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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什麼都願意為我做嗎?”
“那就替我去死好了。”
……
有意識的第一秒,蘭亭耳朵里就聽到了這句話。
說這話的人語氣輕蔑,姿態高傲又欠揍,聽得人火大。
他下意識想說:放你爹的屁。
隨後徹骨的疼痛襲來,打斷了蘭亭的思緒。
喉嚨中即將出口的謾罵,被攪碎成痛呼,硬生生吞在齒縫間。
僅僅只失態了一秒,蘭亭就靠着強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在疼痛中睜開眼。
睜眼看清四周景象后,青年眸光微閃,最後將視線定格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那人西裝革履,正閑適地坐在蘭亭對面,眉眼間帶着股令人生厭的憐憫。
蘭亭半眯起眼睛,舌尖煩躁地在口腔中頂了頂。
見到他這樣子,對面的男人顯然很意外。
他語帶驚詫:“你竟然能醒過來?”
說著,他連忙從身上拿出數張黃符,上邊硃砂筆跡彎彎繞繞,被男人胡亂地貼在地上,整整一圈。
隨着黃符一張張貼好,蘭亭身下的陣法光亮愈盛,運轉的速度開始加倍。
下一刻,猶如萬蟻噬心的痛感,一點點爬上四肢百骸,蘭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見他這樣躺在地上,身處陣法中央,男人這才鬆了口氣。
從對方拿出黃符的第一秒,蘭亭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那一張張黃紙上邊,由硃砂畫出的痕迹組合,分明就是替命符。
而身下這個正禁錮着他行動的陣法,同樣在剝奪他的生氣。
這些生氣去往的地方,正是拿出黃符的男人。
蘭亭,一個曾經在修道界叱吒風雲的人物,一朝身死,醒來后竟然穿成了一個蠢貨。
伴隨着劇烈的疼痛,一同灌輸而來的,還有屬於這具身體的一些記憶。
原主與他同名,是個豪門小少爺,含着金湯匙出生,但似乎腦子有病。
他不顧父母兄長的勸阻,甚至不惜與朋友分道揚鑣,硬要喜歡一個叫顧歸溪的男人。
為了追求顧歸溪,原主鬧出過不少笑話,一度讓自己和家人,成為了錦川的笑柄。
即使顧歸溪從來都對他不假辭色,原主也像着魔了一樣,對他痴心不改。
就在這一天之前,顧歸溪忽然主動找上原主,聲稱自己遇到了點麻煩,需要原主幫個忙。
於是他就傻乎乎的,瞞着所有親友,自願踏入了替命陣法。
自古逆天改命的方法,都非正道,一個不注意就會出現嚴重的反噬。
就是這麼倒霉,原主天生體弱,魂魄太過弱小,替命陣法剛一開啟,他就這麼沒了。
再睜眼時,這個尚有餘溫的軀殼中,就變成了蘭亭的靈魂。
閉眼消化后,蘭亭承受着生氣流失的痛苦,滿心只剩下兩個字:愚蠢。
實在愚蠢。
感受到自己十不存一的修為,蘭亭頂頂口腔,又閉上了眼睛。
這該死的陣法得破掉,他可不想死了活,活了又死。
陣法之外,顧歸溪逐漸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
就他所知,替命陣法所帶來的痛苦,幾乎能逼瘋一個正常人。
但此刻,他看着陣法中心的青年,對方閉着眼睛,除開臉色蒼白了一點,表情甚至比他還悠閑。
就像是陣法對他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這怎麼可能!
“蘭亭?”顧歸溪忍不住試探性開口。
下一刻,陣法中的青年抬眼,黑漆漆的眼瞳直直看過來。
他的瞳孔大的不正常,眼眶中彷彿只剩下漆黑的眼珠,眼白不知所蹤。
青年就這麼面無表情地望着他,看起來無端滲人。
顧歸溪悚然一驚,晃神間視線錯位,但下一秒青年的眼睛卻又恢復正常。
眼白眼仁黑白分明,眼神無辜而清澈,就彷彿剛才驚悚的畫面,都是顧歸溪的幻覺。
後知後覺回神,顧歸溪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濕了一大片。
顧歸溪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喘了兩聲,心臟還因為驚嚇有些錯亂。
但隨後,他看着不斷運轉的陣法,最終還是放下心來。
顧歸溪從身上拿出剩下的所有黃符,一股腦再次沿着陣法貼好。
他一邊貼,一邊說:“這都是你自願的,可不能怪我。”
或許是剛才蘭亭真的把他嚇得夠嗆,這次顧歸溪雖然一直喋喋不休,但始終沒敢抬頭看青年。
以至於他沒能及時發現,原本不能動彈的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輕輕動了動右手。
青年指骨修長細瘦,過於蒼白的皮肉包裹在上邊,指腹悄無聲息破開一個小口。
猩紅的血液滲出指尖,稱得手指愈發蒼白,最後緩緩滴落——
啪嗒。
聲音極其細微,但蘭亭卻能清晰聽見。
勾唇的一瞬間,血滴遮蔽住陣法匯聚交錯的中心點,紅色掩蓋金光,整個陣法驟然一窒!
空氣中流動的靈氣瞬間停止,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
得到自由的第一時間,蘭亭側目看向顧歸溪。
顧歸溪就是再遲鈍,這時候也發現了不對勁。
他大驚:“你為什麼能動?!”
一邊說,顧歸溪一邊伸手,將地上的黃符死死壓緊。
蘭亭將他的動作收入眼底,微微笑了一下。
青年眼神清澈,臉色蒼白得可憐,但嘴角的笑意突兀而驚悚。
顧歸溪還沒來得及反應,蘭亭就開了口。
像是溫柔的詢問:“你弄完了嗎?”
“弄完,那就去死吧。”
話音剛落,斷開法陣的血珠被消磨殆盡。
血色消失,陣法重新運轉的前一秒,蘭亭啟唇,耗光自己剛才積攢的微薄靈氣。
——“危月燕,沖陣。”
聲音很輕,像是輕飄飄的一句呢喃,但同一時間,房間內的靈氣陡然動蕩起來。
遙遠的南方天空之上,暗淡的群星中央,一顆星子忽然久違地發出光亮。
雲層散去,星光之下有人緩步而來,身形由虛轉實。
白衣黑袍,燕尾長靴,他無聲道:‘危月燕,聽召。’
隨後雙臂展開從雲層下落——
化作巨大的長弓,黑白紋路纏繞,弓弦緊繃拉滿,箭矢如流光,穿透雲層急射向人間。
整個房間的靈氣都被吸收殆盡,陣法失去力量來源,蘭亭悠閑地站起來。
拍拍身上沾滿的灰塵,姿態隨意地抬手,然後打了個響指。
“啪。”
——箭矢落下,一箭破千鈞!
箭矢聲勢浩大地射入陣法中心,無視蘭亭的身軀,入地三分。
下一秒,覆蓋整個房間的法陣,從最中心開始龜裂,分崩離析,化作齏粉。
煙塵過後,蘭亭站在原地,光風霽月。
他看了一會兒,慢慢走過去,伸手觸碰箭矢,但在指腹距離僅剩半寸的時候,箭矢就化作流光消散。
雲層收緊,危月燕身形變淡,最後消失。
他又變回了那個沉默的,暗淡的星辰。
過度透支力量,再加上強行破陣,所造成的反噬來勢洶洶。
足以摧毀任何一個人神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衝撞着,蘭亭卻只是輕輕咳了一聲。
他側耳聽了聽身後的動靜,隨即轉過身。
“……命真大。”
陣法破除的一瞬間,玄之又玄的天命回歸本身,蘭亭緩緩走動兩步,身形因為虛弱而輕輕搖晃。
他蒼白着臉,走動的時候忍不住胸腔陣痛,發出壓抑不住的咳嗽聲。
但半垂着的眼睛中,眼珠漆黑,其中帶着鋒利的神采。
剛才的動靜無聲而強勁,房間內的東西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化作了漫天塵埃。
顧歸溪身上好東西不少,蘭亭力量不足,危月燕造成的傷害也有限,不知被哪樣東西擋去,倒是讓顧歸溪好端端活下來了。
這會兒他正昏迷,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循着氣息走過去,一腳碾碎對方脖頸上墜落的玉佛,玉佛失去功效,瞬間裂成好幾塊。
靈氣消散後有陰氣滋生,絲絲縷縷的紅光,從玉佛裂縫中蔓延出來。
蘭亭沒有理會那弱小的陰氣,他伸手放在顧歸溪身上,順着衣服,手摸到對方血液流動的脖頸。
細瘦的指骨驟然收緊。
呼吸逐漸被掠奪,脖子上的骨頭幾乎要被捏碎。
即使是在昏迷中,顧歸溪被死亡的威脅籠罩着,也忍不住手部痙攣,微弱地進行掙扎。
“呃——”
手底下的人不斷掙扎,因為缺氧而面色漲紅,表情也變得痛苦無比,蘭亭的眼神卻興緻缺缺。
他抽空打了個無聲的哈欠,略微閉上眼睛,骨頭深處的痛楚不斷叫囂,蘭亭忽然覺得有些無聊。
這麼輕易地就死掉,多無趣。
隨後他鬆了手,劫後餘生,顧歸溪躺在地上,捂着脖子痛苦呼吸。
想了想,蘭亭伸手在地上點了點,一縷陰氣纏繞在指尖,隨後他信手一拉——
一隻模糊不清,不成人形的厲鬼,就被他拉扯出來。
沒有絲毫猶豫,陰氣猛然鑽入顧歸溪眉心。
他像是死魚一樣掙扎了很久,隨後逐漸沒了動靜,只有呼吸緩慢而平靜。
陰氣則如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而上。
“……咳咳。”
錦川正是冬至,氣溫驟降,蘭亭出門時穿的很單薄。
這時候破碎的窗戶外邊,吹來一陣涼風,立刻讓他不受控制地捂嘴咳了好幾聲。
蘭亭的大哥蘭霖,得到消息之後,馬不停蹄急匆匆趕到這裏,死命砸開大門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弟弟這幅凄慘萬分的模樣。
往常柔軟雋秀的青年,此刻站在原地,脆弱的就像是一張隨風就倒的薄紙。
而對方長到脊背的頭髮,此刻茫茫如白雪。
蘭霖踹門的聲音很大,驚動了那邊的蘭亭。
脆弱的青年緩緩轉頭,視線沒有聚焦過來,在他蒼白的手指縫隙之間,刺目的紅色一點點滲出。
他就保持着這個動作,嘴角湧出大片大片的鮮血,看上去十分觸目驚心。
蘭亭皺着眉低頭,血腥味蔓延開來,他厭煩地挪開手。
嘖,反噬加劇了。
耳朵里嗡鳴聲不斷,其間夾雜着踉蹌的腳步,隨後有人帶着一身昂貴的香水味,站在蘭亭面前。
“小亭……”
蘭霖伸手想給弟弟擦掉嘴角的血,但卻被蘭亭敏銳地躲開。
以為弟弟還在跟他鬧彆扭,蘭霖強自壓抑着心中的恐慌,哆嗦着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最後冷靜道:“哥帶你去醫院。”
一個“哥”字,讓蘭亭想要躲開的動作一頓,他歪頭看過來,帶血的嘴角勾了勾:“好啊。”
蘭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脆弱的弟弟背起來。
對方突然變白的頭髮垂落,在眼前晃動,刺目的顏色讓蘭霖又是一陣心痛。
路過生死不知的顧歸溪時,他最後還是沒忍住,說:“閉眼。”
蘭亭打了個哈欠,像是沒聽到一般,趴在他肩頭沒什麼動靜。
隨後蘭霖掄起砸門的凳子,猛然揮下。
——碰!
蘭霖一貫的帶笑的臉上,此刻陰雲密佈。
他面無表情扔掉凳子,然後報警出門。
耳朵里的嗡鳴聲很大,蘭亭閉着眼眉頭緊皺。
蘭霖半路在車上察覺到不對勁,當即想要叫醒他:“小亭,醒醒!”
蘭亭被耳邊的聲音吵得頭疼,四肢在這一刻彷彿巨石一般沉重。
他渾渾噩噩,張嘴想要讓蘭霖閉嘴,但張口卻沒有任何聲音。
最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醫生,醫生!”
————
即使科技不斷發展,但華國如今修道的人,還是有不少。
同一時間,華國最神秘的地方,一個孩童正安安靜靜地擦着劍。
一把又一把,一邊擦着,他一邊念念有詞:
“爹,這麼擦舒服嗎?”
“哥你昨天又去哪裏鬼混了,怎麼全身都是鐵鏽。”
“姐你真不用擦了,很乾凈,很漂亮!”
……
小孩兒神神叨叨地對着一堆鐵器,自言自語半天,最後才放下這一屋子親戚朋友。
然後轉身走向房間的最裏邊。
掀開帘子,打開門,朝聖一般揭開鑲嵌着各種寶石金玉的豪華木盒。
下一秒,驚悚的叫聲響徹天際——
“卧槽,老祖宗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