喜色。

雖然金色不多，但有了金色，那就是品質高的表現啊！

容瑜一瞬間便體會到了何為翻身農奴把歌唱。

她哼着小曲兒，走到葯田最前頭，手腳麻利地用那些長靈草將其捆成一捆，總共捆了五十捆有餘。

剩下不成捆的一把靈草，容瑜想了想，沒有硬捆，直接與那些成捆的靈草一起，統統塞進芥子囊里。

將靈草全部收拾完，容瑜看向這些還能再長出兩茬的靈草，小心臟都在撲通撲通地跳。她用田地牌子小心慎重地重新封住葯田，不捨得看了一眼又一眼后，方才離去。

*

自從三千年前妖王因得不到長生丹，率領眾妖攻上長生界第一大宗蓬萊仙門，殺害無數修士后，人族與妖族便結下深仇。

後來御獸宗蓄養的無數妖獸竟在某夜傾巢而出，似發了狂般攻擊宗內修士，令御獸宗損失慘重。

久而久之，便傳出妖族大多本性暴虐，不可教化。見妖應殺之，否則終成大害。

此用前人鮮血換來的教訓，一代代地傳下來，所以如今的人族修士大多也是除妖師。

而御獸師一職，除了天生擁有護靈獸外，則需要提前將妖獸蓄養在身邊一年半載，待妖獸與之感情深厚時，才能以賦靈儀式將其轉化為契約靈獸。

又因為妖獸本性暴虐難馴的緣故，現今已越來越少的人會去習御獸之法，這也導致了玉衡宗的御獸峰沒有太多弟子。

山中空落，御獸峰峰主便借這地方，在半山腰開起了兩條長長的攤位收靈石。

每個攤位都鐫刻陣法，可以讓攤位上的東西保住原有的鮮度。比如靈草藥草，擺上這些攤位，新鮮程度便不會隨着時間流逝而消失。

一個攤位，租一晚，五十靈石。

不算太貴，又能保有鮮度，所以這裏逐漸形成買賣規模，攤位幾乎是供不應求。

容瑜踏上御獸峰半山腰時，兩邊長長的攤位已經被佔了大半，左右不斷傳來響亮的吆喝叫賣聲。

她沒有急着找地方賣，只是給自己揮了個清潔術，從最前頭的攤位開始逛起，偶爾會出言詢問一兩句對方賣的價格。

逛了大半攤位，容瑜雙手空空，一個東西沒買。她淡定地原路返回。

作為全身上下，半枚靈石都掏不出來的欠債人，容瑜非常坦然地在最前方的攤位旁邊席地而坐。

她將別人不要的麻布袋攤在面前的地上，擺上一捆捆鮮嫩的翠綠靈草。

御獸師本就不多，這種給靈獸食用的普通靈草，更不會吸引旁人的注意。

不過容瑜沒有着急，她將之前散着的靈草取出一小撮放在旁邊，又將半路拾來的木板從芥子囊里拿出來，寫上“高品質金色靈草，靈獸最愛之物，可以試吃一根”放在了麻布袋的前頭。

添了這個木牌，倒是顯眼許多。

很快，就有一位穿着華服的小公子悠哉悠哉地走過來。

他瞅了一眼木牌，又瞅了一眼賣靈草的人，樂出了笑：“呦，這不是咱們容少宗主嗎？怎麼紆尊降貴來賣靈草了？”

容瑜見到熟人，立即擺出一副高貴冷艷樣，斜眼冷呵了聲：“呵，我做什麼，用得着與你交代？”

“不敢不敢。”霍曜又笑着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那靈草，“不是說金色高品質嗎？我怎麼沒看見？”

容瑜拿起旁邊一根散着的靈草，指了指最下面半個指甲蓋長的金色細線：“喏，這不就是？”

“這麼短？這麼細？”霍曜微眯起眼看了看，懷疑道，“不會是你自己畫上去的吧？”

容瑜懶得多言，直接將那根靈草丟到他手中：“瞧瞧。”

霍曜早已習慣了容瑜這種高傲態度，他笑嘻嘻地用拇指搓了搓那絲金色，竟沒有任何褪色的痕迹。

“嚯！竟然真的是金色！”霍曜連連驚嘆，接着又遺憾道：“就是這金色少了點啊。”

這樣的靈草，金色需得有三寸長，才算是高品質，值得上五十靈石。

“可我賣十靈石一捆。”容瑜道，“用買普通靈草的錢，讓靈獸體驗到金色高品質靈草的待遇，划不來？”

霍曜微微驚愕。

“真的假的？”

容瑜：“自然是真的。”

她方才在此地觀察過了，這裏攤位上最好的普通靈草也才八靈石一捆。

她的半指甲蓋金線靈草，擁有絕對的競爭力！

霍曜有點心動，但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根金線靈草，想了想，還是嘆聲：“算了，金色太少，我家靈獸可挑了，買回去定然不吃。”

“看來咱們這樁生意是做不成咯！”他正要將那根靈草丟回去，就聽容瑜道，“既能試吃，為何不試試？”

瞧着容瑜典型的不撞南牆不回頭，霍曜嘿了一聲，收回丟靈草的手，笑着道：“行，你還不死心，那你就看看我家乖乖是如何嫌棄你這靈草的。”

話落，霍曜便放出了自己的靈獸，一隻雪白色的小綿羊。

容瑜一看那白色毛絨絨，瞬間便想到了昨日薅的那隻雪白絕美小貓咪。

和這小綿羊一對比，小貓咪看着毛色都更高級，美貌更是直接超越了好幾個度。

不愧是大反派，做妖也是妖中數一數二的美貌。

容瑜心裏感慨時，那隻小綿羊正探頭去嗅那根靈草，沒有動靜。

霍曜眼睛一彎，正要出言嘲笑容瑜，卻見那小綿羊慢慢偏過頭，略帶猶疑地咬了一口。

嘗了一口后，隨即加快速度咔嚓咔嚓地咬起來。

一根靈草很快就見了底。

小綿羊開始衝著那成捆的靈草咩咩咩，低頭咬住霍曜的衣袍，將他人往前面拖。

霍曜：“……”

這沒出息的靈獸！

“買買買！”霍曜扯下自己的衣袍，拿起一捆，付了十靈石。

“咩咩咩！”小綿羊跺着蹄子，繼續衝著面前的靈草叫喚。

意思很明顯，不夠，還要。

霍曜：“……”

他這回直接買了十捆：“夠了吧？”

小綿羊：“咩咩咩！”

霍曜：“……”

他拿出一袋靈石，將容瑜擺出來的三十捆靈草全部收了。

容瑜笑着收下靈石，給大主顧小綿羊投餵了一根靈草，散漫道：“我芥子囊里還有二十捆……”

話音未落，霍曜抱起嘴邊叼着根靈草的小綿羊，使出了吃奶的勁，頭也不回地衝進人群里。

容瑜看着他倉惶狼狽的背影，露出一個核善的微笑。

因為有靈獸小綿羊的親身上陣體驗，旁邊早已被木牌吸引的兩個御獸師，見容瑜重新擺上二十捆靈草，又在字眼擁擠的木板底下添上“每捆靈草只需十靈石”小字，這才走上前來。

給自家靈獸試吃一根后，非常爽快地每人各買了五捆。

接下來，容瑜又零零散散地賣出幾捆。

她瞧着麻布袋上越來越少的靈草，摸摸芥子囊里的數百靈石，高興地哼着聲。

*

褚尋今日學完法術，一番修鍊之後，便去外門教學不會的弟子們法術，讓他們可以早日成為內門弟子。

當然，他每次教完都會收取一些靈石費用，簡稱修真界的小班教學。

家世不錯的弟子不在乎這點靈石，知道褚尋在外門時的厲害，所以每次付靈石都很爽快。

但由於都是基礎法術，所以他收的也不多。一次十靈石，半個時辰。

褚尋這回教三個弟子，便得三十靈石。

回符術峰的時候，小金龍說餓了，他便拐了道，往御獸峰的方向而行。

御獸峰半山腰的攤位，隨着烈日墜落，霞光漫天，越來越熱鬧。

容瑜看着面前還剩三捆的靈草，已經琢磨待會收攤時，看看後方那攤位的治灼傷靈丹還在不在。

一百靈石雖然是貴了點，但還能和攤主砍砍價。

容瑜正想着砍多少為好，是先大刀闊斧，還是小試牛刀時，前方有一道頎長身影忽然落下來。

容瑜抬起頭，正對上褚尋那張漂亮到極致的面容。

容瑜：“……”

“是她！這個該死的暗戀主人您的女人！”小金龍震驚道。

與容長風用飯時，小金龍正對着那桌靈食流哈喇子，根本沒注意容瑜這個人。

昨夜容瑜佔了褚尋的便宜，小金龍方才深深記住了她。

直到現在再見，這樣的身形，這樣的眼神，絕對是辣個暗戀主人的心機女人！

褚尋看到容瑜，探出去想看金色靈草的手微微停住，然後十分自然地收了回來。

他瞥了眼靈草下方的一點金色，問道：“每捆十靈石？”

“嗯嗯。”容瑜想到褚尋也兼修御獸，便點點頭，“不過今日只剩三捆了，我想儘快賣完，可以給你打個折扣，每捆八靈石。”

容瑜想着，先讓點利嘛，下次才好上手摸摸小貓咪。

褚尋沒說話，因為小金龍發出了尖叫：“這個女人在討好您！主人，她肯定以為是您要吃，所以給便宜點！”

褚尋沉默了。

雖然妖獸也可以吃靈草，但他是妖修，妖身只是受傷才露的。

知道她是要給自己吃的，褚尋便不再看那些靈草，抬腳就走。

容瑜：？

是她的靈草不夠好嗎？

小金龍還在眼巴巴望着那幾捆靈草，遙遙吶喊：“主人您別走，您不吃我吃啊！”

褚尋立即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