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機關
兩個時辰之後。
這是一群山峰的結尾,翻過這處狹長谷地,就是平靜寬廣的納爾遜河、平坦開闊的海拉草場,若是天氣清明的時候,極目遠眺能看到海拉舊都的夯土城牆。
冬日的北方天黑得極早,過了午後不久,天色就已經開始轉暗,呼嘯的北風更凜冽起來。根據斥候的建議,戎澈剛帶着眾人把馬統一藏在了附近,然後在半山腰視野開闊的背風地隱蔽起來。
斥候輕聲說上午看有一隊海拉斥候在附近逡巡,提醒大家保持警惕。
戎澈用一筒千里鏡細細查看附近地形,其實這裏做伏擊並不太適合,山體陡峭而光滑,又是禿枝枯樹的冬天,沒法埋伏大隊人馬。不過若是小隊突擊來做個刺殺、或者抓個斥候,倒是不錯的所在。
正念着,就忽然看到一騎小馬從舊都方向而來,輕快地闖入了他的視野。
八吉已警覺地摸出了羽箭搭在長弓上,他能射中兩百步外的大雁。
戎澈揚手讓他莫急,馬上是個裹着狐皮帽和厚圍巾的蠻族少女,外面罩着雪白的風衣,騎着一匹不高大但速度相當快的小矮馬,小馬一身潔白毛色,依稀熒熒泛着淡青色的水光。一人一馬隱在殘雪地里絲毫不扎眼。
少女馬前好像還有一隻蹦蹦跳跳的小旅鼠帶路,甩着一個毛茸茸的大尾巴。隨着奔跑大尾巴一收一散,甚是可愛。
一人一騎一鼠,在谷底停了下來。
少女跳下馬背,先是大概查看了一下附近情況。踢了踢旁邊一塊大石,又晃了晃一株大楊樹,露出滿意的神色來。
她轉身在鞍袋裏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兜子,先都攤在地上。自己搓了搓手也蹲下身,開始拼裝。
戎澈通過千里鏡看清楚了:居然是幾支小型的機關複合弩,和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零件。
戎澈把千里鏡遞給斥候,斥候看了會兒露出疑惑的表情來,只是壓低聲音說看服飾可能是個蠻族貴族,不太像海拉斥候。
但她騎的那匹小馬是海拉草原北部特有的小倏馬,日行千里,即便在草原上也是千金不易。若是海拉的馬,那她是不是海拉某個貴族帳子的小公主?
但是,為什麼貴族女眷會獨身來到這裏?
聽斥候這一串轉折,戎澈倒是笑了:不急,那就看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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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族少女動作麻利地拼好了機關弩之後,居然又拼出來了一雙彈簧和發條組合的機構,固定在自己的一雙小麂靴上。
小旅鼠本是立着上身,鬼頭鬼腦地看她忙碌。忽然轉了個圈,蹭地爬上了旁邊的大楊樹,停在橫跨谷底馬道的粗枝上,沖她吱吱叫了幾聲。
她扶着小矮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試着跳了跳,感覺還不錯,然後再使勁兒蓄力之後一個起跳,不錯,衝著小鼠在的大楊樹粗枝就跳了過去,身輕如燕,宛若飛翔。
飄逸的姿態沒保持多久就有點樂極生悲,好像沒控制好力度和速度,頭咣當一聲撞在了一段枝幹上,把大楊樹撞得顫了三顫,樹枝上的殘雪撲簌簌落了一地,蓋得小旅鼠滿身滿臉都是!
小鼠一下被嚇得衝著少女就跳了過去,少女正一腦袋懵地又重新摔回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痛呼就感覺小旅鼠炮彈一樣衝進了自己懷裏……
少女笑着一句罵,一手攬着小鼠,一手撐地狼狽地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和雪。一邊揉着摔疼了的胯骨,一邊仰頭看着樹榦怔怔地發了會兒呆。
然後她又蹲下身給自己的彈簧靴再次上發條,也不知是因為剛才摔得那下有點狠,還是因為天氣太冷金屬脆,咔噠一聲精巧的發條機構就這麼斷了……
少女蹙起眉頭來,賭氣地把這兩坨不給力的東西從靴子上褪下來,扔回了馬鞍袋裏。
小鼠此時已經又爬上了剛才那支大楊樹粗枝。少女也不糾結,直接從樹榦上往上爬,爬樹的姿勢狼狽是狼狽了點,但實用。
很快就爬上了那根粗枝,停在了小旅鼠邊上,兩腿跨坐了下來,隨手從腰包里拿出一顆核桃遞給了小鼠。小旅鼠於是很開心地掃了掃大尾巴,自顧自地吃核桃去了。
少女忙碌着因地制宜的佈置機關,手腳齊用,偶爾牙齒也要幫忙打繩結,全情投入。
戎澈也很快看明白了:這個機關一旦觸發,會有從左上樹榦之間、右前大石後面、和右後枯草堆里扇形射出連珠箭矢,同時應該還會從頭頂楊樹粗枝上兜頭罩下來一張大網,和一罐也不知道會灑下來什麼的液體。
——嗯,也行吧。這顯然不是個成熟的佈置,從頭到尾都帶着小兒過家家的試驗感,但確實好像可以用。
此時已過了申時,北風更烈。戎澈側耳聽了一會兒,問旁邊最有經驗的老兵:“崔叔,你聽海拉舊都那邊是不是有騎兵來了。”
崔叔年輕時候是當地牧民出身,平時並不多言,但他說的話大家都信。
他此時把腰刀使勁插在了積雪下的凍土裏,耳朵貼在刀把上,臉上表情有些凝重,緩緩點了點頭:“還不太近,但可能得有幾千騎。”
幾千騎?
這不是個好消息,為什麼附近會有大隊騎兵?
按沁爾什科的說法,薩厥的軍隊已經包圍了海拉舊都,北庭軍只需要處理從松陽撤回來的海拉殘部就好,那這幾千騎又是誰?從哪裏而來?
戎澈想了一下,讓斥候去探,有消息就及時回來。這支大隊若是從舊都這邊進盤嶺,會打得米凌的前鋒營措手不及、腹背受敵。
而他們這一小隊也更警覺起來,悄悄用積雪再次給藏身的地方完善偽裝。
山谷里的少女仍在忙碌自己的機關陣,忙忙叨叨大半個時辰才完全佈置好。
全部重新檢查一遍之後,退到不遠處拍了拍手,隔着這麼遠戎澈都能感覺到她的開心。小旅鼠停在她肩膀上搓着小前爪,賊溜溜的小眼睛裏同樣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她拍了拍了小鼠的頭,說了聲:去吧。
小鼠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少女於是跨上小矮馬的背,也找了個藏身的地方。其實她如果足夠細心,甚至能發現一百步之外的戎澈一行。
但少女顯然心思完全都在自己的傑作上,就等着能抓到個什麼樣的獵物。
缺乏警覺,可不是一個好獵手該有的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