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
“沒有多少時間……”
太宰治詫異地望着對面的人,對方只是坐在那裏淡淡地微笑着,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然而太宰治的一切都被推翻了,彷彿整個世界都面臨崩塌的危險,他攥緊拳頭,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個人。
“如果,”太宰治的聲音忽然變得急切,想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般地說,“如果只是胃病的話——”
好好調理不是沒有變好的可能……
然而對方還是微笑地望着他,只不過眼裏多了些許無奈,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異想天開的孩子,在他的面前提出不切實際的幻想。
太宰治驟然停了下來。
他終於意識到了——如果只是胃病的話,安吾又怎麼可能那麼驚慌?
之前從竊聽器里聽到坂口安吾的反應時,他就隱約意識到了不對,不過那時候他只覺得眼前的黑髮青年身體不好而已。
難道不是身體的問題嗎?
那又是……
想到某種可能,太宰治的臉色倏地變白。
“你不是想殺了我嗎,”黑髮青年臉上還是帶着一成不變的微笑,卻在此時顯得溫柔又無情,“這樣不是正好?”
反正他都是會死的,也用不着太宰治動手了。
太宰治瞳孔一顫,眼裏的情緒像是玻璃被打碎成一塊一塊的,在昏黃的燈光下折射出細碎而銳利的光芒。
他用像是憤怒又像是受傷的神情望着黑髮青年,聲音里漂浮着顫音:“你明明……”
明明就知道他在說什麼,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為什麼不能回應他呢?
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哪怕只有一點點……
他等了這麼多年,才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人。
儘管他有着和自己相似的性格,說話總是若有若無的氣人,那種彷彿知曉一切的眼神像是在說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太宰治還是想讓他留下來。
因為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像現在這樣了,即使一個字也不說,也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可是對於對方來說,他好像什麼也不是。
太宰治看着黑髮青年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第一次想要不顧一切地撕碎它。
他已經拼盡全力想要做出冰冷又兇狠的樣子了,然而卻怎麼也沒能成功。
在黑髮青年看來,他就如同被拋棄的幼崽,哪怕瞪着自己的眼神再怎麼兇惡,也掩飾不住內里的脆弱。
讓他說了這麼多的話,似乎也已經到極限了。
看着太宰治眼裏像是要被暗潮吞沒的情緒,黑髮青年第一次收了笑容,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放到太宰治的頭上,太宰治把頭一偏,迅速躲了過去。
他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黑髮青年,眼裏混沌不明的情緒越發洶湧,神情危險中慘雜着脆弱,黑髮青年彷彿被觸動了,臉上的從容漸漸消失。
那張完美的面具上出現了裂痕,他微微動了動唇,剛想說些什麼,對面的太宰治就冷笑了一聲。
他吸了吸氣,眼裏翻湧的情緒讓他看起來越發難過,他說出的話卻越來越冷。
“我不會殺你。”太宰治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但是我會阻止你。”
黑髮青年和安吾之間的氣氛感覺很奇怪,而且安吾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太宰治覺得,他一定是想利用安吾去做些什麼。
太宰治沉聲說:“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絕對不會讓你成功的。”
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冰冷無比,彷彿在面對自己的仇人一般,換作是其他人,早已被他眼裏冷冽的殺意給震懾住了,黑髮青年卻在愣了一下之後再次笑了起來。
“那你試試看?”
黑髮青年的笑容裏帶着期待,像是很想馬上看到太宰治優秀的表現那樣。
他的眼神也在說,如果太宰治搗亂成功的話,他說不定還會給太宰治一點獎勵。
“……”看到他又渾身都散發著長輩般成熟又溫和的氣質,太宰治心裏同時升起了憤怒又無力的感覺。
在他短暫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哪怕是森鷗外都有港.黑這個弱點存在,對面的人卻表現得無懈可擊,沒有任何破綻存在。
不對,還是有破綻的。
想起織田作之助這個名字,太宰治眸光微閃,青年看出他的想法,立即說道:“不要動他。”
他的反應這麼快,更激起了太宰治的鬥志,太宰治說:“我偏要!”
他飛快掏出手機給屬下打電話,黑髮青年連忙伸出手,太宰治得意地把手機舉高。
他嘴角微挑,比黑髮青年稚嫩少許的臉上儘是銳意,在港.黑里,還沒有任何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因此他的行動也帶着幾分不講理的霸道,連眼眸都亮了幾分。
黑髮青年不禁有些焦急,他坐在卡座上,看到太宰治把手機舉到了自己的頭頂,連忙順着他的手勢站了起來。
這時電話接通的提示響起,太宰治按下外放鍵,對另一頭的人說:“芥川,你帶一隊人去……”
他還沒說完,忽然聽到眼前的青年悶哼出聲,對方總是溫和從容、運籌帷幄般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痛苦。
彷彿身負重傷一樣,只是站起來的動作就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他比太宰治更高一些,氣息卻十分虛弱,太宰治原本還擔心他會把手機搶走,現在卻忍不住擔心他會突然倒下去了。
他的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青年冰涼的手指伸到他的面前,把他的手機奪過來,飛快掛斷了電話。
太宰治驚愕不已地望着他,他終於知道那時候黑髮青年為什麼不站起來,而是非要湊到自己的耳邊跟自己分享秘密了。
他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
黑髮青年站在他的面前,額上冒着虛汗,還是緩慢而沉着地說:“芥川贏不了。”
“不要給他添麻煩。”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織田作之助,然而太宰治已經沒心思計較那麼多了,看到黑髮青年忽然變得蒼白至極的臉色,他的心裏驀地升起一陣不安,連忙說:“你給我坐回去!”
他推了推黑髮青年,也許是因為有長風衣的遮掩,對方的身體比看上去更加虛弱,黑色西裝下的胸膛幾乎看不到起伏,腰線清瘦帶着寒氣,太宰治只碰到他一下,手指就像是被凍到了,不由自主攥緊了他的衣服。
“不用緊張……”黑髮青年苦笑,“我之前不會這樣的。”
我才不信,太宰治心想,一個字都不信。
只是站起來都變得費力,還之前不會這樣,不就是說一下子就嚴重成了這個樣子嗎?怎麼可能?
太宰治把人按回座位上,因為黑髮青年突發的狀況,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芥川被掛掉電話之後又飛快打了過來,然而手機在黑髮青年的手中震動了一會兒,他也沒有接。
太宰治也沒說要接電話。
他心裏還是在暗暗跟織田作之助較勁,不明白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才能讓黑髮青年做到這種地步。
他放竊聽器的時候,聽到的大多是中原中也和坂口安吾的吐槽,織田作之助很少說話,就算偶爾有兩句發言還算有趣,也不至於讓黑髮青年對他這麼重視吧?
太宰治能感覺到,黑髮青年在溫和的表象下的傲慢和獨斷專行。
在聽說太宰治要破壞他的計劃時,他一點也沒有動怒,不是不把太宰治放在眼裏,而是非常自信,覺得不管太宰治做什麼,他都可以從容應對。
想起他對織田作之助的重視,太宰治有點不高興。
“那個織田作……”
他本想說織田作之助的全名的,然而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想起黑髮青年對織田作之助的稱呼,莫名的覺得停在這個地方有點順口。
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忽然聽到樓梯口的地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同樣身披黑色外套,脖子上掛着紅色圍巾的森鷗外從樓梯下來,他沒有穿平時外出的白大褂,這副模樣走進這家酒吧,彷彿把陰暗的氛圍都從外面帶了進來。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而後他笑了起來。
似乎是聽到了太宰治最後的那一句話,他笑着說:“看來我出現得正是時候。”
他右手拿着一個文件袋,看到太宰治目光落在上面,他說:“這是織田君的資料,說起來也巧,他以前是我們港.黑的人呢。”
他的語氣有些惋惜,似乎是在說沒能留住這麼優秀的人才。
然而黑髮青年的神色瞬間變冷了。
太宰治的臉色也不太愉快。
被兩個智商卓絕的人盯着,森鷗外沒有絲毫緊張,抬起手揚了揚那份資料說:“太宰君想看嗎?”
太宰治想也不想就說:“我自己可以查。”
森鷗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太宰治就明白了,他是想把自己支開,一個人和黑髮青年對話。
越是這樣,太宰治就越不想走。
森鷗外幽幽嘆氣:“那太遺憾了。”
他用比之前更惋惜的腔調說:“織田君的異能有些獨特,保險起見,今晚過後,我會把這份資料銷毀,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
織田作之助很少對別人提起自己的異能,就算是以前在港.黑和他共事的人,也大多數不知道他是異能者,森鷗外這麼晚才到也是因為他的信息太少太難找了。
何況森鷗外下定決心不讓太宰治去查的話,太宰治還真不一定能查得到。
太宰治微微皺起眉頭,這時黑髮青年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他轉頭對太宰治說:“想看就去看吧。”
太宰治對上他別有深意的目光,再看看臉上掛着狐狸般笑容的森鷗外,心情莫名的煩躁。
黑髮青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悄悄對他眨了一下眼。
太宰治滿臉不高興地望着他,過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改變主意,緊抿着唇拿起森鷗外遞過來的資料離開了。
他的腳步聲從樓梯那頭消失,森鷗外回過頭,看到黑髮青年還盯着那個方向,忍不住叫了一聲:“太宰君?”
他的目光落在對方的紅色圍巾上,眼裏閃過一絲複雜,又飛快的消失。
黑髮青年這才回過神來。
“只是有些沒想到,”他對森鷗外彎了彎眼睛,笑容溫和地說,“森先生和‘我’相處得這麼好。”
這哪裏是相處得很好,分明是在說他很擅長對付這個世界的太宰治。
森鷗外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里潛藏的不滿。
如果太宰治還在的話,他就是這家酒吧里最年少的人,即使他努力想要表現出自己的危險性,在兩個心思深沉的人眼裏還是顯得有些稚嫩了。
所以黑髮青年含笑望過來的時候,連森鷗外自己都要覺得,他這是在以大欺小了。
用織田作之助的資料做威脅把人支開確實也不怎麼高明。
但森鷗外還是忍不住說:“太宰君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是嗎?”黑髮青年說,“我什麼時候給你添麻煩了?”
森鷗外:“……”
他明明說的是離開的那個太宰治,偏偏眼前這個又要認下來。
意識到對方比自己想像的更難纏,森鷗外嘆了口氣。
“太宰君現在還沒有給我添麻煩,”他索性放棄迂迴,直白地問,“不過太宰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呢?”
“這是一個意外,”黑髮青年說,“就算我說我什麼也不會做,只想安靜的離開,森先生也不會信的吧。”
他眼神定定地望着森鷗外:“不如來做一個交易,你給我想要的東西,我也給你想要的。”
森鷗外目光閃了閃。
他想要的……
眼前的黑髮青年知道他想要什麼。
“我要五十公斤炸.葯,目前威力最大的那種,明天中午之前必須給我。”
森鷗外沒有過多在意炸.葯的事,這個要求很容易就能辦到,他只是注意到了黑髮青年話里所用的詞彙——必須?
“為什麼這麼著急?”他問,同時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讓他臉上失去了剛才的鎮定。
“因為……”黑髮青年停頓了一下,看向森鷗外的眼神不再帶着冰冷的交易,而是充滿了苦澀,“其實你差不多也猜到了吧,我已經死了……”
既然他知道了自己的事,就不可能不去查那家咖喱店的。
還有他剛才吃藥的情況,說不定也早就從離開的坂口安吾那裏了解到了。
他並不全是因為胃病才不能吃東西,而是因為他……他只是背負着執念,不願離開這幅軀殼的亡靈罷了。
他話音未落,樓梯口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響聲,太宰治手裏拿着的資料全掉到了地上,他睜大眼睛,滿臉錯愕地望着他們。
他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寧願自己什麼也聽不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