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翌日。徒為被叩門聲吵醒,敞開門,她哥頂着一張毫無英俊可言的腫臉沖她招手。
“喲,小妹。”
徒為:“…………”
段家下人都知道,段家名義上做主的人是段展,實則說一不二的是夫人呂聞優。
當年段展和呂聞優搞的是師徒戀,所以就算如今做了家主,在昔日師尊面前也很難支棱起來。
大家基本不怕段展,但都怕呂聞優這個狂暴女戰士。
段修遠和徒為也一樣。
“所以娘今早把你揍了一頓?”
段修遠一米九八的身高,低頭才能進屋,摸摸又紅又腫的臉:“我知道她會收拾我,沒想到下手這麼狠,她到底有沒有把我當親兒子看啊?”
“該。”
“什麼叫該?我還不能有脾氣是吧?”
“不能。”徒為道:“咱們和鳳家的關係現在好不容易好點,你來這一出,娘不打你打誰。”
“……我有時候覺得,小妹你不像十三歲。”
“可能我比你聰明吧。”
段修遠撇着嘴不答。
他昨天走得太快,徒為沒套出話。眼下正好,狀似不經意地問:“所以你到底為什麼和嫂嫂吵架?”
“誰吵架了,我們好得很。”
看出來了,他不打算透露口風。
可惜如果能知道原因,她對接下來的局面能更有把控些。
“只要不是大事,你作為一個男人,可以先去服個軟。”徒為想起昨天鳳千藤的表情。雖然平靜,但被那樣對待,大概是傷心的。
段修遠冷笑,心說那廝不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帶把男人,他怎麼不來給我服軟。
“我不。”
“……”
徒為和這個兄長接觸不多,但大致了解他的性格。
如果不是嚴重的事,大抵氣不成這樣。
“嫂嫂給你戴綠帽了?”她自然地冒出一個結論。
段修遠:?
“你你你想什麼呢,怎麼可能!!我這麼帥……”
“大小姐。”侍女在這時叩門而入,說呂聞優有事正找她過去,順便嘲笑了一番段修遠的腫臉。
“你修為到哪個境界了?”臨走前,徒為想起一事,回頭問他。
她極少主動提及修鍊,段修遠怕她自卑也鮮少說這些。
愣了一下答:“金丹一重。怎麼了?”
徒為點頭不言,轉身走了。
到主屋時,正好撞見寧嘆雨和她爹從里出來。
“大小姐。”寧煉器師沖她一揖:“我聽說大小姐這次特意幫雨兒求了情。多謝大小姐,為了個調皮丫頭大費周章……”
“不妨事。”徒為問寧嘆雨:“我娘最後罰你了嗎?”
多邊獸2兩眼含淚,看來是被罵了,所幸沒缺胳膊少腿。
“…本來要罰我的,還好千藤姑娘在旁邊幫我說了句話,不然你以後就要來採石場看我了嗚嗚。”
徒為想起昨晚,鳳千藤伸手理她的鬢髮,她嗅見她身上有幽靜清冽的味道,腦袋都有點迷糊。
“好啊,我聽徒為的。”
原來那話是真的。
“下次長點記性就行。”徒為摸出帕子,站近了幫寧嘆雨擦眼淚。她一愣,紅着眼圈低頭:“徒為……昨天我說的那些話……”
“我沒放在心上。”徒為收回帕子:“而且你說得沒錯。我有萬人艷羨的天資,就這樣放任它荒廢也許有點浪費。”
沒等寧嘆雨驚訝,她已朝二人略一低頭,走進主屋。
鳳千藤不在,屋裏只有她娘一個人。
“娘,你叫我?”
呂聞優在修真界素有惡名,但長得卻是一副人畜無害傻白甜模樣——要是沒見過她徒手把她爹揍飛出去三米的話。
“小寶,快來,坐。”
呂聞優招呼她到對面椅子上,笑眯眯地撐着下巴問:“你哥是不是去你那兒訴苦了?”
還不是你把人打得太慘。
徒為古井無波的:“是。”
“他具體說了什麼?”
“反正沒說為什麼和嫂嫂吵架。”
“嘖。”呂聞優往後一靠,大馬金刀地臭了臉:“平時跟個傻子一樣,怎麼偏偏這時候就機靈了?”
她道:“你沒來之前,我已經分別問過他倆,結果一個二個都跟我打太極。”
徒為接了侍女的茶:“也許有什麼隱情。娘關心這個幹嘛?”
“我當然要關心。”她揚起眉梢:“他倆要是因為這個掰了怎麼辦?”
……掰了最好,她半夜能笑醒。
徒為道:“娘就這麼想要這個兒媳?”
“廢話。”看她不以為然,呂聞優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磕:“娘告訴你,鳳家的先祖血脈可不是吹的。那些凡人修仙的胡扯話本子你平時看看就得了。現在這個世道,血脈才是這個!”
她誇張地豎起大拇指。
“但如果真是性子不合呢?娘總不能強扭這瓜。”
她娘情緒不明地笑了聲:“小寶又知他們不合了?”
徒為知道自己說多了:“我是說假如。”
“那娘不就是為了沒有這個假如才把你叫來的嗎。”呂聞優湊過來貼着她:“小寶,幫娘一個忙吧。”
徒為有不好的預感。
“…什麼?”
“我和你爹跟晚輩到底有隔閡,思來想去,只有你最適合。趁着他們在家中久住,平日多和他們走動走動,反正不管幹嘛,撮合他們早日重歸於好,成不成?”
徒為猜到會是這樣。
她娘把這樁婚事看得比誰都重。當初婚契都沒交換,她已經告知段府上下所有人,甚至其他大能:鳳家的那位公主現在是她兒子的女人!
倒也不是為了保衛段修遠的愛情,是為了鳳家的血脈。段家不僅想要分一杯羹,還要宣示主權。
換言之,呂聞優大概不會容忍她的那點心思。
“說來,昨天的宴席上,有個尊者說我這個年紀還整日賴在家裏,很奇怪。”她放下茶盅,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低落:“他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上學了……”
話未說完,她娘的臉色已經露骨地沉下來。
“哪個尊者?”
“…我不記得了。”
她仍舊摟着徒為,但身周氛圍驟變,壓迫着她臂膀的力道不容拒絕。
“小寶,阿娘也和你說過,我們只希望你能長命百歲。”
“弱者在這裏註定被蠶食,所以你的同齡人才會拚命往上爬。可你不用,你有段家,誰敢欺負你?”
徒為沒答話,她想問:那如果我做了些離經叛道的事呢?娘、爹,還有哥,都會笑着寬容我嗎?
那倒不一定吧。
徒為不知親情為何物,也許是後盾,但從以往的教訓來看,任何事物在利益面前都不是多麼堅不可摧的東西。
知道了呂聞優的態度,又閑聊一陣,將茶喝完,徒為起身告辭。
“那小寶就是答應娘的請求咯?娘屆時可要檢查你的成果。”
她點頭:“我有一計。”
“什麼?”
“嫂嫂之前只來我們家住了三日,對附近多半不熟。我一會兒找個借口約她和我哥下山去玩。有相處空間了,肯定也能和好。”
昨天,徒為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她想了很多,想到垃圾堆的臭味,想到為了一塊麵包拚命的日子,想到沒有頂棚的暴雨天,想到被人踩踏時指骨碎裂的聲音,想到……自己死的那天。
但下一秒,種種畫面卻被別的東西取代。
是三年前鳳千藤和她告別時回眸看來的眼神,再次見面時沖自己展露的溫柔微笑,昨晚在她身上嗅到的淡淡香味。
徒為發現,那顆隨着鳳千藤歸來而愈發躁動的心沒有平息的趨勢,只迸發出了更深的慾望。
尤其是親眼目睹她哥那副好似厭惡的態度。
知道自己並不是沒有機會以後。
什麼都不曾擁有過的徒為很想要擁有,很想。
但,金丹一重……
自己眼下連引氣入體都未曾領悟,差的不是一截半截——是二十一年。
就算天資好,走路喝水都會漲經驗,想要一口氣追上這二十一年,談何容易。
段展和呂聞優不用說,稍微聽見她跟修鍊扯上關係就會色變,多半不會教她。
那,還有誰?
正午日頭很大,徒為漫步在石板小道,剛走出綠蔭便見遠處有一人影。
“徒為,這麼巧。”鳳千藤收劍入鞘,汗水微微染濕了眼睫,回頭逆着光線沖她看來的淺色瞳仁太過漂亮,恍到她的眼睛。
她慢慢上前,在她身前站定。
風把身後的樹林吹得沙沙作響,頭頂陽光絢爛,四肢被烘得火熱。她不禁閉了閉眼,眼皮內側是一片深如泥沼的黑暗。
黑暗中,她拽住鳳千藤的手腕,不顧人詫異抵抗將其壓倒在地,俯身去蹭那半開的衣襟時,感受着那人身體微微顫抖,除了鎖骨和冷白細膩的皮肉的觸感,好像終於抓住了陽光的溫暖。
她甚至聽見自己在說:“……嫂嫂,你知道我等這天等了多久嗎。”
可睜開眼,她與鳳千藤相隔遙遙兩米而立,看似伸手就能觸及,實則再上前一步都不會被允許。
這就是現在,她和鳳千藤的距離。
但這個距離也只是現在而已。
“嫂嫂怎麼在這?”
她抬手沖她端正地行了一禮說好巧。
鳳千藤看在眼裏,心道段修遠這妹妹倒是比他懂禮貌不少。
他不怎麼喜歡小孩,但像這種乖巧的似乎還行,於是漫不經心的,語氣也好了點:“閑着無聊,出來晒晒太陽練練劍。你呢?”
“我剛從阿娘那裏回來。”徒為一頓,道:“聽說,嫂嫂今早幫煉器師的女兒求了情。”
“畢竟昨晚答應了你,大人總得說話算話。”
……我才不是小孩子。
她將這話咽回去。
“那嫂嫂接下來有空嗎?我爹常說讓客人無聊是主人的失職,我可以帶你下山逛逛。”好似沒有一點私心地說:“叫上我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