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血色婚禮(1)
夏日炎炎。
正值酷暑,熱意熾烈到將近能把人融化的程度。室內開着空調,冷氣嗤嗤地無聲運作着。
“Cut,再來一次。”
“Cut……再來。”
影棚內氣氛僵凝。
導演滿頭大汗,佈滿細紋的臉上滿是憤怒,他氣得破口大罵:“南星,你是根本不會演戲嗎?”
“都出道十年了……你怎麼還能演的這麼僵硬?!我去墓里隨便拉個殭屍都演得比你好!”
所有工作人員都站在原地,用一種古怪的視線看着片場中的人。時不時交頭接耳,投去帶着質疑和嘲笑的目光。
“郭導這次可真是氣瘋了啊……”
“所以說一開始就不該找南星來。”
“南星畢竟還是有點流量的,可沒想到他演技真的能比屏幕上的還爛,嘖嘖。”
工作人員們不時望去,惋惜地說道:
“不過近距離看,南星還真是好看……”
“好好當個花瓶不好嗎?為什麼要出來演戲。”
被議論的中心正站在佈景里。
他的眉眼稠麗,多一分則艷,淺一分則淡,好看的恰到好處。皮膚晶瑩似雪,而唇卻染着紅。美得像童話里走出的人,卻又像那些精怪誌異里所寫的攝魂奪魄的妖。
“抱歉。”
即使被那樣大聲指責,南星的態度仍然是平靜的。他聲音低柔,像劃過大提琴的玫瑰花瓣,“是我還沒能足夠揣摩人物的心態。郭導,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郭導閉上眼,“我是看着你母親的份上才給你這次機會的……沒有下次了。明天如果你還不能演好的話,就滾齣劇組吧。”
“……謝謝郭導。”
今天先就此散場。在一片竊竊私語中,南星走出佈景回到休息室里,助理小劉早已備好了溫水在那裏等待。
他接過助理手中的水瓶,微微仰起頭。
他喝得很慢,一顆水珠順着他線條優美的下頷滑落,啪嗒,濺在地上,顯得南星整個人白得像是在發光。
助理不由看呆了幾秒,隨即掩飾般移過腦袋。哪怕和南星朝夕相處,他依舊無法習慣對方美貌的衝擊。
他不由想起了很多人對南星的評價。
南星確實有着一張在娛樂圈內都算是屈指可數的好臉。
不過可惜的是,這句評價同時也有下句。
——但南星那稀爛的演技和人品還是早點滾出娛樂圈吧。
和南星共事這麼久,小劉自然清楚南星不像外面所抨擊的那般人品低劣。或者該說,對方有些過於懶散和佛系了。就像此刻,連他都擔心起郭導的話來,而南星還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
小劉忍不住欲言又止:“郭導剛才說的……明天你有把握嗎?”
“完全沒有。”
南星乾脆利落地說,散漫地躺在沙發上。他隨手拿起旁邊的劇本,劇本上密密麻麻都是熒光筆勾勒和字跡,旁邊是他自己所寫的人物小傳。
他已經足夠努力了,但他還是無法體會到角色的心情。
小劉頓時急了,“那萬一明天真的被郭導趕出去了怎麼辦,外面肯定又會瘋狂黑你……”
“如果真的做不到那也沒有辦法。”
南星極輕地說道,“我真的無法理解我所扮演的這個角色為什麼會喜歡女主?還是那樣瘋狂而熱烈的喜歡。愛真的足以讓人瘋魔到這個程度嗎?”
他歪着頭,神色像是小孩那般純然的困惑。
南星曾委婉地向經紀人吐槽過,這劇本實乃邏輯成謎,三觀更是莫名其妙,角色莫名其妙就愛得死去活來了。
經紀人恨鐵不成鋼:有劇本就不錯了,你小子還挑剔上了?
對此,南星深表贊同。
就算有好劇本也不會送到他手上——畢竟他可是出了名的票房毒藥。
打發走了助理,南星又開始咬着筆頭反覆閱讀劇本。他的視線直勾勾的,似要將劇本給盯出個窟窿來。但即使再怎麼去讀,去思考,他依舊無法演繹。
真是頭疼。
如果真的被郭導趕齣劇組,他肯定會被經紀人給念叨死的。就在這時,手機提示聲響起。
那是一條短訊。
【你想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嗎?】
是垃圾短訊吧,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弄到他號碼的。南星懶得搭理,直接把對方拉入黑名單。
但下一秒,新的消息又來了。
【我能讓你懂得什麼是愛、什麼是恐懼、什麼是憎惡、什麼是痛苦。】
【我知道你缺乏感情,因為病痛而情感淡薄,無法體會到人類正常的情感。】
【沒事,不用擔心。】
【我能教會你這些,我能讓你重新感知到這個世界。】
【與我簽訂合同吧,我親愛的你。】
如同魔鬼般的低語。
南星恍惚地盯着手機屏幕。這個人是誰……是私生飯嗎?為什麼能知道他的過去。
心中最深的訴求突然被人揭露出。
像是被蠱惑了那般,南星打出字: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話……
【好,合約成立。】
隱約間,南星似乎聽到了低低的笑聲。這也是他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悱惻的、溫柔的,同樣也是殘酷的。
“親愛的,歡迎來到我為你打造的遊樂場。”
——
南星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耳邊掠過撲棱的一聲,一隻白鴿振翅從窗邊飛走了。窗外柳枝搖曳,白色小花灑落下滿天星似的碎屑。
南星安靜地起身,不動聲色打量周圍的情況。
這是個空曠的房間,正中央屹立着高大的雪白十字架,角落處隔着一層白色的紗簾。除了桌子和門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設施了。
不會吧,難道那短訊上說的內容是真的……?
南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似乎真的被捲入某種超自然力量里了。
南星,男,二十三歲。
職業:明星。
註:未婚,戀愛史為零。
南星在年少時也曾紅極一時,是當時國內大火的某國民團體“Stars”的一員。但可惜的是,團體解散后,他和隊友們各奔東西。其他隊友們都在演藝圈內混得如魚得水,只有南星像條死魚——徹底糊鍋底了。
包括團隊解散的原因也與南星有關,害得他至今仍被全網黑。
但死魚還試圖掙扎一下。
南星也接過不少戲。
遺憾的是,他演一部爛一部,票房持續創造新低。
因為演技太爛,演什麼都像是在演自己,南星成為了圈內有名的“花瓶”,遭受過各種各樣的抨擊。
不過所幸他還有張好臉。
一張上天賞他吃飯的好臉,再加上他那國際知名的大導演媽媽——讓南星不至於淪落到沒有工作的程度,偶爾還是會有三兩爛片邀請他,好歹也借一借曾經國民團體“Stars”的名頭。
時至今日,南星看到自己那風風光光的曾經隊友們還是不禁唏噓。可若是要追憶往事,他卻又沒那個心情。
反正餓不死,也就這樣隨波逐流地得過且過了。
……
南星掃視一圈室內,發現桌子上放着紙。他走過去看,那張紙邊斜襯着一支鮮紅的玫瑰。
玫瑰上還沾着露水。南星沒有在意玫瑰,拿起那枚紙片。
[我想討你歡心、我在討你歡心。
要怎樣才能討你歡心呢。
你總是很難懂。
啊,我懂了。
我把這個世界變成你的遊戲場,讓所有人都喜歡你。
你就會開心了嗎?
那麼來吧、看看我為你所編織的故事,你會滿意嗎?你會高興嗎?
那就對我笑吧。
這是只為你而創作的故事。]
優美的、漂亮的字體,末尾俏皮地微微上挑,勾出了顆愛心。沒有落款。南星看着這張便箋,無端想起了自己所收到的那幾條短訊。
這個口吻和說話方式……似乎是出自同一人。
就在這時,南星指尖微燙。
他望去,發覺便箋上一點點呈現灼燒的痕迹,隨後化為灰燼般散去。
【歡迎加入《噩夢演藝公司》,合約簽署完成。】
【——您已經進入《血色婚禮》片場。】
【請在8小時內完成拍攝。】
機械、無機質的電子聲傳來。這個聲音與其說是在耳邊響起,不如說是在腦內直接響起的。
南星也意識到了目前的情景有多古怪,他直接問:“你是什麼東西?”
那聲音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說道。
【已發放劇本內容,玩家只需默念劇本,便可隨時調出面板查看。】
【請按照規則拍攝完成電影。】
【如若超時——玩家將接受相應懲罰。】
這段話說完,電子聲徹底消失。南星試着喚了幾聲,這古怪的聲音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南星:……果然不能隨隨便便和陌生人簽訂合約啊,總有種被坑進無良公司里的既視感。
而且懲罰這個詞充滿了不祥的意味。如果這個什麼《噩夢演藝公司》真與某種不可抗力有關,那南星相信對方所說的“懲罰”肯定不會是溫柔的。
南星小指微微蜷起,無論如何,他不會讓自己落得那麼被動。
姑且還是按照這個什麼噩夢演藝公司的話做比較好。
反正在哪兒演戲都是演戲。
況且他也有些好奇,這個所謂的噩夢公司,是不是真的能實現他心底最深的夙願……?
南星試着在心底喚齣劇本,只見瞬間,在他面前浮現出微亮的透明面板。
【通告名字:《血色婚禮》
通告類型:影視
通告規模:單人
通告難度:新手級
參與人員:南星
影片內容:今天是你的婚禮。是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婚禮。快啊,新娘,快穿上你的婚紗,去參與這場夢幻的婚禮吧。
但請小心,不要讓自己的婚紗染上鮮血。】
在面板下方有四顆星星,目前只有第一顆星星亮着,其他三顆都上了鎖。南星目光移過第一顆星星,透明面板上的內容立刻翻頁。仟仟尛哾
【第一幕劇本:
你結婚了。
就在今天,這個美好的日子。你要和你的摯愛結婚。
你高興地換上了自己的婚紗,走到大廳里,和自己的親朋好友們對話。
在婚禮正式開始前,你愉快地度過了自己單身前的最後一段時間。】
【扮演TiPs:
你需要完成第一幕內要求的劇本內容。
其中紅色劇情必須完成,其他內容會影響玩家的扮演契合度。】
南星看着劇本沉思。這內容也太簡潔了……他看過的最敷衍的劇本都比這多得多,與其說是劇本,更不如說是大綱。
至於扮演規則……南星微一拍手。
懂了,紅色字體是遊戲主線,必須做。
其他黑色字體是支線,可做可不做,但會影響評價。
劇本上面【婚紗】、【親朋好友】兩個詞是血紅的,如沉凝的鮮血。那就是除卻穿上婚紗以及和親朋好友對話是必做之外,其他內容他都可以自由發揮?
遺憾的是,南星最不擅長的就是自由發揮——倒是他那個喜歡臨場發揮的前隊友看到可能會狂喜。
如劇本所說,他現在應該是在婚禮後台。
後台一覽無餘,只有那層薄紗后還未看過。南星往那邊走去,在腳落地的那瞬間,他無端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他用力地握了握拳,感覺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快和愜意。
他愣了下。
手下意識放在自己的心口處。
這就是健康的感覺嗎……南星好久未體驗到了。他在現實中的身體並不好。是的,他有病,而且是從小就有。這病治不好——只能靠藥物勉強吊著口氣。
因此他也常年體虛、無法從事重體力活動——在劇組裏,這也經常讓別人詬病他耍大牌。大多數情況下他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但在犯病最嚴重的時候,連水都需要助理喂到嘴邊。
健康的滋味……真是久違了啊。
南星勾起蒼白的唇,輕鬆地走過去掀起白色紗簾。
人台上套着一件雪白的、夢幻的紗裙。
是婚紗。
裙擺層層疊疊地堆砌着,圍攏成花瓣般的形狀。細沙旖旎,輕薄地旋開,像蛋糕尖端的奶油。裙子尾端的紗上閃爍着細閃般的晶亮,如滿天星般夢幻而又美麗。
在人台後是一面等身高的落地鏡。
南星在鏡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墨發烏黑,如蜿蜒的墨。他的臉是蒼白的,帶着幾分舊痾成疾般的羸弱,唇卻泛着紅。明明是柔和的相貌,彎唇笑的時候卻透出幾分驚心動魄的艷意。
不錯,雖然沒有化妝,但自己還是個合格的花瓶。
南星矜持又自戀地對鏡中人點了點頭。
不過站在婚紗前,南星又開始犯難了。
他對女裝倒是沒什麼意見。
在參加一些惡搞整蠱綜藝時,他有時也會不得不穿女裝。但是吧,這是婚紗——這可是婚紗。
這麼複雜的裙裝,南星完全穿不來。
難道要拿個剪子剪掉衣服直接套上嗎……
就在南星沉思的時候,吱呀一聲,後台的門悄無聲息開了條縫。
掩蓋在門前的白色紗簾晃了晃,
南星轉過頭,注視着帘子背後晃動的人影,彷彿即將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層層紗簾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所掀開,先映入眼帘的是寶藍色的領帶、接着是白色的西裝,修長的脖頸。
那人面容清俊、而又冷淡疏離,在看見南星時,他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驚訝,很快又化作溫柔的笑意。
“好久不見。”
溫熱的吐息吹在耳畔,他微微俯身撩過南星頰邊的碎發,“阿星,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