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暗偵探(11)
亂步和福澤諭吉並排站在門口。
然而門內的人視線亮得驚人,他手腕間滴落的鮮血如同雨點打在亂步的身上,亂步陡然產生了溺水般的難受感。
莫名的疼痛感同身受地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他愣愣地望着那人,手指不自覺地攥緊。
在這一刻,他突然產生了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感覺。
他不應該打開這扇門的。
他的存在就好像在告訴裏面的人自己有多幸運,不僅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做的事情,還有一群互相守望的同伴,而對方永遠也不可能像他這樣,他只能縮在角落裏,猶如困獸苦苦掙扎,艱難地活下去。
只要他還在這裏,就會像是想要告訴對方他永遠也比不過自己。
儘管亂步從來沒有那麼想過。
可對比就是那麼殘酷,這個詞會被發明出來,大概就是因為先人早已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同樣的臉,同樣的性格。
現在卻是一個衣着整齊傲然立於門外,一個渾身狼狽坐在地上,可能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對比,才更覺得傷人。
江戶川亂步覺得,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馬上消失,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然後把事情交給社長去處理。
然而亂步沒有走,他出神地站在那裏,看着車廂里的人。
原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是那樣的嗎?
亂步既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親戚,所以他才會在父母死後隻身來到橫濱,但出於一種莫名的直覺,亂步覺得,就算是真的是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也不可能那麼像。
所以只剩下了一種可能——平行世界。
小時候聽父母講故事,經常會聽到類似的事情,平行世界的自己從未來回來拯救過去的自己,或者不經意間就穿梭時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亂步覺得這些故事就像山野精怪一樣不可思議……
原來竟然是真的嗎?
這時他身邊的福澤諭吉微微上前,看到他想要走進去,亂步猶豫了一下,還是攔住了他。
如果真的是另一個自己,那麼在他的世界,一定也有一個社長,他絕對不會想讓自己現在的樣子被社長看到的。
更何況,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把這件事交給別人去做。
福澤諭吉停頓了片刻,還是默許了亂步的行為。
亂步微微呼氣,攥緊了拳頭,像是在給自己鼓勁,過了幾秒才抬腳走出去。
跨入車廂的門,就像是進入了幽暗的另一個世界,從未有過的壓抑和窒息感撲面而來。
亂步從來不曾在意過周圍的環境,這也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原來火車的車廂這麼狹小而封閉,令人喘不過氣。
亂步沒有刻意繞開地上的玻璃碎片,鞋子踩在上面發出細微的聲響,那人雙手環着膝蓋,微微抬起頭看他。
他心裏忽然忐忑起來,下意識露出一個笑容。
就好像平時和社長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隻貓貓,害怕貓貓被社長嚇跑,所以趕緊向對方釋放自己的善意。
——可是好像沒有被對方接收到。
對方只是漠然地望着他,那雙相似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等亂步走近了,覆蓋在他身上的陰靄才漸漸消散,他唇角微動,勾起一個笑容說:“亂步先生?”
他的笑容帶着一絲揶揄,如果忽略掉他身上的血跡,也許還能算得上從容,然而亂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僵硬地點點頭。
門外的太宰治悄悄移開視線,他本就是觀察力敏銳的人,但哪怕他遲鈍,也該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了——他
不應該對着裏面那位叫“亂步先生”的。
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亂步,他和太宰治的關係一定很好。
這種算不上親密的稱呼他絕對不會喜歡。
太宰治:……
他似乎還叫了兩次……
裏面的亂步也很糾結,站到人家面前了他才發現,他一時衝動就跑進來了,其實根本沒想好要說什麼。
他優秀的推理能力和觀察能力在這種時候不僅沒能幫上忙,還在不停地給自己添亂。
看到車廂內一地狼藉,亂步馬上就知道了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在門關上的剎那,他的幽閉恐懼症發作了。
正因為不願意屈服於小小的病症,被恐懼所操縱,所以他才打碎了窗邊堆疊起來的飲料,他想用玻璃被打碎的聲音來轉移注意力,可還是失敗了。
在那種情況下,任何聲音對他來說都是強烈的刺激,讓他忍不住想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在那些可怕的念頭冒出來之前,他只能尋找別的辦法,所以他把盛放着甜點的桌子也推開了,椅子也全部放倒,可還是沒有用……
在這封閉又幽暗的車廂里,不管他做什麼,都無法逃離心底不斷滋生出來的恐懼。
他甚至連開燈都做不到。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開燈。
亂步沒有幽閉恐懼症,他也無法真正理解患上這樣的病到底是什麼樣的,但他多少能感受到另一個自己的絕望。
那是拚命想從泥潭中掙扎出來,結果反而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的絕望。
像他這樣的人,明明最厭惡的就是被這樣的無形之物給操控。
只是走進一節普通的車廂,就會像智商低下的動物失去控制……
亂步臉頰微微鼓起,糾結地皺起眉頭,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以另一個自己的驕傲,大概也不會想聽到安慰的話,何況他自己也不是很會安慰人,甚至經常做出安慰失敗讓當事人大發雷霆這種事……
考慮了片刻,他什麼也沒說,撿起另一個自己掉在地上的棕黑色帽子,也跟着蹲了下去。
他雙手抱着那頂棕黑色的帽子,蹲在另一個自己的面前,翠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對方。
另一個自己那麼聰明,一定知道自己想說什麼的。
沒錯,就是這樣!
亂步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四目相對了片刻,他看到對方瞳孔微顫,接着撇了撇嘴,像是有些嫌棄地移開了視線。
亂步:……?
他怎麼想,都沒有想到居然還能這樣。
他又挪過去一點,繼續盯着對方。
他身後的棕色披風垂到地上,隨着他的動作晃了晃,看起來猶如大號的長毛貓貓,固執地盯緊了自己的玩具。
另一個自己好像有些無奈,把他手裏拿着的帽子接過來戴到了頭上。
帽子邊緣也沾上了些許血跡,只不過混在棕黑的顏色里不算顯眼。
亂步看到他像是不怎麼在乎地把帽子隨手放到了頭上,突然問:“為什麼是這個顏色?”
“因為好看。”
“可是我覺得棕色更好看!”
亂步說完,看到另一個自己忽然抬眼瞥了過來。
他的長睫毛和上挑的眼尾都尤其好看,另一隻手拿着的玻璃刀片轉了轉,破碎的玻璃在他手中靈活得猶如學生時代桌面上的鉛筆,只不過更漂亮,也更危險。
亂步莫名的緊張起來。
他還從來不知道自己生氣的時候也可以是這樣的,他說錯話了嗎?
難道另一個自己不喜歡棕色?
亂步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森木傀三慢悠悠地說:“沒有不喜歡。”
他瞥了一眼站在門邊的福澤諭吉,在他轉動玻璃碎片的時候,福澤諭吉明明很緊張,很想衝上來保護亂步,卻還是拚命抑制住了那種衝動。
看到他望過來,僵硬得如同雕塑的福澤諭吉動了動唇角,竭盡全力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卻怎麼都沒能成功。
不如說那種出現在他臉上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可怕了。
森木傀三瞬間收回了視線。
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太宰治也不太明顯地僵了一下,不過森木傀三並沒有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太宰治更不自在了。
但是森木傀三還是不打算理他。
他根本沒想到太宰治會把他帶到零食室!!
太宰治拿槍指着他的後背讓他往列車中間走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去後面那個小型茶話室,沒想到……
太宰治他居然是這種人!!!
他明明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不情願三個大字都快寫到臉上了,太宰治還是狠心把他推進了零食室!!!
“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森木傀三對系統說,“他根本就是在逃避,他大概沒有想過自己會跟亂步成為好朋友吧,交朋友這種事對他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不過這不妨礙森木傀三不想理他。
他這個身體完全復刻了黑亂的幽閉恐懼症和厭食症,進這間零食室簡直把buff給疊滿了,要不是他意志力堅強,早就暈死過去了。
比起現在這樣,黑亂恐怕更不能接受暈倒在這種地方。
他看了看蹲在自己面前的亂步,亂步的眼睛很好看,而且比黑亂的更澄澈,像是不諳世事的孩子,看着就很令人安心。
“唉……”森木傀三嘆了口氣,對系統說,“他好可愛啊。”
那些玻璃碎片散落在他的身後,反射着星星點點的光芒,就好像銀河般,亂步像是發現他走神了那樣,微微生氣地鼓着腮幫子,臉頰軟軟的,真的好可愛。
系統有些疑惑:“既然他那麼可愛,你嘆什麼氣?”
“你覺得他會幫我們完成任務嗎?”森木傀三說。
系統:“……”
這個他不知道誒!
森木傀三說:“要是我直接告訴他,讓他不要插手黑衣組織的事,你信不信明天黑衣組織就沒了?”
要是亂步沒看到他現在的慘狀還好,都看到了,難道還會不知道他在黑衣組織經歷過什麼?
黑衣組織只會利用黑亂,亂步怎麼可能放心他待在那種地方。
說不定嘴上答應得好好的,晚上福澤諭吉就帶着武偵社全員出現在黑衣組織樓下了。
森木傀三:……
我恨太宰治!!
為什麼把他丟進零食室!!讓亂步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對了,亂步應該也是太宰治叫過來的。
記仇記仇記仇
系統:“這、這樣的嗎?”
系統發了個緊張到炸毛的表情包,又發了一個哭泣的,“那怎麼辦?”
森木傀三在後面跟了個麻了.jpg
“先跑吧。”他說,“想辦法回到黑衣組織,嗯……總之就是要讓亂步感受到我對黑衣組織的忠誠!”
不然在偵探社玩幾天,回去可能整個黑衣組織都沒了。
不是異能者太不講道理,而是亂步和太宰治太妖孽了,這兩個人聯手的話,對付黑衣組織絕對不成問題。
而且黑衣組織的boss好像智商不是很高的樣子。
回想起前幾次和boss發短訊的內容,森木傀三很想摸摸下巴。
他看了看還在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自己的亂步,低聲說:“去關門。”
亂步
以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看到他這樣,森木傀三心裏忍不住冒出了些許愧疚。
沒有人能拒絕可愛貓貓嗚嗚嗚嗚。
尤其是亂步這麼可愛的貓貓!!!
毫不猶豫把社長和太宰關在了外面,亂步跑回來繼續蹲下,一臉認真傾聽的表情。
森木傀三又說:“能幫我把那邊的桌子挪開一點嗎?”
他的視線放在桌后隱隱冒出來的一個白色的小蛋糕上,他之前把桌子推過去擋住了另一邊的門,桌上放的甜點其實大半都還是完好的。
亂步以為他想邊吃邊聊,連忙把桌子移開了一點,拿了那個白色的小蛋糕放到他面前,還覺得不夠,又跑回去拿了一大盒點心。
“這個我吃過,很好吃的!”
他像是分享寶藏般把點心推到了森木傀三的面前,森木傀三覺得他真的很好,不過聞到點心飄出來的香氣,他又忍不住有點反胃。
沉默了片刻,他手指勾住領帶,亂步的視線隨着他晃動,看到他扯開領帶,從打結的地方拿出了一個吊墜似的金屬物體。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森木傀三問。
亂步眼睛微微睜大。
“這是一個炸.彈控制器,”森木傀三彷彿沒看到他變了臉色,冷靜地問,“現在可以讓我走了嗎?”
他根本不是想吃蛋糕,是想讓亂步把桌子挪開,列車上裝的都是拉門,沒有了堵住門下滑軌的桌子,他可以避開守在另一邊的社長和太宰治輕鬆離開。
亂步臉上的欣喜消失,露出了微微受騙的表情。
他抿着唇,難過地望着森木傀三。
森木傀三站起身,失血過多讓他有些暈眩,他用手撐住腦袋,忽然看到亂步張着嘴,驚訝地望着他。
沒有了束住襯衫的領帶,亂步看到他脖子上一道道的抓痕,像是被野獸抓出來的痕迹,凌亂而兇狠。
他到底是怎麼保持清醒,還用聽起來那麼冷酷的聲音跟自己對話的?
亂步望着他襯衫上鮮明的紅色血跡,像是散落在雪地里的梅花,冷得刺骨,他用力攥緊拳頭。
所以那些血根本就不是蹭到的。
是從脖子的傷口滲出來的。
亂步既生氣又難過。
難怪他不吃自己給的點心……
他怎麼可以這樣!!!
等等,點心……?
他到底為什麼不吃那些點心……
扭頭望了望四周的宛如風暴過境的場景,亂步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難道……!
“等等!”
亂步還沒徹底想明白,已經跳起來用力按住了森木傀三,大聲喊道:“你不能走!!”
他死死抱住森木傀三:“我不會放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