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句‘祖宗’一出來,許京珩跟夏知予齊齊嗆了聲，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一句調.情的話能鬧出這麼個尷尬的意外。
比‘祖宗’更戲劇化的是從禮品袋裏甩出的三筒香，三筒線香擺在面前,彷彿當真是來拜祖宗的。
夏宏深蹲下身撿起來，低頭一看，幾筒線香都出自他最愛去的香堂,他斂着下巴,從鏡片后露出一雙眼,盯着許京珩足足看了三秒，不為別的，就因為許京珩的態度多少有點恭敬過頭了。凡事過猶不及，他企圖從許京珩恭敬過頭的表現中抓到點做虧心事的蛛絲馬跡。
“晚輩初次登門拜訪,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歡什麼，帶了些薄禮,希望叔叔阿姨喜歡。”許京珩手忙腳亂地拎起袋子。
夏知予在那兒打圓場,抻着夏宏深的毛線外套：“這是風口，風大,馬上入秋了，站這兒容易感冒。”
夏宏深這才收回眼神，沖外面抬下巴道：“拿東西吧。”
夏知予接過許京珩手裏的東西,拿手肘搡他，她爸爸就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她當時問夏宏深要不要一起下來拿東西,夏宏深把頭一扭,撇向一邊：“我下去幹嘛？讓他自己拿。”
結果許京珩真到樓下的時候，他站在陽台上看到許京珩帶的東西確實有點多，假意說是盯梢,不能讓兩人單獨黏在一塊，實際上就是怕他一個人拿不了，下來幫忙。
陳淑敏看到三人手裏拿滿東西上來的時候，先是‘呀’了一聲：“就是吃個便飯，不用帶東西。”
她不像夏宏深，說話直愣愣的，總是讓人下不來台。她不一樣，不論她是否接受許京珩，也要將那場面話說得漂亮一點。
但其實，陳淑敏後面問的那句話也挺難接的。
她問許京珩：“你這手怎麼了？是不是在樓下的時候被蚊子咬了？”
夏知予正偷喝一杯鮮榨玉米汁，餘光瞄到許京珩右手拇指的指甲印紋身，這次她真被玉米汁嗆了一下，瘋狂咳嗽，嗆紅的臉聲勢浩大地遮蓋耳廓上悄無聲息的薄紅。
“其實是個小紋身。”總不能說當真是被蚊子咬的，什麼蚊子包，幾年都褪不了。
陳淑敏倒不介意這麼一個小紋身，主要是她從沒見人把月牙狀的東西紋在手上的：“紋這兒的意義是？”
許京珩不自在地拿手捂住，他總算明白夏知予為什麼死活不讓他紋。
確實，長輩問起來，他要怎麼說？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留下的痕迹？就算長輩包容性強，敢聽，他也斷不敢這麼說啊。
“好...好看，就紋了。”
夏知予頭一次聽許京珩講話磕碰，又緊張又好笑，她抽了幾張紙巾擦嘴，看菜式差不多齊全，便着急從這個話題中抽身：“媽媽，我餓了。先吃飯吧。”
陳淑敏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偏幫着許京珩，但她沒有出言苛責，而是順着夏知予的意思拉開椅子：“坐下吃飯吧。”
夏知予用的是木質長桌，許京珩坐在她的旁邊，夏宏深坐在許京珩的對面。許京珩全程幫忙夾菜，幫夏知予剝殼，指哪兒打哪兒，都沒給她伸長手的機會。沒多久，他那雙乾淨修長的手上就沾滿了油漬。
陳淑敏怪她：“你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夏知予眨了眨眼：“可是平時，也是這樣啊。”
“沒事阿姨。我樂意給她剝，她前幾天剛做指甲，洗起來也挺麻煩的。”
夏宏深在那瞬間突然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記起自己跟陳淑敏談戀愛的時候，也像許京珩那樣，巴不得把女朋友面前的小碗堆成小山堆，就是想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
他突然站起身，從酒櫃裏拿出一瓶白酒，問他：“會不會酒？”
開酒，那就是得交心了。
許京珩當然說：“能喝。我陪叔叔喝。”
“喝什麼呀？一會兒小許還要開車回去呢。”陳淑敏剜了他一眼。夏宏深平日喝酒，陳淑敏都要罵他，現在竟然帶着晚輩喝起來了。
兩盞下肚，推心置腹，真要喝酒，兩人指不定聊出什麼不得了的事呢。
“對對對。那不喝了。”夏宏深終於把話題拉回來：“除夕的時候，我記得你當時話說一半，什麼叫你還沒跟夏知予在一起的時候，所有計劃中，就有她的存在？”
總算切入正題了。
許京珩放下筷子，烏黑的瞳孔沉了沉，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當時就想好了，將來她去哪兒，我就在哪兒。”
他在夏宏深面前仔細地剖析自己、剖析未來。除了那款遊戲之外，他甚至將兩人未來的職業都進行了初步的規劃。
“予予想當調查記者，目前仍舊設立深度調查部的知名報刊也就那麼幾家，都是大城市。如果她戀家，不願離開本省，那能選的估計也就剩南樟的臨市，東市。”
夏知予覺得自己的心思被許京珩猜了個透底，她確實考慮過東市，也很想去東市工作。但說這些都為時過早，她才大二，不知道後面會不會有別的變數，所有還沒跟許京珩提。沒想到許京珩早就預設了各種可能性，並且替每個可能都求出了一個完美的解。
“工作室仍在初創階段，等稍微穩定一點，未來的選址也是這幾個大城市靠，如果是東市，那麼東市的人才引進和創業扶持政策，都很適合我未來職業的發展。”
夏宏深沒想到他想得那麼遠：“你的工作室是做什麼的？”
“VR遊戲開發。但是除了研發之外，還有遊戲發行。”
VR遊戲。聽起來還是比較陌生。
但是夏宏深對虛擬現實技術抱有很大的期待：“現在很多公司都在佈局VR遊戲吧？”
“是。國內的話，有重點投資優質VR內容、硬件設備的，也有聚焦於VR遊戲代理和發行的，當然也有全方位構建VR生態的，都在加緊佈局。”
“那你現在做得怎麼樣了？”出於對未來的考慮，家長關心這些也無可厚非。
“之前有學校創業園扶持，幾個人小打小鬧做了款遊戲，雖然用戶少，沒引起多大的反響，但它拿了些獎，打開了知名度。有手游開發公司看到我們的作品，向我們拋出橄欖枝，想跟我們進行項目合作。對方擁有多年的單機和聯網遊戲的開發經驗，這對我們來說，其實是個不錯的開始。”
面對長輩的詢問，許京珩從來不敢敷衍馬虎，越是坦誠真摯，就越容易獲得信任。
夏宏深說：“都說年輕人是後浪，後浪就是應該站在時代的肩膀上四處闖闖。”
許京珩稍愣，其實在說自己做遊戲研發之前，他挺怕夏宏深不滿意他的職業。畢竟在許正皓眼裏，但凡跟‘遊戲’沾邊，那就是不務正業。所有夏宏深說，‘後浪就是應該站在時代的肩膀上四處闖闖’的時候，他突然就鬆了口氣。
最後夏宏深還是拉着他喝了點酒。他所顧慮的幾點，順着香醇的白酒統統咽回肚子。
陳淑敏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夏宏深喝了酒，就開始跟許京珩沒完沒了地聊天。吃過午飯，陳淑敏讓夏知予收拾一下客房，其餘三人一起進了書房。
兩個喝了酒的人，還在緩神，陳淑敏率先說道：“我們予予從小懂事，鄰里見了也誇她聽話。就算是轉學，搬離熟人圈，她也不哭不鬧，甚至都沒什麼脾氣。我和她爸爸聽到這些話，每每欣慰，以為孩子乖總是好的。後來才知道，她哪是沒有脾氣，她只是把所有的情緒都憋在心裏，而我那時候只顧自己的事業，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已經在努力彌補自己對她的虧欠，但她的童年就是不完整的，這是件沒法改變的事實。”
“別覺得我們說得話多。確實是這樣。”夏宏深想起轉學后的夏知予，記起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裏，很少跟朋友出去玩，他應和陳淑敏的話：“這是我們當父母的不稱職。”
“但是...”陳淑敏突然調轉話鋒：“剛剛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你在幫她剝蝦，她以前很怕麻煩別人，你幫她剝，她非但不會覺得開心，還會覺得那是種負擔。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她開始習以為常，開始反駁我的話。所以，我對她談戀愛，沒有別的要求，我只想她遇到一個能讓她做回小孩兒的人，最好是碰上一個能讓她發脾氣撒潑的人。我不想她繼續乖下去，我只想她活潑肆意一些。”
許京珩很能理解陳淑敏的話，他的童年也有缺憾，有些東西丟了就是丟了，這是件沒法改變的事實，除了接受這個事實之外，你必須堅定地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而幸運的地方也恰在於此。
走下去，往前看，才可以遇到新的熱鬧。突然有一天，你就會發現，丟失的東西並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偷偷地找到上了更好的自己。
“叔叔阿姨，您放心。”許京珩不愛喝酒，但也不至於喝上幾杯酒醉，他頭腦很清醒，卻假藉著酒勁，說了句沒正經的話：“我能讓她天天撒潑。”
陳淑敏發自內心地笑了笑，但是沒接他的話。反而衝著門外喊了一句：“偷聽完了嗎？”
許京珩扭頭去看，書房的門被拉出一條小縫，夏知予扒拉着門框，把臉貼在門上，一看就在偷聽。她眼睛有點紅，估計是聽了陳淑敏的話，偷偷吸鼻子。
拉開門的時候，夏知予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她轉身貼在牆上，拿手背抹眼淚。陳淑敏看了她一眼，把她叫到一邊。
“怎麼回事你？怕我跟你爸爸為難他？”
夏知予賴在陳淑敏的懷裏重重點頭：“我就是想聽聽，你們在聊什麼。”
“沒有為難他。”怕夏知予不信，她甚至搬出生日那天的事：“我真要為難他，我就該問，予予生日那天，她是不是在你家裏。你查寢是吧？查得哪個寢啊？同床共寢的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