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停車,車上坐的是什麼人?”一隊官兵攔住路上行駛的馬車。
趕車的車夫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他佝僂着腰跳下馬車,連忙跪地道:“車上是我們家老爺和夫人,夫人前陣子得疾病去世了,老爺送夫人回來下葬的。”
官兵拿刀挑開車簾,見裏面坐着一個身材幹瘦續着鬍鬚的中年男子,旁邊還有一具屍體,穿着壽衣蓋着白布看不清模樣。
官兵捏着鼻子掀開布看了一眼便揮揮手:“走吧走吧。”
“謝謝軍爺。”車夫連忙回到車上,趕着馬車繼續行駛。
車上躺着的屍首不是別人,正是被賜了毒酒已經離世的宋家長子宋霖。
那日他從老家離開后,獨自一人回到上京,戰戰兢兢的的在太醫苑當值。沒出兩日果然如他所料,皇上不行了!
折騰了一夜,皇上與七月二十八丑時駕崩。為了保守秘密當天早上跟他一起當值的四位太醫無一倖免,皆被皇后賜了毒酒。
宋霖生前跟京中指揮使的關係匪淺,死後屍體便被楊添光派人換了出來,打扮成女子模樣悄悄送回江城縣老家。
馬車穿過衚衕拐進了宋宅的後門,車夫上前敲門,給小廝遞了枚玉佩道:“請把玉佩交給您家二爺三爺,就說我送你們家大爺回來了。”
宋柏接到消息立馬往後門跑,在還門口絆了一跤,摔的衣擺上都是泥土。
“快,快讓他們進來!”
小廝連忙打開後門,把馬車趕進了院子。坐在車上的男人掀開帘子下了車,朝宋柏拱手道:“我奉上京指揮史楊大人之命,把宋大爺送回來了。”
宋柏掀起衣擺,跪地要磕頭感謝。
消瘦男人連忙伸手托扶住他道:“使不得,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還望您節哀,早日把宋大爺入土為安。”
“應該的。”宋柏擦着眼淚點頭。“快送二位去歇息,這一路受累了。”
兩人也沒拒絕,這一路帶着個死人提心弔膽確實累得夠嗆,跟着小廝去了偏院休息。
沒過多久宋橋也來了,他比宋柏還狼狽,鞋都沒穿便跑了過來。
“大哥,大哥欸!”宋橋邊跑邊哭,像個孩童一般,絲毫不顧面子。
宋柏聽見他的叫聲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兄弟三人一母同胞,打小一起長大一起學醫,感情非同尋常。即便之前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到如今也已化解,都變成了無盡哀思。
兄弟二人合力把大哥從車上抬下來。看見宋霖身上穿着女裝,又忍不住哭出聲。
管家宋大義上前去勸慰:“二位爺,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趕緊把大爺送到後院去,萬一讓老太太知道,可了不得啊!”
宋柏拉着宋橋起身哽咽道:“把大哥送回去吧。”
小廝們連忙上前去幫忙,抬着宋霖去了偏院。
因為宋霖的屍首是偷偷送回來的,喪事也不能大張旗鼓的辦,只請了幾個喇嘛過來做了法事,連夜悄悄送到祖墳葬了。絲毫沒有驚動城裏的人,可以說是悄無聲息。
只有宋家人知道,頂樑柱倒下了,恐怕大廈將傾。
*
送走宋霖,宋柏也病了,雖然只是普通的傷寒,宋玉竹還是留他在家休息,自己去醫館坐堂。
上午診治了幾個病人,中午宋全送來江氏做的午飯。
“夫人讓我轉告你,這兩日天涼了,早晚多穿些衣裳,小心着涼。”
“嗯。”宋玉竹凈了手打開食盒,裏面裝着一盤子晶瑩剔透的水晶蝦仁餃和兩個小菜。江氏做的飯菜味道非常好,即便放在後世也不比飯店裏的差。
宋玉竹拿起筷子剛夾起一個,還沒送到嘴邊門口突然跑進來一個男人。
“郎中,郎中在不在,快,快去救救我家娘子吧!”
宋玉竹趕緊放下筷子道:“這位小哥,你娘子怎麼了?”
男人帶着哭腔道:“小公子您就別添亂了,快把坐堂的大夫喊出來吧!”
“我就是這的坐堂大夫。”
男人竹見他年紀不大質疑道:“你?你行嗎?”
宋全皺眉道:“你怎麼說話呢,我們公子可是這城中有名的……”
“全哥。”宋玉竹拉了他一把,這會可不是爭辯的時候。
男人雖信不過宋玉竹,可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了,只能認命道:“我娘子難產了,好幾個時辰了孩子還沒生下來,接生婆說再生不出來大人和孩子恐怕全都保不住了!”
“宋全,給我收拾藥箱!明叔,幫我抓一副止血的方子!”
“哎!”兩人忙活起來,宋玉竹把他爹壓箱底的那一套手術工具也帶上了,以防萬一真生不出來刨腹產。
收拾好東西,兩人跟着男子朝他家走去,踩着淤泥小路,穿過兩條狹窄的衚衕,終於到了男人的家裏。
屋內產婦躺在炕上雙眸緊閉,臉色枯黃的如金紙一般,已然沒了力氣。
接生婆已經走了,只剩下女人的婆婆在一旁念叨:“沒見過誰家生孩子像你這般難的。當年我生長福的時候一彎腰孩子就掉出來了,沒用的東西,要是憋死我孫子,我可跟你沒完!”
“讓開!”宋全一把推開這老虔婆,讓宋玉竹進來。
屋裏沒點燈,窗戶還封着,陰陰沉沉的只能看清個人影。宋玉竹走到產婦身邊,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只見女人氣若遊絲,脈像十分兇險!
正準備伸手去探下面開了幾指時,她婆婆沖了上來。
“你是哪家的小子!你摸了我兒媳的身子以後讓我兒子怎麼做人啊?”
宋玉竹冷冷的說:“讓開,大人快不行了!”
女人的相公紅着臉拉開他母親道:“這是宋氏醫館的郎中,您別跟着摻合了!”
宋玉竹摸了摸,十指已經全開了,可惜胎位不正,孩子橫在腹中沒辦法生出來。
“全哥點着蠟燭,我先給她施針,然後看看能不能把胎位正過來。”
“哎!”宋全從藥箱裏拿出蠟燭點燃,照亮屋裏才發現,這家裏簡直一貧如洗,待會拿什麼付藥費啊?!
銀針扎在產婦的后溪穴和委中穴,疼痛感減輕女人的臉色瞬間緩和了不少,她睜開眼看着宋玉竹,臉上帶着一絲期盼。
宋玉竹從藥箱裏拿出一粒吊命用的老參丸子塞進女人的嘴裏,拍了拍她的手道:“別擔心,我會救你。”
女人眼珠動了動,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那老虔婆撇嘴嘟囔道:“兒啊,你從哪找來這麼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別是被人騙了吧。”
宋玉竹沒搭理他,掀開產婦的裙子準備幫她轉胎位。
這活他上輩子干過,雖然他是外科主任,但婦產科缺人手的時候也過去幫過忙。轉胎位對手法的要求很高,力道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容易把孩子傷到,太小轉不動位置。
沒想到他把手剛放上去,那老婦人又開始作妖:“哎喲你可別傷着我的大孫子!”
宋玉竹氣的夠嗆怒聲道:“你若還想要媳婦孩子活着就把你娘帶走!”
“你算老幾,在我家憑什麼攆我走?”
男人慾哭無淚,推搡着他娘往外走:“娘,算我求你了,快出去吧!”
她一走屋裏瞬間安靜下來,躺在床上的婦人忍不住哼了一聲。
宋玉竹抬起頭,見她居然笑起來,眼角彎彎有了一絲生機。
轉胎是個力氣活,宋玉竹年輕體弱根本轉不過來,又叫上宋全過來幫忙。
宋全這個小封建年紀不大想得倒挺多,背着手搖頭道:“少爺我還沒成親呢,不能碰別的女人。”
宋玉竹揚手要拿針扎他,無奈宋全只得不情不願的過來幫忙。
按照宋玉竹的指示,宋全小心翼翼的扶着產婦的肚子,兩人合力轉動,沒一會胎位就正了過來,宋玉竹道:“夫人你再試着用點力氣,孩子現在能生了。”
女人點了點頭,咬着嘴唇拚命用力,很快孩子的頭出來了!接着肩膀胳膊也慢慢露了出來,隨着一聲微弱的啼哭,孩子終於平安誕生!
宋全激動的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孩子沒事!”
門外的男子聽見孩子哭聲急忙衝進屋裏:“哎喲我的娃娃!男孩女孩?”
宋玉竹幫忙把孩子包裹好放在婦人身邊。
“女孩。”躺在炕上的婦人小聲道。
男人瞬間沉默,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什麼都沒說便出了屋子。
那老婦人一聽生的是個丫頭,氣的在外面拍腿咒罵:“呸,生個賠錢貨這麼興師動眾的!老娘可沒錢給你付葯錢!”
沒想到這對母子倆居然真扔下剛生產的媳婦和孩子躲出去了……
宋全氣的夠嗆:“我們家少爺好心好意過來幫忙救人,你們怎麼這副態度?!”
女人抱着孩子掙扎的起身:“小郎中,多少銀子我付你。雖然眼下我沒錢,但賺了銀子可以一點點還給你。”
宋全無奈道:“出診費一兩銀子,加上施針和藥丸就給……”
宋玉竹打斷宋全:“夫人先躺下,你剛生產完身體虛弱,銀子的事以後再說。”
就當是日行一善,只要大人孩子沒事就好。收拾好藥箱兩人離開這個昏暗的小屋子。
回去的路上宋全滿臉憤憤不平:“這家人真是可惡!明日我讓醫館的夥計過來收賬!”
宋玉竹搖搖頭道:“這世道女子本就為難,那小婦人剛生了女孩,以後日子恐怕更加艱難,這點銀子就算了吧。”
宋全背着藥箱嘆氣道:“少爺你說這人真奇怪,明明他們都是女子還偏偏為難女子,這又是何苦啊。”
“全哥,你家中有姊妹嗎?”
“沒有,只有一個大哥叫宋安,在二老爺身邊當值。”宋全是家生子,父親正是宋家的管家宋大義。
宋玉竹:“這件事一兩句話解釋清楚,不過以後你若成家了,一定要好好對待你的妻女。”
這個封建的朝代,富貴人家還好,窮人家生了女孩,不如一頭羊一隻豬,即便他醫術高超,也沒辦法醫治這根深蒂固重男輕女的思想。
“那是自然!男娃女娃都一樣喜歡!”宋全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一紅不再說話。
回去的路上突然見一隊身穿兩檔甲的軍戶朝城中走去。
宋玉竹眉頭緊鎖,心中的憂鬱加重。