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上帝們的人生模擬器(6)
“——上帝們可以消耗一張獎勵牌,親身降臨到你們主角的人生中!”
宛如一聲驚雷。
監督者的聲音在所有人耳邊炸響。
南星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感覺緊繃的身體緩緩鬆弛下來。太好了。他的主角不會死在這裏……不會年僅五歲就失去自己的人生。
太好了。
他放開捏緊了的拳,在心底重複着。
其餘上帝們表情各異。
率先提出異議的是小刀,他不滿地罵道:“現在突然增加一條附加規則嗎?這也太不公平了,那我們這些主角先降生的豈不是吃虧了。”他指着南星和彩虹,“他們有更多機會去參與和編織主角的人生,讓內容變得更戲劇化。”
“你覺得這是吃虧嗎?”
迷霧中浮現出一雙眼睛,那是蛇般的豎瞳,沒有眼白,恐怖地凸起。與其說這是人類的眼睛,倒更是像野獸。僅是盯着,就讓人感到不寒而慄。監督者慢條斯理地說著,“這正是為了公平而制定的規則。”
“你們的主角先降生,這本來就是一種優勢。如果不滿的話,你們可以隨時退出考核。”
那雙眼睛轉動着,冷漠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還有其他上帝有異議的嗎?”
小刀被盯得臉色發白。
他下意識吞了口口水,慫了,“沒、我沒異議了……”
他心裏敲響了警鐘。
他僭越了。他忘記了這是一場生死間的遊戲。他不該、也不能去與規則對抗。
監督者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雙可怖的眼睛緩緩移動,最後定格在南星身上。那明顯不屬於人類的豎瞳讓南星微微皺眉,有種被舔舐般的悚然感。
“下面,讓我來詳細介紹附加規則的第一條。為了方便上帝們更容易操縱故事進程,上帝們可以隨時選擇消耗獎勵牌,親自降臨到故事的世界裏。”
“上帝可以選取用自己的真身降臨,也可以扮演作品裏除主角之外的任意角色。”
監督者聲音緩緩:“——降臨時限是24小時。”
“當然,作為創世主,你們在這個世界裏有着特別的權限。所以在降臨后,你們可以隨時調用‘上帝的金手指’,你們將降臨在自己的主角身邊。”
它聲音重新又帶上笑意,“因為你們是上帝,所以在你們的伊甸園中,你們無所不能。唯一的限制是,你們不能主動傷害任何主角。”
“那麼,這位上帝,你是否要使用獎勵牌呢?”
監督者向南星提問。
南星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翩躚。他毫不猶豫地答道:“我使用。”
他背後的光翼有一對剎那間化為了漫天羽毛,金色羽毛飄灑在白色的螺旋式枱面上,宛如散落的光羽,又像是紛至沓來的雨點,如夢似幻。
南星眼前冒出了透明的對話框:
【請選擇“親身降臨”還是“扮演故事角色”。】
故事裏的時間仍在不停流逝。
南星看見鏡頭裏的小孩身上不住往外淌落鮮血,由玫瑰花瓣所組成的柔軟紅河流動着。他來不及多思考,也來不及去挑揀故事裏的角色,急促地說道:
“親身降臨!”
輕盈墜落的羽毛徹底凋零,金色光粒無風而動,淹沒了南星的視線。
宛如墜入了夢境般。
他的身體開始不斷往下墜落,穿過天空,穿過深海,不住往下墜落着。呼嘯風聲從耳邊響起,耳膜傳來鼎沸般的人聲。
系統提示聲響起:
【你進入了故事裏。】
——他成為了戲中人。
……
天堂中。
彩虹看着南星的圓台往下墜落,忍不住皺起眉,“嘖,運氣倒是不錯。”
杜鵑神色奇妙地看着這一幕,撥弄着自己長長的捲髮,紅唇鮮艷如血。
“還會有下次機會的。”
她說,“不急。”
貓咪冷靜地掃視一眼周圍的人,眼裏掠過一道異彩。
*
直到徹底腳踏實地,南星才恍惚地抬起眼。他第一眼望向的是自己的手,溫熱而又鮮活。周圍的景象一點點變得清晰,從虛化中浮現真實。羅列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建築物、散落在人群中浮動的人們。
浮躁而又鮮明。
他像是被擠壓在人流中的沙丁魚,無意識地順着人群遊動,尋找着自己的主角。
周圍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擁擠的人群中,南星根本看不見外面的景象。他深吸口氣,在心裏默念剛才監督者所說的金手指。
剎那間,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行動着的人全部停在原地,他們以及周圍的建築物全部化為了被單純剖解開的數字和坐標系,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和鮮活的顏色。
時間凝固在此刻,連風都停下了。
世界變為單調的黑白。
只有坐標系和南星眼前的面板在不住延伸着,南星面前浮現出大大的暫停圖標。
【你已開啟上帝的金手指。】
在這個視角下,南星看到每個人頭頂都有着一個小小的球形。他試探性地點了點那顆圓球,一瞬間冒出了數個選項。
[查看角色]
[目前狀態]
[改變角色]
[和其他人互動]
……
多個選項排列着,而在最下方的選項是唯一的紅色按鈕。
觸目驚心的四個字——[刪除角色]。
而當南星的視線轉移到空中時,空中也浮現出了更多的選項:[改變場景]、[改變天氣]、[調節時間流速]、[修改人口比例]、[修改世界規則]、[打開場景地圖]……
原來如此。
他的手指顫了顫。
“怪不得說是無所不能啊……”
南星喃喃着,他深刻意識到了這是個被創作出的世界,“簡直就像是遊戲裏的控制後台,可以隨意更改所有設定。”
但南星此刻沒空再去探索這個金手指的更多用法,他打開場景地圖,火急火燎地調出了自己主角所在的位置,就往那邊趕去。
而在他移動起來的那刻,暫停圖標又變為了播放。時間重新流逝起來,世界開始運轉,所有人都毫無異樣地繼續着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
沒有任何人發覺不對。
他們甚至沒察覺到……剛才有上帝和他們擦肩而過。
南星循着地圖上的方位找去,地圖上主角所屬的位置是特殊的紅點。最終他停留在城市邊緣的一處倉庫前。
這裏面就是主角所在的位置。
南星抵達倉庫前,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就聽到裏面傳來棍棒相間的拍打聲、孩子虛弱的悶哼和嗚咽、以及成年人猙獰又夾帶着滿滿惡意的聲音。
“憑什麼?!”
綁匪的聲音裏帶着強烈的、扭曲的惡意,“憑什麼你們這些上等人,出生就高高在上,憑什麼你們出生就擁有一切……”
鈍器擊落的聲音重重響起,整個倉庫都在隱隱顫動着。孩子的身體撞在牆壁上,原來能發出那麼響亮的聲音啊。南星恍惚地想着。那細微的、低弱的哭聲響在南星耳邊,低到幾乎聽不清。
“救……”
他的主角正在求救。
“救救我……”
他的主角在微弱地、不抱希望地掙扎着。
“好疼……”
南星的心被猛地揪起。和在屏幕外觀看不同,此刻他有了更強烈的實感。這是他的主角,他的主角正在受苦。
他被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都丟下了。
只有他能救他。
只有上帝能拯救他的主角。
南星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剎那間滿室光亮席捲而來。原本攜帶來的光照亮了昏暗的倉庫,連紛飛四散的灰塵都被映得像是夢境。
“放開他。”
看着拿起刀的綁匪臉上的猙獰,南星面上微笑着,眼底卻冷若冰霜,“現在收手,我或許還能給你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南星迅速地掃視了一圈屋內的景象。盡時知狼狽地靠在牆邊,手心被匕首整個貫穿釘在了水泥地板上。年幼的孩子渾身是血,頭髮被血糊作一片,遍體鱗傷,連眼睛都睜不開,眼睫毛上都是凝固的血漬。
南星肩膀微微顫抖着。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逆流,似乎有團莫名的火在心頭燃起,席捲了他的五臟六腑。
憤怒。
但他能定義自己此刻的感受,他在憤怒着。
南星的突然闖入,讓原本正掄着棒子的綁匪停下了動作。他滿臉橫肉的臉上飛快閃過不安與兇狠,但在發現南星身後沒有其他人,而眼前的也僅是個看上去過於單薄漂亮的小白臉后,綁匪很快又不屑地笑起來。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綁匪望着前方過於美麗的青年,忍不住舔了舔唇,眼裏閃過一絲貪婪。貧民窟里可很少有這麼好的貨色。這小子看上去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貴家庭養出來的,沒準今天他還能美餐一頓。
“我沒有在開玩笑。”
南星儘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地說著,“現在道歉,然後把對他的所作所為原樣奉還到自己身上,我可以饒你一命。”
“命?”
綁匪嗤笑一聲,“這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從接下這一單綁架這小子開始,我就把腦袋勒在褲腰帶上了。”他一步步往南星這邊走來,佈滿紅血絲的眼底是滿滿的怨恨與憎惡,“你們這些上等人又懂什麼?多不公平啊!你們不知道什麼是飢餓,不知道什麼是貧窮,你們不知道拼盡全力才能活下來是什麼感受!”
“我們想要的是尊嚴和自由。”他啐了口唾沫在地上,“當然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達官貴人是最無法理解這些的吧?因為那是你們出生就擁有的東西。”
“不過今天,我會讓你體驗到地獄是什麼感受的。”
綁匪猙獰地笑着,“你一個人找過來,應該也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說著,他猛地朝南星揮下棒子。
綁匪身後的盡時知眼睛努力睜開了一條縫,孩子細弱的聲音就像小貓似的,他急切地喊着:“快逃……”
但是南星卻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盡時知愣愣地看着,他看見南星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憐憫,又帶着遊離在外般的冷漠。
南星確實沒有動的必要。
因為他在此刻已經點開了綁匪頭頂的面板。他抿起唇,按下了[刪除角色]這個按鈕。
【是否確定刪除該角色?】
南星閉上了眼:“確定。”
【——指令執行。】
【Return0。】
盡時知極力睜開眼睛,他的發和睫毛都被濕漉漉的血混作一團,佈滿血污和傷口的小臉看起來狼狽異常。但他一瞬不瞬、目不轉睛地看着。
正如剛才。
他看見有人攜着一身光亮推門而入,斬開了無盡黑暗。
從此夜化為晝,暗變為光。
那人分開光暗,劈山踏海而來。
……好亮啊。
亮到幾乎燙傷了他的視網膜,讓他想要伸手遮住眼睛,卻又不捨得去這麼做。
好美麗。
這一刻,明明遭受着攻擊,那人卻仍然淡然地站在原地。那眼底的神色像是悲憫又像是淡漠。
盡時知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嘆息。太輕了。如果不是他努力去聽,或許根本聽不清楚。
兇惡的綁匪僵直在原地、他身上、體內、眼中都飛快的化為一串無休止的紅綠色數字,數據的洪流漸變洶湧着。他連惶恐都無法感覺到了,因為他在消失。
他的存在、他的整個人都被“刪除”了。
漫天齏粉散開,綁匪徹底化為粉末消散。而在這堪稱詭異的場景中,南星仍閉着眼,臉上帶着近乎悲天憫人般的漠然。
盡時知無法移開視線。
他莫名想起了母親那時對他說的話,也是他第一個學會說出口的詞——
“神”。
神說:要有光。
於是白天驅逐黑夜,光明向他奔來。
……
南星睜開眼時,眼前的綁匪已經消失了。徹徹底底地消失,連絲毫痕迹都沒有留下。他不禁感到了毛骨悚然。
如此徹底不可抗力的刪除。
完完全全刪除掉一個角色、一個人的人生。
南星正在恍惚間,突然聽到了一聲虛弱的悶哼。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主角還在那裏,於是連忙走過去。
精緻的過了頭的白髮孩童躺在地上,好似剛剛醒來般,眼底全是迷茫。他歪頭問南星:
“是你救了我嗎?”
……剛才他刪除角色的事情不會被看到了吧,這種明顯超現實的事情,萬一打破主角的世界觀就不好了。
南星連忙問:“你剛才看到了什麼嗎?”
小孩懵懂地搖着頭,他扶住腦袋,似乎還在努力回想和思考,可最終還是放棄般地垂下手。
“剛才發生了什麼嗎……”
他不安地問着,抓住南星的衣角,“我看到綁匪想攻擊你,然後就記不得了……眼前好像閃過了一片白光……”
南星探究般對上小孩的眼睛,那雙眼底瀰漫著薄薄的水霧、倒映着純然的困惑和茫然。
許久后,他移開視線。
可能確實沒看到,或者被刪除記憶了吧。畢竟上帝的金手指如果還要考慮使用場合的話,那也不能說是無所不能了。
看着前方怯生生的孩子,南星擠出一抹安撫的笑容。
“……你傷的很重,先別動。”
他的手指溫柔而小心翼翼地擦過盡時知額間的傷口,那裏正血流如注。南星無端想起了剛才在倉庫門前聽到的話,鬼使神差的,他問了句。
“疼嗎?”
盡時知愣了愣。他下意識低頭躲開了南星的手,看着自己指縫間的污垢和血跡,他小聲地回答:“別碰我,我很臟……會把你弄髒的……”
南星不以為意,他平時是有着輕微潔癖。但前方的人可是他的主角,是他創造出的孩子。
因此他沒有顧及盡時知的閃躲,小心地避開傷口抱住了對方,“疼嗎?”
他重複着問了遍。
盡時知沉默了。浸淫在那溫熱的、柔軟的懷抱里,他連呼吸都不敢。他生怕自己稍微用力,就會驚醒這場夢。
月亮也會從他指尖流走。
鏡花水月般。
他舔了舔乾涸的唇,低下眉睫,“不疼。”
“你可以不用這樣故作成熟,”南星嘆了口氣,“像所有同齡的孩童般,真實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就好。”
“可是那樣,會被人覺得是麻煩的……”
盡時知在南星懷裏瑟縮了下,自言自語般喃喃着,“夫人一直告訴我,要表現得乖巧、表現得懂事,這樣才能得到先生的喜歡。”
“但有時候你只有表現得像個孩子,才更容易得到別人的偏愛。”
南星揉了揉盡時知的發,原本滿頭白髮的孩子現在頭上髒兮兮的,反而顯出一種雜糅般的渾濁顏色。
“多笑一下吧。”
南星輕聲說著。
“你笑起來會很好看。”
盡時知安靜地凝視着南星,他那雙寶石般鮮紅的瞳一瞬不瞬倒映着對方的身影。
他不渴望得到其他人的偏愛,但是……
“你會偏愛我嗎?”
小小聲的,他緊張、不安又怯懼地說出口了。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對方,只敢把通紅的耳根埋在南星懷中。
南星愣了下。
隨即他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當然會偏愛你。”
因為這是他創作出的主角。
在這個故事中,他所偏愛的角色僅有他,也只會是他。
盡時知渾身僵硬。他耳邊像是炸開了煙花,千樹萬樹的桃花飛過他的身側,心臟不住地、砰砰砰地跳動着。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這刻的心情,但就連聲音、連血液都在顫抖着。
他好似墜入了一場夢,又像是打開了禁忌的門扉。
南星把懷裏蜷成一團的小孩給抱了起來,盡時知實在太輕了,輕得就像是一片羽毛。哪怕是南星也能不費力地抱起他。
他抱着盡時知往外走,“我會聯繫你父親,立刻送你去醫院。”
剛才他試圖通過修改角色,直接讓盡時知的傷勢好轉。但南星發現,金手指唯一無法修改的人是盡時知。
他無法改變自己的主角。
盡時知縮在南星懷裏,“父親嗎……”
南星抿抿唇,忍不住問道:“你想讓你父親喜歡你嗎?”
在屏幕外,他看見了首富對自己兒子的忽視和冷暴力。
而他現在可以改變這一切。
他可以讓首富關注、喜歡盡時知。
——也許他太寵溺自己的主角了一點。但南星不打算反思,他向來都是隨心所欲的人。
“無所謂。”
盡時知搖了搖頭,抬頭用那雙澄澈的紅眸看着南星。他頭頂的傷口還在流血,小孩因為疼痛而扇動着睫毛,重複了遍,“無所謂,我不在意。”
盡時知沒有撒謊。
南星確認了這點,這小孩是真的不在意。
他極輕地嘆息了聲。
懷裏的小孩自然沒有錯過這聲訊號,他頓時惶恐不安起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請告訴我,我會立刻改正。但是請……請不要討厭我。”
小孩說得磕磕絆絆。南星戳了戳小孩的臉,啼笑皆非的,“你在說什麼呢,我不會討厭你的。”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
他認真說著。
南星可以坦然地對自己的造物說出這句話。
盡時知是他按照自己喜歡的類型創作出來的。
無論盡時知怎麼做,南星都不可能討厭盡時知。畢竟這是他的主角啊。
他只是無端的、突兀的有點心疼。
雖然出生就是一等公民,幾乎擁有了一切。但是盡時知卻從來沒有得到過“愛”。他的父親不愛他,他的母親也不愛他。
他一直都孤零零的,甚至連同齡的玩伴都沒有,只有僕人和隨從們作伴。
盡時知久久沒有開口。
許久后,南星感覺有一雙小手緊緊捏住他的衣袖,接着是小孩軟軟的聲音,“我也喜歡你。”
他低下頭,只看到了小孩泛紅的耳根。
南星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南星把盡時知送到了最近的執法所。在罪惡之都里,沒有警/察和公/安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類似職責的執法所。執法人每天巡視全城,監管着主城的治安。
在南星把小孩送到執法所后,很快就有首富的人收到消息,飛快趕來。
盡時知被送到了主城最好的醫院裏。
雖然他並不討父親的喜歡,但盡時知畢竟是首富的兒子。整座城市都飛快圍繞他運轉起來,無數名醫和媒體蜂擁而來,就連市長都被驚動了。
在把盡時知交給首富的屬下前,盡時知抓住了南星的袖子。
孩子仰起頭,眼底帶着一絲不安的渴望。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南星站在原地,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句。
“我一直看着你。”
——他一直注視着自己的主角。
在這個故事裏,在屏幕外。
他至始至終注視着他。
盡時知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放任自己失去了意識。他墜入沉沉黑暗之中,嘴角卻還帶着笑容,就像做了一場好夢般。
*
和盡時知分開后,南星沒有立刻離開這個故事,他還停留在這座城市裏。畢竟可以停留24小時,如果不用完總覺得虧了。
這下他有閒情逸緻去看這座城市了。
站在馬路上空,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如螞蟻般竄動的人群、周圍鮮亮的霓虹大廈,南星恍然間有種自己真的是神的錯覺。
但在這個故事裏,他確實擁有上帝般的權限。
南星閉上眼,感受着風拂過眉眼。他可以肆意去更改、修訂這座城市裏每個人的人生,他可以讓恩愛的夫妻感情破裂,可以讓死去的人重新復活,可以改天換地,可以修正一切。相比於這些故事裏的角色,他是更高緯度的存在。
南星的手捏緊,很快又放開。
但是他不會去這麼做。
他不是神,他也僅僅只是人類罷了。
南星隨意降落在一處大街上。他調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饒有興緻地逛着街。在現實中,因為他是明星的原因,所以每次上街都很容易被發現從而引起轟動和圍堵。久而久之,南星就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了。
但在這裏誰都不認識他,他也可以隨心所欲。
中途南星也拿街上的人試探過,他發覺在動用金手指時,故事裏的人的記憶確實是會被屏蔽的。
南星在雪糕小店裏買了最大桶的雪糕——在外界他幾乎不能吃冰的,但現在他是上帝嘛,他可以敞開肚子吃的。
他縮在店內的躺椅上,愉快地吃着雪糕,享受人生。
旁邊突然傳來聲音:“冒昧打擾,我能和你坐同一張桌子嗎?”
南星瞥了一眼,接着舔舐雪糕的動作停住了。
因為他認識這個人。
眼前的少年戴着單邊眼鏡,穿着白色大褂,看上去學術而又專業。但他的眼尾卻是鋒利而又冷漠的,像一柄凍人的手術刀。
這是貓咪的主角——阿九。
見南星不回答,阿九重複了一句:“我能和你一張桌子嗎?”
“你隨意。”
南星沒有拒絕,他試着調開阿九的面板,果不其然地發現其他主角他也無法修改。看着阿九坐在旁邊,他散漫地指了指其他位置,好奇:“但是店內還有很多空位,你為什麼非要和我拼座?”
阿□□術性地推了推眼鏡,誠實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
“對,”阿九繼續說道,“我覺得你很奇妙,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所以我想和你對話。”
明明是類似於告白般的情話,但阿九卻偏偏說得一本正經,像在做着學術報告般。而他身上也沒有半點輕佻之感,臉上全是真誠。
南星自然不會以為對方是對自己一見鍾情了——他還沒那麼自戀。
雖然南星從小到大都很受歡迎,總是收情書收到手軟。不過因為公司的藝人條款,南星至今為止戀愛史依然為0……
南星坐直了身體,頗感興味地看向阿九,“是嗎?”他笑着舔了口雪糕,冰涼甜蜜的滋味順着舌尖融化,“那你覺得我身上有什麼不同的氣質?”
阿九認真地看着他。
下一秒阿九說出的話讓南星愣住了——
“你不像是這裏的人類。”
南星收起面上的笑容,他不笑時表情便顯出幾分淡漠,“嗯,所以呢?”
阿九面上掠過一絲困惑,他別過頭,“抱歉,我說的可能有點失禮了,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我想知道……”
他一字一句地吐出,“你對‘人類’是怎麼看的?”
“我不是哲學家也沒心情去思考你說的這個問題,”南星倦怠地垂下鴉羽般的睫毛,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雪糕,“我沒什麼看法。而且你剛才說錯了。”
他毫不閃躲地與阿九對視,漂亮的瞳仁里泛着濃郁的金色。
阿九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我也是人類。”
南星笑着,強調了這句話。
撂下這句話,南星就覺得沒趣地往雪糕店外走。踏出店門外,外面已經是一片黑沉,整座城市都浸淫在了夜色中。
和白天的繁華、喧鬧不同,夜晚的街道無比沉靜,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南星知道原因。因為二等以下公民購買不起夜晚的時間和空氣,所以他們無法在夜晚出行。
夜晚的迪達斯加拉顯得越發美麗。整座主城上方都覆著一層薄膜,隔絕外界污濁的空氣,同時也調節主城內的溫度和光照。而此時入夜,薄膜上便倒映出萬千星子,璀璨奪目。
富人們的夜生活開始了。
街邊的霓虹燈亮起,酒吧和各類聲色場所徹夜狂歡。這裏是富人們的凈土,是有錢人無法接近的哀樂。
路燈也次第亮起,照亮了南星的影子。
南星看見自己影子被拉長、逐漸拉長、拉長到了詭異的長度。奇形怪狀地狂舞着,如觸手般抖動。接着突兀的,影子中浮現出一雙眼睛,有什麼裂開齒縫,朝他森森一笑。
他一怔,再一睜眼,影子卻又毫無異樣。
無端的,南星感覺渾身冰涼。他低頭,發現是自己沒注意時雪糕化掉了,濕滑甜膩的糖漿淋了他滿手。
他挑了挑眉,繼續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散步,閑庭信步般。
嘀,系統提示聲響起。
南星前方浮現出透明的面板:
【《上帝的人生模擬器》第一集即將播出,請你選擇第一集的播放內容、時長和剪輯風格。】
原來在故事裏也能收到這些訊息,而且這些原來是可以上帝本人選的。
面板下方是一溜影像素材,包括了盡時知從出生起到剛剛被救出來為止的全部人生。光屏上是一根剪輯用的時間軸。
【你可以手動剪輯每集的內容,也可以讓系統按照所選剪輯風格自動生成。】
南星試圖搗鼓了下,但發覺毫無剪輯經驗的他剪出來的成品慘不忍睹。於是南星嘆了口氣,很有自知之明地選擇了自動剪輯。
幾乎只有零點零幾秒,到人腦無法辨識的時間中,第一集的內容就被剪好了。
南星拉動着時間軸,發現系統剪輯的真心不錯,讓他看得津津有味。第一集涵蓋了盡時知從出生到被綁架為止的內容,可以說是深得斷章的精髓。
【請上帝選取影視配樂。】
【你可以在上千個維度和位面的公用音樂資源庫中隨意選取,如果你不願的話,也可以讓系統一鍵生成配樂。】
南星對音樂更不了解了,他理所當然點擊了一鍵生成。
【第一集已生成完畢,請問是否確定播放?】
南星沒有急着點是,他還在探索着。他發現他還可以隨便在影像中疊加濾鏡,或是使用奇妙的場景效果。比如粉紅泡泡、或者說黑白之類的濾鏡……
南星在盡時知母親死亡的位置,加了個鬼氣森森的濾鏡。
頓時那個鏡頭裏,維納斯的笑容顯得無比陰森,一看就是電視劇里的惡毒反派。
南星滿意地點了點頭,等玩夠了后才點擊確認。
【第一集已經播放,討論熱度和收視率將會實時更新。】
南星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便宜官博,他打開博客頁面,刪刪減減,同步了播放信息。刷新頁面后,上面除卻之前的那條內容外,多了條新的消息:
[@《上帝的人生模擬器》官博:
第一集已經播出啦,不知道大家們對我們的主角是什麼心情呢~如果有什麼看法的話,歡迎在評論區里留言哦。]
……請原諒南星,他已經在儘力顯得活潑點了!但南星越看越覺得這語氣有點弱智,像少兒節目的主持人。
南星微妙地難為情起來,他開始尋思要不要刪掉這條重新組織措辭,但評論區卻立刻有人回復了。
[@盡時知:^_^]
依然是和上次一樣的笑臉。南星點開上條博客,發現那條的評論區還是只有盡時知。上條他沒有回,這次南星也回了個同樣的笑臉表情。
對方倒是很快就回了。
[@盡時知:我很喜歡。]
已經看完了嗎,這麼快?南星有些驚訝,但他很快想到兩邊的時間流速可能有所不同。而正如他所想,這條博客下逐漸多出了其他人的評論,而博客的粉絲數也從1到兩位數……再到三位數。
逐漸攀爬的粉絲數,最終定格在了1304這個數字上。
評論區已經對第一集的內容討論得熱火朝天:
[竟然卡在這裏,太可惡了吧!]
[下一集什麼時候播放?]
[我知道接下來的發展了,主角死亡,全劇終,over。]
[樓上在說什麼,怎麼可能會是這種劇情展開]
[煩死人了這個母親,有這樣當母親的嗎?]
[這個爸爸也挺畜生的。]
[我覺得主角的母親是被那個姐姐害死的,誰同意誰反對]
……
當然除卻討論劇情的內容外,還有一些帶着惡意的評論內容:
[主角死的好啊,有錢人都去死去死]
[看到小孩被打感到興奮的人只有我嗎?]
南星看到這兩條有點不適,因此他果斷刪除了這兩條評論,並把這兩個人給拉黑了。他又隨意地翻了遍評論區,目前播放的內容還不多,因此觀眾們的討論也寥寥無幾,更多的是催更。
在故事裏他看不到收視率和討論熱度,看來得回考核空間才可以看。
在嘈雜錯亂的評論區里,唯有盡時知那個笑臉顯得格外突兀。
南星注意到盡時知的頭像很古怪,像孩童用彩色的蠟筆在一張白紙上歪歪扭扭畫出了一個笑臉。他點了點盡時知的頭像,想進對方主頁看看。
但系統提示傳來:
【抱歉,除卻營業自己的官博外,你沒有點入他人主頁觀看的權限。】
南星不死心地又點了點其他人的頭像,全都傳來相同的提示聲。他索然無味地關掉界面,把吃完的雪糕外殼丟進了路邊的自動回收垃圾機械人體內。
“感謝使用。”
機械人眼睛亮着紅光,滑動着履帶遠去。
南星繼續往前。
空無一人的街道顯得過於冷清和安靜了,冰涼的風撲面而來,他隱約覺得渾身發冷。
在這時,他聽到了很細微的一聲。
——“咕嚕。”
像是某種吞咽着的聲音。
滑溜溜的、咯吱咯吱,某種軟體動物似乎正爬行着。接着是類似於咀嚼般的聲效。讓南星聯想到劃過黑板的貓爪、或是從玻璃上緩緩爬上去的毛毛蟲。
他緩慢地背過了身。
他對上了一雙可怖的、凸起的浮腫眼球。那眼睛滴溜溜地不住轉動着,就像是在告訴南星。
——你看到我了。
那是幾乎畸形般的怪物、淤泥般浮腫粘稠的身體上生着數隻眼睛,每隻眼睛上都生着紅色的血絲。細小的觸肢像節肢動物般由它身下蔓延,從體內正不住往外爬動着蟑螂和細小的扭曲纏繞在一起的蛆蟲。
腐蝕般的液體從它瀝青般的身軀上融化,在地板上溶解成青煙。
接着,這黑影猛地向南星襲來,攜帶着鋪天蓋地的腥臭和腐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