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替命陣本就吸走了這具身體不少生氣,再加上強行破陣的反噬,蘭亭口中鮮血不斷溢出。
青年嘔出血來,甚至弄髒了蘭霖昂貴的大衣,但蘭霖慌張下只覺得后怕和觸目驚心。
醫院裏的護士反應很快,幾乎是在蘭霖抱着人進來的第一時間,就有白衣護士跑過去。
“您先不要慌張,把人交給我!”
護士冷靜地伸出手,先安撫蘭霖的情緒,再從對方背上,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青年接過來。
立刻有人推來轉運床,幾個護士一起,讓蘭亭平躺在上邊,然後進入急救通道。
“李醫生今天剛好輪班,快點聯繫李醫生!”
電梯裏,蘭霖看着病床上生死不知的弟弟,手心不斷發寒。
腦子在這一刻放空,但身體卻遵從本能,回答護士的提問。
“……不知道病因,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這樣。”
護士聽完臉色也很不好看,緊急檢查一番后,她深吸一口氣,道:“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她沒有具體說出來,但誰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蘭霖一瞬間攥緊手心,用力到指甲深陷,絲絲血跡從指縫滲出來。
從電梯上去,很快走廊那邊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醫生匆匆趕來,第一時間開口:“手術室已經準備好,直接把人送進去。”
路上已經粗略了解了一些癥狀,此刻醫生低頭看了蘭亭幾眼,神色凝重。
白大褂在面前晃動,隨後滾輪轉起來,手術室的燈被點亮。
留在外邊的護士跟蘭霖溝通簽字,讓他在家屬欄里寫上自己的姓名。
很快,手術室大門開啟,走出來個醫生。
“病人多處器官同時衰竭,情況危急,向家屬下達病危通知書。”
說完他來不及解釋,又回到手術室。
跟面前冰冷的大門面面相覷,蘭霖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冷靜。
他指尖冷的可怕,緩緩抬起手,撥通了遠在他國父母的電話。
或許是因為魂魄和身體還沒有完全兼容,在躺進手術室的時候,蘭亭的魂魄就脫離出來,飄在邊上。
手術室里醫生們忙忙碌碌,整個環境安靜的只剩下儀器的聲音,間或夾雜醫生的需求。
蘭亭雙手環臂,冷眼看着除顫儀和手術刀,在身體上來回試探。
他的魂魄看起來狀態也很差,破破爛爛的,並不凝實。
空氣中有絲絲縷縷的白霧漂浮,隨着醫生們愈加凝重的神色,像是絲線一般,朝蘭亭纏繞而來。
白線一股又一股,將青年殘破的魂魄綁在一起,蘭亭有些意外地揚眉。
他稍稍伸手,那白霧就纏繞在指尖,帶着一股奇特的靈氣。
“信仰?”
沒想到這些人身上,會有如此強烈的信仰。
這倒是好辦了。
信仰雖然不同於靈氣,但也能解他燃眉之急。
“麻煩。”蘭亭低低道。
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真麻煩。
青年神色淡淡地一勾手,白霧夾雜着稀薄的靈氣,就朝他手心匯聚。
一點一點,由線成團,散發著瑩瑩的光輝。
匯聚之後,蘭亭屈指一彈,靈光落入軀體眉心。
隨着醫生冷靜而利落的手術刀落下,蘭亭啟唇:
“危月燕,破煞。”
身體中聚集起的靈氣,瞬間消失,即使是魂魄狀態,蘭亭的臉色還是變得慘白。
與此同時,天邊的危月燕星光閃爍。
和之前聲勢浩大的攻擊性不同,這時候星辰微亮,星星點點的光從天際落下,一點點匯入手術台。
隨後,蘭亭就此傾倒,整個靈魂都沒入身軀之中。
這時候,有人低聲驚呼:“心跳恢復了!”
“怎麼回事,器官突然停止了衰竭!”
儀器上幾乎持平的紅線,緩緩開始起伏。
在場所有醫生紛紛驚喜。
“繼續!”
手術室外,蘭霖跟父母通完話,焦急等待了很久很久。
最後大門終於打開,他連忙走到醫生身邊,但卻始終不敢開口詢問。
為了緩解他的情緒,醫生神色稍松,道:“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
一句話,讓蘭霖瞬間大石落地,他後退兩步,后怕而急促地喘着氣。
很快,蘭亭就被轉入重症監護室觀察。
重症監護室中,青年還陷入昏睡,沒有清醒過來。
“他的求生欲很強,應該很快就能清醒過來。”
醫生在監護室外道:“全身多處器官不斷衰竭,原本這幾乎是必死的。”
“但在搶救過程中,不知道為什麼衰竭忽然停止,甚至還恢復了不少。”
李醫生行醫多年,這種情況簡直是聞所未聞。
脫離手術台,李醫生的姿態很放鬆,雙手插兜,感嘆:“科學無法解釋的情況,我們稱之為奇迹。”
經過一段時間后,看着病房裏雖然虛弱,但神色放鬆不少的弟弟,蘭霖的情緒總算平復不少。
他轉身去交住院費,但在窗口邊上,卻碰到個熟人。
看到對方后,蘭霖心中有了猜測,他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眼睛裏帶着厭惡,轉身就走。
奈何偏偏有人不避不讓,沒有眼色地湊上來。
“蘭總。”
對方叫了一聲,很快就走到蘭霖面前。
蘭霖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怎麼,顧歸溪死了,你是來收屍的?”
何管家沒想到蘭霖這麼不留面子,頓時面色一僵。
不知道其中內情,何管家有些尷尬。
畢竟平常的時候,即使這位蘭總不喜歡他家先生,但礙於蘭家小少爺的情面,多多少少還是會給點面子。
這次突然態度惡劣,何管家猝不及防下着實尷尬。
“蘭總哪裏的話……顧先生只是有些輕微腦震蕩,外加一些體外傷,算不上多嚴重。”
蘭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那還真遺憾。”
何管家:“……”
這大庭廣眾之下,已經有不少人看過老,中年男人要臉,最後選擇閉嘴。
但他剛準備識趣離開,那邊蘭霖倒是動作一頓,忽然問:“顧歸溪在哪間病房?”
何管家有點遲疑:“在……在301。”
聽完,蘭霖冷冷哼了一聲,也沒多說一句,轉頭就走。
天擦黑的時候,太陽下落,蘭亭在病床上睜眼。
這時候,病房裏恰好有護士在給他換藥,一見人醒過來,護士立馬按響床頭鈴。
不過一會兒,醫生護士就趕到病房。
在白大褂的晃動中,蘭亭始終安安靜靜的,任由這些人在他身上檢查。
觀察了半天,李醫生皺眉:“怎麼有點不對勁?”
床上的青年面色是大病未愈的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在加上那頭雪一樣的長發,陷入白色的病床中,整個人就像是一張一觸就破的白紙。
護士遲疑地伸手,在青年睜開的眼前晃了晃。
她抬手的時候,一不小心碰到邊上的杯子,磕碰丁零噹啷的,但床上的青年卻沒有任何反應。
手掌晃動,漆黑的瞳仁也沒有閃爍絲毫。
李醫生心中發沉,他抿了抿唇:“通知家屬,再給他做個檢查。”
大家都下意識看了一眼青年,視線從對方的眼睛和耳朵上略過,眼神中都帶着惋惜。
可惜了,長得這麼好看,怎麼偏偏……
檢查結果沒有出來,李醫生也不好輕易下結論,所以暫時沒有告知蘭霖。
過了會兒,他匆匆趕到病房,在外邊消毒處理,順帶撇去衣服上沾染的不少塵土。
他衣服皺皺巴巴,像是剛剛才打過一架。
處理完后,蘭霖才小心翼翼進入病房,拉開凳子坐下。
病床上的弟弟睜着眼睛,偶爾睫毛扇動,看起來比昏迷時的狀態好了很多。
“……”
蘭霖張張嘴,語氣有些生硬道:“醒了就好……”
因為一個顧歸溪,蘭霖和蘭亭之間發生了很多次爭吵,兄弟關係一天比一天僵硬。
蘭霖已經很久沒有跟蘭亭,好好說過話了。
床上的青年保持那副樣子,沒有回答他。
空氣中的靈力波動很明顯,在蘭霖進來的第一時間,蘭亭就察覺到了。
但他現在狀態不是很好,眼前漆黑一片,耳朵里沒有風聲,整個世界漆黑又安靜。
這樣的安靜,讓他十分煩躁,被子裏的手無意識地捏緊,表情也越來越冷。
放在蘭霖眼中,就是弟弟仍舊不願意搭理他。
弟弟如今這幅樣子,讓蘭霖心裏的火氣愈來愈旺,他深吸一口氣,還是開口。
“你跟顧歸溪訂的婚,我已經取消了。”
說著,蘭霖伸手,揉了揉自己隱隱發痛的骨節。
他說完后,空氣又恢復寂靜。
蘭霖看着面無表情睜着眼睛的青年,心中隱隱不安。
“小亭……”
一開口,病房外就傳來敲門聲,蘭霖回頭,跟拿着報告的李醫生視線對上。
十分鐘后,蘭霖啞着嗓子,視線看着手中的報告單發緊。
他艱難開口:“……什麼意思?”
李醫生嘆了口氣:“蘭先生的眼睛,耳朵,還有嗓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由於您也不知道,蘭先生是因為什麼受的這些傷,不知道原因,我們這邊排查病因也有些困難。”
“不過醫院會儘力。”
報告單被蘭霖捏皺,他半晌才沙啞開口:“……會有生命危險嗎?”
李醫生:“蘭先生生命體征穩定,暫時已經脫離危險,但他這病來的蹊蹺,具體的還需要再觀察幾天。”
“能不能治?”
醫生沒有把話說死:“醫院會儘力救治。”
乖巧偏疼的弟弟突然間遇難,這樣的打擊,對誰來說都是致命的。
李醫生很快就招呼着護士離開,給蘭霖獨處的空間。
他平復了很久,才又轉身回到病房。
如果蘭霖是道門的人,就能看到整個病房內,稀薄的靈氣在不斷匯聚,最後進入床上青年的靈台之中。
靈氣溫和,一點點修復着殘破的軀殼。
運作半天,耳朵里漸漸有細微的風聲湧入。
擺脫這該死的安靜后,蘭亭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
推門的聲音一響起,他就側目過去。
清醒后蘭亭就從沒動彈過,這麼一個轉頭的動作,已經算是巨大的幅度。
蘭霖剛才還心情沉痛,驟然見到這一幕,立馬生出些希望。
“小亭?”
他走過去按響床鈴,隨着他的動作,蘭亭側目過來。
“小亭,能聽到嗎?”
這問題有些許白痴,蘭亭本來不想理會,但回神后想起這並不是從前。
於是他動作一頓,表情同時也軟下來,乍一看就跟從前的原主沒有任何區別。
蘭亭點點頭,蘭霖高興地站起來。
李醫生去而復返,蘭霖立刻快步走過去說:“醫生你看看,報告有問題,我弟弟能聽到!”
“能聽到?”李醫生很詫異。
他到床邊,詳細檢查了一番。
期間床上的青年安靜乖巧,十分配合,看起來讓人十分心疼。
“奇怪……之前檢查的時候,的確是沒有任何聽力,但現在又恢復了。”
李醫生倒吸一口氣,蘭霖忙問:“那我弟弟的眼睛和嗓子?”
醫生搖搖頭:“眼睛對光源刺激沒有反應,還是看不見,至於嗓子……蘭先生,能說話嗎?”
床上的蘭亭眨眨眼睛,聞言像他們期待那樣,開口:“啊。”
發不出有效的音節,聲音乾澀又短促,僅僅是毫無意義的氣音。
蘭霖的表情有些難看,但耳朵能聽到,比之前已經好了太多,他很快又調整心態。
又檢查了幾番,醫生說:“確實有些特殊情況,比如遭受巨大的刺激后,應激導致失明失語之類……”
“但情況都不好說。”
當著蘭亭的面,蘭霖不會問醫生能不能治好,他點頭後送走對方,給弟弟削了個蘋果。
削完后,又想起醫生囑咐過,暫時不能吃這些。
於是手一轉,最後蘋果放在床頭,誰也沒動。
很快,有人敲響門,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在門外,安靜等待。
蘭亭聞聲側目,被蘭亭掖了掖被角,安撫回去。
“哥去看看。”
青年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點頭。
‘好的。’
關門聲響起,屋內就只剩下儀器的聲響,蘭亭無聲咳了幾下,閉眼間感受到空氣中熟悉的波動。
——是那個厲鬼。
那個被他從玉佛中解放,又死死纏在顧歸溪身上的厲鬼,蘇醒了。
蘭亭張嘴打了個哈欠,蒼白的臉上浮現出點點血色。
隨後他伸手在眼尾碰了碰,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反噬一樣,緩緩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拔掉手背上的針頭,取掉身上的儀器。
他在做這些的時候,病房裏沒有任何一個儀器發出警報。
青年走的很慢,但每邁出一步,都精準錯開面前的障礙物。
在病房門后感受了距離,蘭亭歪歪頭。
‘這麼遠。’
門外的警察跟蘭霖離得很遠,拐過走廊,看不到這邊的大門被打開,有人悄無聲息地走出來。
蘭亭抬手打了個響指,下一秒,一縷陰氣就漂浮而出,充當替他指引方向的箭頭。
這陰氣,正是當時打碎玉佛時,他從厲鬼身上摘下來,當引子的小玩意兒。
醫院走廊上復健的人很多,蘭亭身上雖然穿着病號服,但走在裏邊也不算突兀。
就是那張臉,還有一頭華髮,頻頻引人好奇地看過來。
蘭亭神色如常,能準確在撞上的前一秒,精準避開行人,讓人完全看不出來他眼睛失明。
跟着陰氣七拐八拐,又乘上電梯,蘭亭最後在301病房的拐角停下。
301的門口聚集了很多人,看他們的穿着,有保鏢有警察,還有律師。
律師在外邊跟警察溝通,病房裏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人太多,這樣貿然進去,肯定不行。
蘭亭漆黑的眼睛閃了閃,他雖然看不見,但能聽,能感受。
生人氣息太足,青年垂眸,‘視線’轉向那一絲陰氣。
他抬手,像是奏響古琴一般,指尖在陰氣上撥動——嗡。
病房內,顧歸溪整個頭都被包裹在紗布中,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鼻子嘴巴。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陰鷙。
病房內站着他的父母,打扮奢華的中年女人,正哭的眼睛紅腫,嘴裏帶着各種髒話咒罵蘭家。
誰都沒注意到,在顧歸溪身上一閃而逝的紅光。
聽着母親的罵聲,顧歸溪十分不耐煩,他正要開口,但下一刻,整個人眼前驟然一黑。
“媽。”
原本喋喋不休的女人一頓,看向自家兒子:“怎麼了小溪?”
顧歸溪露出來的眼睛彎了彎,他低頭開口,手下意識在額角捋了一下。
道:“我有點累了,你們先出去吧。”
他又說:“離遠點,他們在外邊說話,吵得我頭疼。”
腦震蕩頭疼可不算是什麼小病小痛,他媽一聽說,頓時緊張起來。
連連放輕聲音:“保鏢也要走嗎?”
“嗯。”
但他媽還是有些擔心:“萬一保鏢走了,那個蘭霖又來找你麻煩怎麼辦?”
“不會的。”
中年女人還想說什麼,但對上顧歸溪的眼睛,對方的眼神莫名讓她心中一驚。
但下一秒,顧歸溪的眼睛又彎了彎:“沒事的,你們快出去吧。”
病房外的蘭亭沒有等待多久,很快的,301門口的氣息就開始遠去。
等人撤出一定距離后,蘭亭才慢慢地走進去。
病房內,顧歸溪雙眼無神地站在原地,跟進來的蘭亭面面相覷。
在他的背後,一個身穿紅衣,渾身陰氣張揚四溢的女鬼,正親昵地趴在他背上。
女鬼指甲長而尖,蘭亭眼瞳沒有顫動絲毫,只隨意伸手,就將近乎要戳進他瞳孔的指甲,全部撕裂。
蘭亭指尖在陰氣上一彈:‘我勸你安分一點。’
女鬼表情一滯,幽幽道:“……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
青年的動作快的不像話,厲鬼甚至都看不清他掐了什麼訣,只知道顧歸溪的胸口被切開一道傷口。
心頭血匯入她靈台,被玉佛囚困折磨太久,造成的傷在漸漸癒合。
生人的心頭血匯聚了半數靈氣,還跟魂魄關聯,對厲鬼來說,是大補之物。
這麼一滴,足夠女鬼死死扒在顧歸溪身上,直到自己恢復,致顧歸溪於死地。
厲鬼:“……”
她看着蘭亭,表情複雜:“你是什麼人?”
‘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
說完最後一句,那陰氣就從蘭亭指尖溜走,回到女鬼身上。
青年身形消瘦,滿身病氣,轉頭消失在門外。
蘭亭勾了勾唇,這樣才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